一路難行。
麗妃所居住的地方是個淄林水畔的福地兒, 一近宮苑,湖水的氣息便似能解了五分燥熱之氣,不止如此, 黎安還着意爲此加築了一個長長的迴廊立於湖水旁處, 雖不似西海苑三面臨水的避暑勝地, 但宮中有此精妙佈局, 已是不少人人人豔羨, 每逢夏季,便是皇后也難掩嚮往之色。
顧惠懿冷眼旁觀,無心欣賞。
此時的內室自是無限旖旎的風景——麗妃輕輕側首靠着黎安的肩上, 不言不語的在專注想些什麼事情,她的睫上還粘着淚珠, 雙眸微紅, 披散着的長髮化解了她平日裡美豔魅惑的感覺, 若是初見,她三分楚楚動人的風韻印在臉上, 已然令人望之魂不守舍了,黎安偶有低首,滿目心疼的看着她,麗妃回之相望,似委屈自己一般的扯出了笑容, 而後她將頭埋在黎安的肩頸間, 脣齒間緩緩吐出玲瓏有致的章節, 那細密的感覺摩擦在肌膚上, 酥癢得惹得黎安心中異樣, 他難抑心中之情,在麗妃的右頰上溫柔的印了一吻。
顧惠懿不曾想自己會遇見這樣的一幕, 她構築了千萬種情節,麗妃或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大叫,或是發了瘋的摔打着東西,再不,她甚至幻想過會不會她前一隻腳進門就會有什麼東西砸到自己的臉上,然而顧惠懿只能宭立於當場,心中複雜微妙的就像無意中打斷了夫君與別的女人慾行好事。
她也許不該選這時候進來。
兩人貼首依偎着,趙良並不在黎安的身邊,桑儀殿除了殿外候着的宮女再無其他人,一切,與她想象的,天差地別。
顧惠懿並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只是從這個縫隙中,她可以清楚的看見麗妃在以勝利者的姿態和神情在向自己宣告着。
倒是而後緩緩步來的芙嬪驚擾了這一幕,令黎安聞聲回眸。
麗妃像黏在了黎安的身上一樣,黎安寬厚的手掌拍了拍麗妃的後背,麗妃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擡起了腦袋。
芙嬪徐徐相顧了四周,沒有預想中的興師動衆,她心中俱是猜疑。
待完全安撫好麗妃,這時顧惠懿與芙嬪才能紛紛上前,穩穩的道了聲安。
黎安喚了倆人起來,又瞄了一眼縮在牀角的麗妃,細聲道:“婧兒失子小產,朕陪陪她。”
顧惠懿並沒有尋得黎安痛心悲傷的神色,只聞得她這樣親暱的喚着麗妃的小字,感動着他肯爲自己解釋的同時,又誠然是心酸的,她換作往日沉靜的臉龐,語氣夾雜着淡淡的疏離和釋然:“臣妾來時聽聞了此事,只是不知麗妃身子怎麼樣了。”她嘴角掛着一絲寂寥的笑,無不寬和的道:“姐姐還年輕,來日方長。”
麗妃低首微不可聞的啜泣着,她又手抹去了溢出來的淚水,森冷一笑:“來日方長,呵!賢妃這話說的輕巧,臣妾不比賢妃的運氣,靠着自己的手段,爲了人母!”
“婧兒!不得胡言亂語!”黎安不悅皺眉,卻念在她失子悲痛怕傷了她,始終不敢多說什麼。
顧惠懿悠然自得的站在原地,好笑的看着她,與芙嬪不同而語,芙嬪的眉心依舊不曾舒展,她始終認爲,這件事不會那麼簡單。
“皇上,臣妾知您喜愛賢妃,但臣妾也要爲腹中之子求一公道!”麗妃眉目摻雜着苦痛和癲狂,聲音卻猶如沉浸在回憶裡一般溫柔且哀傷:“臣妾近日來只覺得腰痠,但沒有太嚴重的害喜現象,雖然今日晨間腹痛不止,但起初臣妾也不甚在意。”她停了一下,臉上暈了些紅色:“因爲這個月月信遲遲不來,臣妾只以爲是要來了月信,誰知腹中絞痛越來越嚴重,臣妾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才叫人請來了太醫,誰知……”麗妃說到這,纔有了紛來沓至的哭腔,但與常人的痛徹心扉不同,她只是瞪着雙眼,慢慢等着眼淚從臉龐上滑下,此情此景,她哭的梨花帶雨,美柔並濟的恰到好處。
她這一副孤弱無依的委屈模樣自然惹得黎安好一番疼惜,而顧惠懿嫌惡不已,只想快速離開這個地方不願久留,更不欲看着她一張一合的紅脣,——其實顧惠懿很好奇,爲什麼都裝作虛弱至此了,這女人嘴脣的顏色怎麼還能保持的這麼鮮紅?
黎安把顧惠懿和芙嬪晾在一旁,又對着說不下去話的麗妃好言安慰,麗妃用食指輕輕蹭了蹭掛在臉上的淚珠兒,痛苦道:“太醫說那、那是個……是尚未成型的胎兒……太短了、時間太短了。”她所有的情緒傾囊而出,彷彿到她傷心處了,她兩隻死命的抓住黎安的肩膀:“臣妾……臣妾……”
顧惠懿看着麗妃那修長的指甲捏着黎安的胳膊,總有種扎進肉裡的疼,麗妃如何難過她根本無心體會,只是她不明白,這事和自己到底有什麼關係!難不成就是讓她看麗妃有一搭沒一搭的哭戲麼!
這時簾外響起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微臣辛明前來叩見皇上。”
黎安顯然被麗妃的情緒感染了,他聲音有些不穩:“你不好好呆在太醫院,來這兒做什麼?”
麗妃抑制住了哭音:“皇上,今天上午正是這位辛太醫救治的臣妾。”
話即此處,顧惠懿和芙嬪纔剛剛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要不然顧惠懿還在奇怪麗妃小產這一大事宮中處處怎麼尋不着一絲氣息,一則時間尚短,二則,也乃麗妃極力壓制的一種結果,而且,黎安得知麗妃小產的消息後匆匆而來,只有勸慰,應該還未來得及多問。這一切也就解釋的通,爲何麗妃小產這麼大的事後宮會這麼的風平浪靜!
顧惠懿的視線落到了殿內跪着的這位叫做辛明的太醫,這人看着十分瘦弱,便是這朝服穿在身上都有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模樣還沒看清,只是粗觀下來,怎麼都覺得眼生的很。
顧惠懿還沉浸在千迴百折的想法裡,她一時出神太深沒留意後來又說了什麼,這時辛明卻開了口:“麗妃娘娘小產,乃是因爲麝香的緣故。”
黎安用着打量的眼神看着辛明,不太置信的重複了一遍:“你說,麝香?”
辛明點了點頭:“是。”他從懷間小心的掏出五株花,那花顏色依舊鮮紅,但花瓣卻快至枯萎,不復完全七分的嬌豔,顧惠懿眼中一沉,猜忌,驚疑,冷笑,在眼眸深處蘊藏着寒意,她幾乎要冷笑出聲——這不是蠟紅又是什麼!當日以南細心至此,卻單單隻發現了有兩株被剪掉的,那人君心叵測,可想而知!
辛明察覺到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視自己,他微微轉過頭,正見顧惠懿有着駭人的笑意,他喉頭哽咽一下,指尖有着發抖,緩緩鋪開這些蠟紅,懇切道:“皇上,這花被放上了大量的麝香,微臣今日救治娘娘時可斷定,娘娘腹中的胎兒絕不超過三週,當屬最不穩定的時候,稍有不仔細,就可以引起滑胎的跡象。”
芙嬪有些擔憂的望着顧惠懿——這花不正是依如宮裡獨一份的蠟紅麼。但顧惠懿絲毫不爲所動,依舊從容的站在那裡,非不沒有反應,反而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原來花裡被有心人放了麝香。”
麗妃顯然對顧惠懿這樣的反應有些奇怪,她一時心裡不安,美目泫然欲泣的望着黎安:“皇上,您應知臣妾和賢妃微有嫌隙,因此這麼多年,臣妾從不曾涉足過依如宮,那日碧菱不知從何處發現了這些花拿來給臣妾看,臣妾當時心想,這花兒開的可真好看啊,於是命她栽在瓶裡,日日相對。”說道最後,已然是悲慼至極,和着她曼妙的聲音與繪聲繪色的講談,顧惠懿不免嘖嘖稱奇,恐怕麗妃在講下去,她都要跟着感動了,於是她醞釀了一個絕妙的主意,話即出口,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只見得顧惠懿突然掩面而泣,喃喃道:“麗妃你真是誤會了,我雖然與你算不得交好,可絕不會害你的孩子,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更何況我現下也是個當母親的了。”不只是麗妃,連芙嬪都停止打着手中的搖扇,怔怔的望着她,而顧惠懿快意更深,又哭訴道:“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你的母親尚未發現你的存在,你便早早的去了……”
黎安眉心一皺,默默嘆了口氣道:“好了惠懿,怎麼現在你哭的反而比當事人更難過,這樣婧兒看了不是更傷心麼?”
顧惠懿適時上前,忍住了淚意:“是,臣妾知錯。”
麗妃心中不齒,倒不知顧惠懿何時學的這厚顏無恥的臉皮,她不在向黎安博取同情,冷聲直言道:“蠟紅乃是皇上御賜之物,后妃唯有賢妃獨享,臣妾被人算計正是因爲這蠟紅的緣故,皇上難道不聞不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