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

朝安殿,小吳子看着小太監們手腳麻利的收拾完了所有的晚膳,這才親自給皇帝上了一碗碧螺春。

秦衍之看了眼,捏了捏自己的眉骨:“換杯茶來。”

小吳子猶豫了一下,到底沒動,勸道:“皇上,濃茶對您的脾胃不好,太醫院叮囑過,綠茶清火,還有助於您的安眠。”

這裡的太醫院特指的是誰,不用說在場衆人都心知肚明。

秦衍之彈了彈茶碗:“她還沒回宮?”

小吳子回答:“小的每日早晚都去太醫院問過,今日魏醫女沒有入宮。”

秦衍之恨恨的道:“她真的心野了,在宮裡呆了兩日就跑得沒影。”放開一本奏摺,隨意看了兩眼,說的正是前朝寶物之事,秦衍之心浮氣躁的看了幾日摺子,再看這內容簡直想要撕了所有東西的心都有了,一把推開,沉默了一會兒又問:“聽說她前段日子與秦凌走得很近?”

小吳子一愣。

秦凌雖然是賢王放在皇城裡的質子,好歹也是堂兄弟,又有一同長大的情分,故而皇帝往日裡都是稱呼大堂兄,偶爾直接叫名字,像今晚這般隱隱帶着怒火的語氣提起還是少之又少。

小吳子立即回答:“根據禁衛軍統領吳大人的回話,魏醫女這一個多月接觸的人甚多,秦凌公子只是其中一位。”

秦衍之嘲笑了聲:“他們倒是走得近。以前回宮,也沒見他們說過幾句話。”

小吳子頭垂得低低的,不敢輕易答話。

秦衍之自言自語:“我讓禁衛軍去找人,這都幾日了,連秦凌的影子都沒抓到,就找了她來做替死鬼。禁衛軍越來越不中用了。”

小吳子暗中翻了個白眼。好嘛,第一句話還在暗自惱怒魏溪,怎麼第二句就替她辯護了?皇上對魏溪到底是寵多一些呢,還是惱多一些?

秦衍之動了動茶蓋,發現裡面居然還放了幾個泡得發脹的枸杞,心裡最後一絲不虞又悄無聲息的散了,語氣也輕鬆了些,對下首的小吳子道:“宮裡就你與她熟悉些,你出宮去看看她到底在忙活些什麼。”

小吳子咳嗽了聲,提醒道:“皇上,自從魏醫女出宮的那一日起,禁衛軍就每日裡報上了她的行蹤,她不是去茶樓喝茶就是去藥堂義診,偶爾還會去大臣家裡出診。”言下之意,您讓我出宮的目的不單純,我不想趟渾水啊!

秦衍之顯然不願意放棄,直接道:“讓你去就去,廢話那麼多!”

小吳子又不是魏溪,可以跟皇帝對着幹,百般不願意下也只能應了,結果還沒走出殿門,突然捂着肚子,喊了聲:“皇上恕罪!”急急忙忙就跑了,不多會兒,就有小太監來稟報,說小吳子吃壞了肚子,現在正與馬桶相親相愛中。

秦衍之一陣無語,知道讓他出宮的事情算是胎死腹中。沒法子,耐着性子看完了其他奏摺,回到昭熹殿,正好看到挽袖在檢查薰香,眼神一亮,輕輕巧巧的走過去:“姑姑最近好像都沒出宮過了,是忙嗎?”

挽袖毫不掩飾的道:“的確有些忙,誰讓某位醫女請假了呢,她的活兒奴婢又不放心別人,只好自己親力親爲了。”

秦衍之打蛇水輥上:“那朕也給姑姑放半日假,你可以出宮去走走,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要去抓誰就抓誰!”

挽袖好笑的望着皇帝,重複問:“抓誰?”

秦衍之點頭:“恩,誰害了姑姑你,你就抓誰回來給你替班!”

挽袖揮了揮衣袖,讓捧着薰香的小宮女退下,輕輕的對自己看着長大的少年皇帝道:“皇上,奴婢說了,這大楚都是您的,您想要見誰,想要抓誰,一句話吩咐下去,有的是人替您把人提溜回來,您又何必費勁心機陷奴婢於火坑呢。”我是真的沒有興趣站在你們兩個少年人中間,左右爲難啊!一邊是皇帝,對她有生殺予奪之權;一邊是醫女魏溪,她在戰場上的‘英勇事蹟’在宮裡可是傳得神乎其神,挽袖可還想留着自己的小命活着出宮啦!得罪了誰自己的日子都不好過,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攝入其中。

宮裡與魏溪熟悉的人實在太少,白朮最近也出宮了幾次都沒有勸她回來,可見再去也是沒用。秦衍之最後還是隻能用了殺手鐗,直接派小太監去魏將軍府找人去了。

第一日去宣讀皇帝的口諭,魏溪不在府裡,說是去了城外看地去了,魏家兄弟要置辦產業,這事皇帝知道。魏溪回來的時候城門剛剛關,城門一關,宮裡的門自然也關了,魏溪哪怕想要回宮也沒法子。

第二日再去宣讀,魏溪半夜被一個急診家屬來請,出診去了,連續照顧了病人幾天幾夜,根本沒有回將軍府。

第三日,魏溪剛剛洗了個乾淨澡出來,正端着一碗熱乎乎的燕窩羹喝着,魏家就來了客人。直接被魏將軍放入了內院,尋到了她的房間,魏溪擡頭一看:“喲,這不是何大人嗎?您不在城外兵營混着,跑來將軍府混早點?”

前禁衛軍統領身上還穿着帥服,英姿颯爽的站在她的面前,自己提溜着茶壺倒茶,一邊牛飲一邊問:“今日你又要去哪裡?”

魏溪聳了聳肩:“既然何大人都出動了,我的行程再多再緊也沒用了,唯一的去處只有……”她指了指頭頂。

何大人點頭:“算你識相!”大手一伸,直接提着魏溪的衣領堂而皇之的出了將軍府,往馬車上一丟,“進宮!”

魏溪在馬車上坐穩,既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忐忑不安,整了整自己的衣領,淡定的問:“雖然同在邊關四年,我們卻甚少見面,今日纔來得及祝賀大人高升!”

何大人就喜歡她這種萬事鎮定的模樣,笑着道了聲:“客氣!”看着她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衣衫,才繼續道,“你與皇上又怎麼了?”

魏溪咳了咳:“又?”

何大人嘆氣:“難道你與皇上置氣的時候還少了?從小到大,你是唯一敢堂而皇之欺負皇上,還給他臉色看的人了,哪怕是穆太后,也不敢對皇上說一句重話。”

魏溪臉色平淡:“那是因爲穆太后只給了他一條命,而我,救了他三條命!”

何大人從秦衍之還沒出生時就是禁衛軍統領,是保護着他長大的,哪裡不知道魏溪對少時皇帝的重要性。也是這三次救命之恩,所以不管是皇帝還是穆太后,甚至是整個外戚穆家對魏溪都縱容得很。說句大不敬的話,依照魏溪如今的醫術和毒術,宮裡有心人都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因爲皇帝還小,他的一生還很長,所有人都不確定他的一生中是否還會出多少個意外,而魏溪又能夠救下他多少回。

“可是,這也不是你恃寵而驕的理由。”

魏溪冷笑:“連前禁衛軍統領大人也覺得我在對皇上耍脾氣嗎?”

一聽這個口氣何大人就知道魏溪想岔了,穩了穩口氣,道:“雖然你是太醫院的人,算不得臣子,可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句話同樣適合你。”他望着魏溪的眼睛,“你知道宮裡同樣有很多人在擔心你,你的師兄,挽袖,還有小吳子,甚至包括我。我們都是看着你長大或者與你一起長大的人,我們都知道你的性子,不管你是榮譽加身還是身陷牢獄,我們都一如既往的相信你。我們希望皇上長命百歲,更希望你能夠平安順遂,懂嗎?”

他拍了拍魏溪的手背:“你於皇上有恩,所以大家可以縱容你的小性子;一旦你觸及了皇家的底線,那麼你也隨時會將自己陷入絕境。那時候,他們可不管你對皇上有多少恩情,他們只會覺得你阻攔了他們的道路,你是攔路石,並且會日日夜夜的分離你與皇上的情分,甚至於,皇上自己也會日漸厭煩你的任性,再在有心人的推動下,你們那脆弱的信任也隨時會崩塌。到那時候,以前你的好會轉變成你的壞,從而成了你的催命符!”

“皇上可以讓你生,同時也可以讓你死!”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這話不用我再說第二遍了吧!”

宮裡的路很寬很長,有時候,對於某些人來說又很窄,窄得容不下一個人匍匐前進,還很短,短得幾步就是斷頭崖。

魏溪踏入朝安殿大門之前,回頭忍不住看了靜靜站在身後的何大人。這位前禁衛軍統領一如多年以前,一雙眼沉默又銳利的目送着她一次次踏入宮門,一次次與皇上嬉笑怒罵,他用他的臂膀阻攔着可能威脅到他們的一切有形危險,又在危險過後再一次回到他們的身後,安靜的看着他們面對無形的困難。

“皇上!”魏溪跪在地上,看着驚喜着從龍椅上跳起來的少年,“請您答應我一個請求。”

秦衍之頓住腳步,斟酌着問:“你說說看。”

魏溪俯下身子:“請皇上放我出宮。”

秦衍之面色一變:“出宮?你不是才從宮中回來嗎?”

魏溪不爲所動:“我的意思是,我想離開皇宮,不再做宮女,也不再做您的御用醫女。我想要恢復自由身,不再回來。獨自一人浪跡天涯也好,尋個好男子相夫教子也好,我不想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也不想周旋在權貴皇族之中,更不想再與您相處一處,被人算計利用,被人威逼利誘,被人……視如螻蟻一般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