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不怪我嗎?”棲羽揚起頭來,看着金漆龍椅上的朱雀國國主問道。鳳無幽的離世,對於他來說打擊甚大。每每棲羽想起那個叫做“孤家寡人”的詞語時候,是不忍心去看他的。尤其是,他鬢角爬滿了的白髮。
“幽兒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他走之後,絕不阻攔你離去。”四十幾歲的男人,聲音此刻竟是顫抖的。喪子之痛,從來都不是輕鬆的。
棲羽藏於寬袖之中的雙手緊握,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那個待她千好萬好的男子,就那樣在熹微耀眼的晨後,手握一把桃木梳,離開了這個塵世。“父皇,無幽絕不想看到您這樣。”
那麼善良的一個男子,斷然是捨不得自己親近的人難過的。
“鳳兒,有朝一日若用的上父皇幫忙,整個朱雀國,都隨你調遣。”
就在棲羽要踏出昭陽殿之時,朱雀國的國主鏗鏘有力的話語,在她的身後噼裡啪啦的響起來。棲羽只覺得自己耳膜被震得生疼,這後遺症甚至是波及到了她的眼睛,腫脹酸澀。她久久不敢回頭,明明是她害得鳳無幽提早離世,卻是連半句怨言都沒有聽到。
棲羽甚至是想,她究竟是受了幾世的苦難,才終換來這一生的好。
鐘聲響起,沾染上空氣的清新,讓人聽了悅耳。
“無幽,我決定回去了,你一個人,會寂寞嗎?”棲羽灑了一碗清酒,在鳳無幽的墓前。
“我聽說,玄武國的春天,要比這裡來的早。”棲羽落寞的聲音空空蕩蕩,“你看,我有將你的一縷頭髮隨身戴在身邊,這樣,你就可以和我看到春天了。草長鶯飛,花香鳥語。”
但願青山識人面,他日來時,不忘卿。
站在南宮府的門外,棲羽感慨萬千,最是平凡百姓家。她並不認爲南宮家族的衰落有什麼不好,最起碼,他們可以踏踏實實的生活,不必再被捲入相互傾軋的勾心鬥角中區。
“七夜,宮廷內外的打打殺殺,你也厭倦了吧。”初春的天氣仍然是不暖的,尤其是黃昏以後,行人三三兩兩,並不熱鬧。
七夜一身藏青色的衣衫,負手站於棲羽的身後,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是成功撩撥起了他不安靜的心。自從鳳無幽離世之後,他便已是無心朝廷,只望逍遙江湖。
無心留意七夜的迴應,棲羽輕輕地吟:“今年春淺臘侵年,冰雪破春妍。東風有信無人見,露微意、柳際花邊。寒夜縱長,孤衾易暖,鐘鼓漸清圓。”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我什麼時候偶就,也變得這麼傷感懷春了,真不是一個好徵兆。”
無奈,只恨春來遲,未見離人心。
棲羽的歸來,對於如今平靜的南宮家來說,無疑是蕩起了歡喜的波光。
鳳無幽離世的消息,南宮家也是有所耳聞。
因此,自此棲羽自從回到南宮家之後,便是受到了衆人的安慰。
南宮老夫人乾咳兩聲,威嚴直溢,“鳳兒回來就好,其他的事情,暫且不要提了。”
衆人這纔是噤了聲。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南宮夫人一邊應合着,一邊擦着眼角的淚水。
“鳳兒回來了嘛這不是,哭哭蹄蹄的,成何體統?”南宮翔假意板起臉來。
不知道是誰此刻提了一句,“要是大少爺在就好了。”
瞬間,整個前廳鴉雀無聲,只聽得見衆人深淺不一的喘息聲,再無其他。
看淡了富貴的人,猶重生死。南宮青羽早已離世,棲羽作爲南宮家唯一的後裔,他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別無所求。
連日以來的顛簸,實在是太勞累了,棲羽躺在牀上沒有多久,就睡着了。即便是在睡夢之中,她的雙眉依舊是微微的蹙起。
春風數度,十里桃花。她已經是不止一次做這個夢了。
她答應過一個男子,在草長鶯飛的春日,開一罈桃花釀,大醉方休。
“小姐,小姐,醒醒啊。”紅茶將熱毛巾敷在棲羽的額頭上,動作輕柔地將她喚醒。
棲羽嚶嚀幾聲,不情不願地睜開來雙眼,入目的是紅茶一臉的擔憂,“唔,紅茶……”
紅茶拿溫熱的毛巾,小心翼翼地爲棲羽擦擦臉,“小姐肯定是又做夢了,睡得一點兒都不踏實,你看,虛汗也出了不少。”
棲羽聞言一怔,夢中的場景再次浮現眼前,她笑笑,自己這是第幾次夢見無幽了,數都數不清楚了。看來,她是真的需要找點兒事情來做了。
“娘,奶奶呢?”前前後後轉了一大圈兒,都沒有看到南宮老夫人,棲羽問着正在打理庭院的南宮夫人。
南宮夫人看着棲羽輕笑,“鳳兒,昨晚睡得還好吧,娘真開始你回了……”說着說着,南宮夫人的眼角又是溼潤了。
棲羽無奈,急忙攬過南宮夫人的肩,雙目含笑看着她,“娘,你瞧瞧你,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在這兒嗎,您要是再這樣,我可是要出去住了。”
南宮夫人聽棲羽這麼一說,哽咽的聲音瞬間低了幾度,雙眼驚恐的看着棲羽。
棲羽大笑,“娘,我在逗你呢。”
南宮夫人的拳頭悉數落在棲羽的後背上,不過她用力極輕,還不忘記說:“臭丫頭,連娘都開始戲弄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南宮翔遠遠的看着南宮夫人和棲羽,心底翻涌出一種叫做心滿意足的感覺來。
春風繞過低低的院牆,擁住嬉鬧的人們,小心而輕巧。
棲羽在南宮老夫人一側的軟墊上跪了下來,學着南宮老夫人的模樣拜了三拜,雙手合十,虔誠地看着不遠處供奉的那一尊佛像,“奶奶,我以後每日陪你禮佛,好不好?”她的聲音極輕,如盈盈的羽毛掃在人的心尖兒,癢癢的,卻又是很舒服。
南宮老夫人也沒有在意,只當棲羽是一時興起,遂應允下來。
若是南宮老夫人偏頭看向一側的棲羽,就會發現,棲羽說那一句話的時候,目光堅執,不可動搖。
“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僞無主,心是惡源,形爲罪數……”
棲羽整個人猶如電擊一般愣住,動彈不得。只不過是這一句,她竟是有點兒信佛了。將以往發生的種種追根溯源,若是沒有當初暮飛欲要除兄登帝位的貪婪,便就沒有了後面所發生的一切。心,果然是善惡的出發點,以及還原地。
她側目,看着正聚精會神的南宮老夫人,南宮家衰敗之後,老夫人才是有了參禪禮佛的習慣的。一個人性情的轉變,果真是和所親身經歷過的事物有關。
棲羽也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某一天,甘願曲身於這小佛堂,不問世事,不聞興衰。
不如笑歸紅塵去,共我飛花攜滿袖。
等到南宮老夫人發現了棲羽的不對勁之後,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情了。
“鳳兒,你那天,和奶奶提起的那件事情,不會是真的吧?”
棲羽夾菜的那一隻手微微一頓,隨即便恢復了笑顏,“當然是真的,有鳳兒陪着奶奶,奶奶難道不開心嗎?”順便,還俏皮地衝着南宮老夫人眨了眨眼睛。
在座的其他人雖然不知道她們所言何事,但是看南宮老夫人的臉色,也知此時非同尋常。意外的,誰都沒有先開口打破這平靜。
南宮翔看着自家女兒眼底滑過的落寞,剛要出口的那一句話,最終還是卡在了喉嚨裡面。算了,遲早要發生的事情,就算是他不說,她也會知曉。
棲羽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終日禮佛唸經。唯有此,纔可以讓那一顆飄忽不定的心安定下來。纔可以,讓她對暮無鋒的思念,減少那麼幾分。
總以爲在這玄武國,會旁敲側擊到不少暮無鋒的消息,誰知道,他卻是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這讓棲羽的心頭,如同紮上了一根刺般難受,撥的話流血生瘡,不撥的話疼癢難忍。
隔了這麼久的時日,暮無鋒都不曾找她,鳳無幽那一句“他有苦衷”的話,就再也不能奏效了。棲羽更多的是猜疑,暮無鋒是隻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如此的話,她便青燈長伴、不戀紅塵。
透過年歲久遠的雕花木窗,看着佛堂內認真唸經的棲羽,南宮老夫人無奈的搖搖頭,眼前不由得浮現前幾日七夜和紅茶於前院談話的情景:
“七夜,小姐她不會真的出家爲尼吧?”紅茶小心翼翼地開口。
男子醇厚的聲音,帶着不容忽視的倔強,“不會。”
“你怎麼知道?”紅茶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心有所戀,是成不了佛的。”七夜望着房門緊閉的佛堂,略有所思地說道。
未看破紅塵,又豈會遁入空門。
又一日,七夜和紅茶上街採購食材。
“七夜,最近這城裡,怎麼多了好多生面孔啊?”大街上,紅茶皺着眉頭說道。
七夜急忙掩了紅茶的嘴,生怕她再說出什麼不應該說的話來。
不明所以的紅茶掙扎着仰起頭來,正對上七夜那一雙冷若寒霜的眸子,身子不由得瑟縮了一下,愣愣的不知道再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