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查出來錦緞有問題, 把柄已經握到手了,你豈不是可以治陵王的罪了?”
殷修越並沒有因此放鬆下來,他搖頭不語, 似乎心中思量着什麼, 半晌回答:“只是這樣還不足以治他的罪, 如果陵王矢口否認, 到時隨便抓一個手下掌管此事的官員當替罪羊, 朕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蔚喬方纔沒想那麼多,現在經殷修越一番提醒,也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也許陵王早就有這樣的考量, 倘若事情敗露,只要他裝作不知, 打死不承認, 最多有個失察之罪, 卻罪不至死。
只是蔚喬想不通的是,陵王也應該知道皇上是非常防備他的, 用染毒的南潯錦緞這樣的手段,下三濫不說,似乎也並不很高明。
更巧的是,雙面間諜蕭甯居然是殷修越識出這等手段的關鍵人物,蕭甯的身世跟南疆藥巫有關係, 這一點難道蕭明升和陵王他們不知道嗎?
漏洞和疑點簡直太多了。
蔚喬挪開了狗, 坐到了殷修越身邊, 問他:“蕭甯是蕭明升的女兒, 爲什麼能爲你所用?你這麼相信她嗎?”
這次蔚喬絲毫不帶別的情緒, 也非拈酸吃醋,而是她真的對這個人有着很強烈的敵意和懷疑。從承安宮蕭甯的那個難言的眼神開始, 蔚喬就覺得她讓人很不舒服。
而且她的懷疑也不是沒有根據的。
“蕭明升這個人很奇怪,朝堂上沒有人不知道他不是皇黨的人,幾乎一心一意爲皇叔辦事,但他又很古板正直,爲官挑不出錯處,所以我才讓他一直坐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當初懲治吳治,也是我借他的手辦的。”
殷修越向後撐着身體,仰頭想了想,又接着道:“在我身邊安插人的主意應該是皇叔提出的,蕭明升並不想讓自己的嫡女進宮,而蕭甯是他的妾生的……應該也算不上妾……”
說到這他突然回頭,看着蔚喬道:“剛纔不是跟你說過蕭甯跟南疆藥巫有關嗎?”
蔚喬點了點頭。
“蕭甯的母親就是南疆藥巫,在那裡地位還很高,後來因爲有了身孕,被南疆人視爲不祥,因爲藥巫是不允許成親生子的。當年她母親進京尋夫也算是鬧得滿城轟動,蕭明升也接納了她們。只是後來我從蕭甯那裡得知,其實蕭明升只是爲了維護顏面,實際上在府裡一點一點折磨死了她母親,她也是隱藏面目,希望有一天能報仇。”
殷修越的幾句輕描淡寫似乎述說不來蕭甯在蕭府的日子過得有多艱難,但是殷修越既然說了,就一定徹查過她這一段經歷,起碼真實性還是有保證的。
那不管怎麼說,蕭甯本身也很可憐就是了,蔚喬一時又有些爲難,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誰知卻殷修越低下頭,拍了拍自己的龍袍,眼神飄向別處,“至於你說的相信……我從來沒有相信過她。”
他的聲音淡得像是深秋湖心平靜的水,清亮又有些發冷。
惹得蔚喬一陣戰慄,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你放心吧。”注意到蔚喬突然的沉默,殷修越轉過頭笑笑,摸了摸她的臉,好像剛纔的話不是出自他口一般,“宮中的流言你也不要在意,陵王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我都會處理好的。”
蔚喬點點頭,心頭暖暖的,她知道殷修越是不想自己捲進這種無謂的爭端,可是心中卻並沒有放下心來。如果只是她自己,她可以全然放心,但聯想到這個階段性任務,她總覺得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會有危險。
雖然這不是她的孩子,但是……她也受累這麼久了……想着她撫了撫圓滾滾的肚子。
“還有十幾天就過年了,初一宮中會設年宴,你身子重,不如就在霜華殿不要出來了。”殷修越看到蔚喬正看着自己肚子發呆,突然想起來他早就想要跟她說的事。
“宮宴?”蔚喬擡起頭,被他口中的詞吸引了注意力,“那應該蠻有意思的吧?”
殷修越看她很感興趣的樣子,知道她是想去,但嘴上卻道:“沒什麼意思,聽聽新年賀詞,賞賞歌舞,大臣們都是悶葫蘆,宮宴也是陰陰沉沉的。”
蔚喬才不信他的話,就算是陰沉無聊,那天的宮宴也一定有很多美食,光這一點就足以吸引她了。
況且……宮宴她不出席,外面還指不定編排她怎麼怎麼不受寵。
以前就算了……現在可不行,蔚喬心裡盤算着小九九。
“不礙事的,若是沒勁我就提前離席,那個陵王,我也實在是想見識見識他到底是何方神聖。”蔚喬擺擺手道。
殷修越面色無奈,實際上他也不是找藉口,宮宴是非常無聊,在觥籌交錯間讓他應對那一個個老狐狸,當然不如回到溫暖的被窩裡摟着他的阿喬。
“那我會安排的,你就等着宮宴吧。”到最後殷修越還是答應了,這樣的場面蔚喬從沒見過,不應允她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殷修越又跟她說了一些有的沒的,待天色漸漸暗下去了,才起身打算離開,蔚喬知道,他是去淑妃那裡坐坐,總是得做做樣子。
蔚喬送他出去,在他臨走前給了他一個白眼以示警戒,才慢吞吞地回去繼續逗狗。
最近豆包的話很少,基本不怎麼給他們提示,還稱自己已經幫助他們太多,以後不涉及到威脅他們生命的事,他都不會提醒。
蔚喬覺得無所謂,因爲她一直覺得豆包很廢物。
晚膳蔚喬沒吃多少就躺下了,莫名地感覺身體很疲憊,知道殷修越也不會再來了,便熄了燈休息。
那邊殷修越從霜華殿裡出來,沒有多做停留就去了淑妃那裡,這幾日張馮染了風寒,身體不濟,殷修越憐他體弱便沒讓他跟着。
想起方纔蔚喬那充滿危險的小眼神,殷修越忍不住勾起嘴角,現在蔚喬已經越來越習慣跟他表達一些情緒了,不經意間的一個小動作就能讓他心神盪漾。
這樣的心情以往他很少體驗過,現在可以說是一種享受了。
他腳步加快了幾分,周身都像是掃着春風,因爲陵王而鬱結的心胸這會異常通暢,然而剛踏進淑妃的寢宮,殷修越的心突然震了一下。
沒由來得心驚。
他撫上胸口,腳步略有些遲疑,淑妃宮裡的宮人都是他的人,實際上起監視她的作用,她們都經過嚴格訓練,所以平時都少言寡語,低頭目不斜視,殷修越來也毋須通傳。
但是今天的寢宮有些不對勁,殷修越漫步走了進去,宮人們並無異常,但寢宮佈置卻大改,零零散散飄着的淡色紗帳,空中瀰漫着異香,讓他有一種進了幻境的感覺。
蕭甯正坐在桌子旁喝茶,看到殷修越進來了,臉上有些驚喜,卻僅限於此,她走過來福身道:“參見皇上。”便靜靜等待。
其餘的宮人不用提醒,都已經默默退了下去,這是以往不成文的規定。
殷修越看着福身的蕭甯,眉頭輕皺,這樣的寒冬臘月,即使是屋裡燒着地龍,身上只着一件輕紗也是十分寒冷的吧。
胸腔中蘊藏着火氣,殷修越繞過她徑直走了過去,坐在椅子上不看她,卻道:“你下去吧。”
然而蕭甯直起身子,卻並沒有立即下去。她彎了彎嘴角,瞥了一眼香爐,對殷修越低頭道:“妾身有要事要說。”
“最近你母親沒進宮。”殷修越不問什麼事,冷冷道。
“是上次,其實母親進宮,還跟妾身說了一件事……”蕭甯曲着身子,臉部隱藏在陰影裡,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
殷修越眼神微眯,右手隱藏在袖口裡漸漸攥緊了拳頭,他不看她,口氣還是那樣強硬:“到底什麼事?”
蕭甯聽到他的語氣已經有些失控,默默揚起了嘴角,“回皇上,那日母親說,妾身進宮已有兩年,雖位居四妃之一,卻不得皇上寵愛……”
她說着說着,已經從屈身低首變成了揚頭上前,漸漸靠到殷修越身邊。奇怪的是,殷修越始終挺直着身體握緊拳頭,額頭上我滲出了汗珠,但他依然不看她。
“陵王已經不信任妾身了,母親說,在年宴上,陵王會進獻兩名宛女,每個都是,國色天香。”蕭甯貼着殷修越耳朵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潤水的雙眸也氤氳了,迷離得不知是看着殷修越,還是透過他看着別處。
從坐下那一刻就剋制自己慾望的殷修越,聽到這四個字防線瞬間崩塌,隱在袖口裡的手泛起了白印,他卻渾然不知。像是置身在無邊的荒漠裡,他舔着乾裂的嘴脣,在視線可及之處望見了一汪清泉,泉邊,搖曳着妖媚的花。
“阿喬……”他看着蕭甯,喊出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