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
殷修越坐在龍椅上,眉頭緊鎖,面色不愉很是明顯,整的底下的大臣們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旁邊的張馮看看殷修越,見他許久都還是那副不假思索的模樣,心下也有些不解,這昨天去蔚昭儀那裡還好好的,今早個醒來就冷着臉一言不發,一副思緒堵塞的模樣。
張馮也不好催促殷修越,轉過頭高聲道:“有本啓奏,無本退朝!”
這一聲把殷修越連同揣揣不安的大臣們的魂都一通喊了回來。
衆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皇帝陛下喜怒無常動輒發火,端着烏紗帽誰也不想先觸這個黴頭。
最後還是老丞相紀慎掩嘴咳嗽一聲,上前一步低頭說道:“微臣聽說,昨天皇上身體不適招來御醫會診,不知現下是否無礙了?”
殷修越揚了揚眉,向後靠了靠,笑道:“紀愛卿消息還是這麼靈通,託愛卿的福,朕無礙。”
紀慎又恭敬地退回去,似是並沒有聽出殷修越話裡的刺。
殷修越掃了一圈,見沒人上奏,伸手拿起在一旁事先放好的幾個摺子,逐個當朝給了批覆,倒是始終沒發脾氣沒罵人。等最後一個奏摺上的事議完了,衆大臣心裡都鬆了口氣,一門心思只等着退朝。
殷修越雙手放在嘴前,遲遲不給張馮下令,半晌了,他纔看着底下的人低聲說道:“朕近日有一疑問在心頭揮之不去,想來問問愛卿們,你們不必顧及自己會說錯,大膽說出想法便好,答得好的,朕重重有賞。”
方纔將將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一個個地都把頭壓得更低,就怕一個不小心和皇上對視上被叫來回答問題。
“你們誰來給朕解釋解釋,什麼是‘共產主義’?”殷修越擰着眉,問出了困惑在心的第一個問題。
話音一出底下就開始竊竊私語。
“什麼主意?共產主意?老蔡,你聽過誰出過這個主意嗎?”兵部尚書耿鎮是個大鬍子,長相特別不羈,他捅了捅一旁的工部尚書蔡建安。
蔡建安一直都嫌棄大鬍子是個沒文化的酒囊飯桶,偏偏人家還是他的同科進士,明明寫得一手好文章卻舉止輕浮不拘無束,活像沒讀過聖賢書一般。
蔡建安扯回了袖子沒好氣道:“總之不是我出的主意!”
紀慎撫了撫鬍子,凝眉思考。
御史大夫蔚軒復立起耳朵,聽着四面八方的討論。
大將軍衛柯插着手在一旁裝死,一副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知道我也不說的樣子。
殷修越看着底下嘰嘰咕咕半天也沒人說出個所以然出來,哼了一聲,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指着大臣們不滿道:“往時朕想施個新馬政,你們一個個跳出來這不好那不對,問你們個問題又磨磨唧唧說不出來。”
衆人紛紛停止了討論。
殷修越探了探身子,伸長脖子似乎是在尋找誰,巡視一圈也沒看見,他便開口問道:“竇則驍呢?”
“這!”大臣的最末端伸出一隻手,那隻手的主人左跨一步,又挺直了身形,這纔在一衆老幫菜中脫穎而出。
竇則驍扶着腰間佩戴的雁翎腰刀,一挺身便顯器宇軒昂,面部硬朗,有棱有角,一看便知非池中之物。只是此時卻有些畏首畏尾,他乾笑着走上前,二話不說撩開衣襬跪了下去。
“卑職遲到了,方纔站到了末尾,望皇上恕罪。”
殷修越嘴角抽了抽,弧度之小大概除了在近處的張馮能看見,別人都看不見。
“早朝都可以遲到,你很好啊……滾去臨陽殿,給朕跪三個時辰!”殷修越發完話,竇則驍竟然毫無懼色,很爽快地應是就退了出去。
衆大臣摸摸心口。
臨陽殿,皇帝的辦公場所兼寢宮,平常人入不得內,數來數去也就只有禁軍統領竇則驍和戶部侍郎衡之廉……
“衡愛卿,說說你的看法。”
衡之廉同自己的父親吏部尚書衡宇林對視了一眼,疑惑皇上叫的是哪個“衡愛卿”。
“昂,朕說的是正清。”
衆大臣再次捂住心口。
在朝堂上,皇上平素稱呼別人從來只是“某愛卿”或者直呼其名,他只叫過一人的字,那便是衡之廉。
如果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那麼能在百萬伏屍裡安然挺立在那裡的估計也就是皇上身前兩大紅人,竇則驍和衡之廉。
哦,或許還要加一個大總管張馮。
衡之廉一身官服,身形修長,與竇則驍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霽月清風,溫潤如玉,神情自若,收放自如自有一番氣場。
儘管他也因殷修越莫名其妙的問題而惶惑。
衡之廉又看了自己父親一眼,擡腳上前一步,動作之餘心中也在思考着如何回答。
“微臣以爲……”
“以爲什麼?”
衡之廉本來也是藉着拉長音節在心中思考答案,卻不防被殷修越打斷了話,他擡頭偷瞄了一眼,見殷修越也眼神純真地看着自己,還眨了眨眼,嚥了口吐沫,衡之廉垂下眼,輕聲回答。
“微臣……不知何爲‘共產主義’。”
“你看看你看看!連你也不知道了,虧朕還這麼看重你!去去去,跟竇則驍面對面跪着,什麼時候想出來什麼時候回去!”
衡之廉剛跪下道“遵旨”,上頭就吼過來一聲“退朝”,殷修越氣沖沖地走了。
衆大臣抹了把汗,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卻暗暗吐槽:這麼些年了,皇上的演技還是這麼拙劣,平常還好,但凡想要同打小一起長大的竇則驍和衡之廉單獨相處,理由是變着花樣來。
這麼些年來,殷修越後宮鮮少進人,自前蓮妃逝世他經歷一番情傷以來,不管宮人還是大臣都不曉得他還與哪個妃子更親近,反倒是極爲寵幸兩個近臣。
如果說沒人懷疑皇帝有龍陽之好,那纔是萬分奇怪的。
通往臨陽殿的道路上,張馮隨侍殷修越左右,後面還跟着幾個宮人。相隔沒幾步處,轉角的陰影裡竇則驍負手站立,見殷修越和後面一大堆人稀稀拉拉走過來了,忙走過去行禮,一改嬉皮笑臉的神色。
“皇上……”
“一會兒再說。”
殷修越臉上沒什麼表情,他向後望了一眼,衡之廉也已經走近了,便沒再說話,率先向臨陽殿走去。
不一會兒,三人便坐在了臨陽殿的紫薇閣裡,殷修越讓張馮守在門外,摒退了其餘宮人,薰爐旁暗香浮動,寂靜無聲。
衡之廉見殷修越悠閒地斜靠在軟墊上,擺弄着自己的龍袍,眉頭輕皺,語氣有些擔憂:“昨日到底出了什麼事?”
殷修越笑笑,卻不答衡之廉的話,反倒是看向竇則驍,問道:“朕叫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回皇上,從皇上叫卑職盯緊後宮到上朝期間,各宮並無異樣,不過今晨寅時,御膳房一名爲清水的宮人患急病暴斃,而且那暴斃的宮人之前在蓮妃娘娘那裡當過差,至於昭儀娘娘的四個近身侍女,都是蔚軒復安插在昭儀娘娘身邊的體己人,按理來說,應該是可以放心的。”
竇則驍鄭重地說出這一番話,殷修越始終都沒出聲,只是靜靜聽着,但顯然,有用的消息並不多。
衡之廉聽了大概,心中已經有數,加上宮中一有風吹草動,宮外也是猜疑紛紛,聯合早晨父親對他說的話,衡之廉縮了下手指,問道:“是有人,想要對皇上下手?”
殷修越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不等他說話,竇則驍轉過頭對衡之廉說:“不一定啊,也許是有人衝着昭儀娘娘去的,皇上只是被誤傷。”
“那皇上的身體……”
殷修越擺了擺手,向前探出身子,雙手撐着下巴:“福大命大,朕……姑且算是撿回一條命吧。”
衡之廉同竇則驍相互對視一眼,紛紛吐了口氣,像是放心一般,殷修越看到輕笑一聲:“怎麼?朕出事那一刻,外面傳得可厲害了吧?”
“豈止是厲害!”竇則驍一拍桌案,“啪”地一聲震地上面的茶水都灑了出來,殷修越似乎也習慣了他的無理,只是瞥了瞥灑出來的水,便聽到衡之廉沉聲道:“驚動了整個太醫院,宮外議論紛紛,其中就有言皇上重症不治的。”
“朕的確是差點歸西……”殷修越按了按太陽穴,心情有些煩躁,“正清,子遲,你們說,這次的投毒案,事關前朝,還是隻是後宮那些把戲?”
竇則驍一推茶杯,吊兒郎當地向後一仰,雙手撐在兩側,“我想了很久了,什麼都沒想出來!”
殷修越知道從竇則驍這裡也得不到什麼好的推論,便看向一旁的衡之廉。
“剛剛子遲說的那些,我們可以從中看出,這件事跟皇上,蔚家,蓮妃娘娘都有關係,粗看來,似乎像是後宮爭寵,只是蓮妃娘娘素來與世無爭,又不像如此陰狠歹毒之人,說到底——”衡之廉說到這頓了一下,看着殷修越笑了笑,一旁的竇則驍晃着身子,漫不經心地叉了句話。
“說到底都是皇上的人,她們什麼性子皇上應當更瞭解纔是。”
殷修越面色窘迫,偏向一旁,心中暗道:朕哪裡瞭解她們的心思……
“也許皇上素來不親宮妃,這次昭儀娘娘受了些寵,惹來嫉妒了……皇上,你是真的寵愛蔚昭儀吧?”竇則驍不依不饒,不懷好意地問道。
殷修越沒有回答,反而皺眉閉上了眼,就聽門外傳喚道:“皇上……蔚昭儀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