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處多了一抹玄色身影,華服上金線繡制的龍紋在燈火照耀下格外顯眼。俊冷的容顏在燈光的陰霾下看起來宛如來自地獄的修羅,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勢令整個牢房都籠罩在一股低氣壓氛圍中。
他怎麼來了?他剛纔一直在外面?難道,拓跋凌雲是知道他來了,才故意這麼對靳寧?沐蘭一腦子疑問,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拓跋凌雲的方向。
果然,那人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反而微微揚起了脣角。
“君上?”最驚訝的人反而是靳寧,離得近的緣故,沐蘭看到她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很快便又恢復如常,迎了上去,道:“您怎麼也來了?”
東陵無絕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隨着距離拉近,不難看出他明顯削瘦了許多,神情間的憔悴讓沐蘭心裡隱隱疼了一下。
對靳寧的問話,東陵無絕恍若未聞,鼻子微微吸了口氣,那兩道好看的劍眉隨即輕輕皺了一下,淡淡道:“朕不是說過,不許再碰那些東西嗎?”
他語氣雖然很輕,靳寧卻聽出了其中的不悅,知道下毒的事已瞞不過他,忙解釋道:“他險些便害了您,我不過是想讓他受些教訓罷了。”
“呵。”拓跋凌雲笑出聲來,道:“有如此佳人相伴,這樣的教訓我倒是還想多受些。不過,本太子可是比東陵君上還要小上幾歲,正值血氣方剛,你那些藥用在我身上,着實有些浪費。而且,看東陵君上這臉色,想必這藥來之不易,讓你很是心疼吧?”
東陵無絕本就晦暗的臉似乎變得更陰沉了些,靳寧看在眼裡,又是擔心,又是惱恨,沒有想到這拓跋凌雲如此不要臉,竟敢指桑罵槐的羞辱東陵無絕。偏偏她從小便養在深閨,幾曾接觸過這種骯髒之事,羞惱之下,喝道:“閉嘴!你再多說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頭!”
拓跋凌雲當然知道見好就收,何況,能看到東陵無絕這副臉色,也已經是賺到了。
不過,東陵無絕雖然臉色陰沉到了極點,卻正眼也未瞧拓跋凌雲一眼,反倒是掃了一眼旁邊牢裡的沐蘭,還是那淡淡的嗓音,卻拔高了些,道:“是誰將她關在這兒的?”
門口處立刻有牢頭跪出來,道:“回君上,奴才們是奉了您的旨意,將……將她看押在這大牢裡的。”
東陵無絕依舊是板着臉,道:“將他們分開關押。”
“是。”牢頭不敢怠慢,立刻帶了人過來,將沐蘭所在的牢門打開,押着她到了離拓跋凌雲最遠的一間監牢裡關了起來。
末了,東陵無絕一言不發便要轉身離去,拓跋凌雲卻似乎又忘了靳寧的威脅,喚住了他,道:“東陵君上。”
東陵無絕沒有回頭,腳下卻還是停了下來。
拓跋凌雲看着他的背影,語氣裡帶着幾分譏諷,道:“我原本還挺佩服你的,但現在看來,你的眼光也不過如此。”
東陵無絕只微微一頓,又繼續朝前走去,好像對他所說的話置若罔聞一般,只在經過獄卒身邊時,淡淡扔下一句:“今天不必給他送飯了。”說着,一個轉身,消失在了拐角處。
靳寧自是早看出了他情緒不對,哪敢再留,前腳跟後腳的隨着他出了監牢。
拓跋凌雲怔愣了好一會,纔回味過來東陵無絕最後說的那句話意味着什麼,忙追呼道:“喂……”
好歹他也是堂堂太子,他們竟敢要斷他口糧?然而,拐角處再無人折回,連獄卒也隨即退了出去。
監牢裡再度靜了下來,拓跋凌雲看了眼旁邊空空如也的牢房,又看了看遠處牢門裡的沐蘭,見她竟很不厚道的在笑,不由又開口道:“我這可都是爲了你呀,你不心疼也就罷了,還取笑我?”
沐蘭一副“你活該”的眼神瞪了他一眼,道:“我若是東陵無絕,聽了你剛纔那些話,可不止是不給你飯吃這麼簡單,你就知足吧。”
“我就知道,你這女人心腸比刀子還硬。”拓跋凌雲撫了撫額,道:“怎麼說我也是冒死替你試探東陵無絕,你就這麼一句話回報我?”
“試探?”沐蘭挑眉問道:“什麼意思?”
見她終於有了幾分興趣,拓跋凌雲臉上頓時又有了笑容,道:“看你這麼一門心思爲東陵無絕那昏君着想,就忍不住想知道他對你究竟是什麼看法。以我的內功,早就察覺到他在外面偷聽,就是沒想到他這麼沉得住氣。”
看來,她之前猜的果然沒錯,他言語間百般輕薄調戲靳寧,就是爲了逼東陵無絕露面。怪不得東陵無絕走出來的時候臉色那麼難看,想想也是,自己的女人跑牢裡來給人下這種下三濫的毒,結果反被人佔了便宜,雖然只是言語上的,但相信任何一個男人都受不了。
不過,如果他早就在外面了,爲什麼那麼久才進來?沐蘭不禁又回想了一遍先前拓跋凌雲和靳寧的對話,卻摸不透是什麼話題能令他按捺住自己。
“本以爲能令他吃一把乾醋的,沒想到……”拓跋凌雲狀似嘆息的搖了搖頭,見沐蘭不爲所動,不禁又道:“這東陵無絕哪點好了?成天冷着一張臉,能有什麼情趣?竟就讓你們兩個女人都這麼死心眼的要跟着他?”
看他一副不八卦就會死的樣子,沐蘭笑了笑,道:“看在你我同病相憐的份上給你個忠告,一個真正有魅力又有本事的男人,絕不會在背後惡意抵毀他的情敵,因爲那樣只會更讓女人反感你。”
拓跋凌雲不屑的嗤笑,道:“一個真正有魅力又有本事的男人也絕不會對情敵挾私報復,如果不是當初以爲你死了,對你心懷愧疚,本太子早就回有窮去了,如今受這牢獄之災不說,竟然還要受人虐待,他的肚量又能好到哪去?”
這番話本是脫口而出,卻讓沐蘭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才道:“既是如此,你現在回有窮也不遲啊。”
拓跋凌雲看了看她,突然眼中多了幾分認真,道:“你隨我回有窮吧,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沐蘭知道他說這番話的真心,卻並未動容,道:“我不會走的。”
“莫非,你真要等着他將你處死?”她語氣中的堅定讓拓跋凌雲很是不解,“你想死在他手裡,讓他痛悔終生?還是,你認爲他不會捨得殺你?”
“我和他的恩怨糾葛,不是你能理解的。”
以死亡去刺激東陵無絕這樣***的事情她想都沒想過,更不可能這麼做。她當然也知道,這次的事情,東陵無絕不可能對她手下留情。太后若不能活着回來,她必死無疑。
可是,她不能逃,這一次,不管是怎樣的結果,她會留在這裡,陪他共同面對。
“既然你說你有辦法離開這裡,那我奉勸你還是儘早走吧。”沐蘭將話題一岔,道:“現在鄔江大部分官兵大概都被派出去揖拿汐楓了,就算真有人發現你逃獄,只怕也顧不過來。東陵無絕近期內會很忙,要想他空出時間來處理你的問題,只怕是幾個月之後了。”
雖然又一次被拒,心中不免失落,但她這一番話卻又讓拓跋凌雲心底泛起一絲欣喜,“你這算是在爲我着想嗎?”
“你只要記得我們的約定就好。”沐蘭說完這句,指了指牆上的油燈,示意他該把心思放在解毒的事上了。
說來說去,她心裡想的還是西楚。眼下,似乎是東陵無絕的母后出了什麼意外,她是擔心他對東陵無絕積怨在心,趁亂襲擾西楚吧?
雖然他的確也很想這麼做,不過,他拓跋凌雲也絕不是不守信諾的人。何況,她也說了,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離了大牢之後,東陵無絕腳步依然沒有放慢的跡象。靳寧心中有些畏懼,卻還是緊緊跟上了他。
待回到了別苑,見他臉色依舊沒有緩和,靳寧倒了杯茶,遞到他手上,試探道:“你是在生我氣嗎?”
東陵無絕接過茶杯隨手便放置了一邊,道:“朕只是累了。”
靳寧心中涌起一絲失望,強掩住不安,道:“我知道,這些天,爲了找太后,您幾乎都沒合過眼,我伺候您小歇一會吧。”說着,便上前替他寬衣。
東陵無絕由着她解去了身上那襲錦袍,只着了單衣,便就着牀邊躺了下來。
他不知是真乏了,還是不願與她說話,一躺下便閉上了眼睛。靳寧原本想陪他一同睡的,見此,也只得在牀沿邊找了塊空處坐了下來。
“您是不滿我用那種藥對付拓跋凌雲?還是……心疼那個昔顏?”猶豫了半天后,靳寧終於還是把壓在心底的話問出了口。
半晌,就在靳寧以爲他是真睡着了時,東陵無絕才終於開了口,不答反問道:“那你呢?真是爲了替朕消氣?還是,爲了替蕭翼報仇?”
他不知幾時睜開了眼睛,鳳眸清澈,洞若觀火,果然不見半絲睡意。
靳寧被他的眼神及話語驚得有一剎那間心虛,但下一秒,又有些意外和欣喜,笑着向他道:“都過去這麼久了,您還吃他的醋呢?”
東陵無絕擡手撫了撫她的臉,眼神卻變得有些幽遠,道:“拓跋凌雲說得對,朕的眼力真的大不如從前了。才分別了沒些日子,竟有些認不出來你了。”
自從她昏迷醒來時他親自過來關心了一番後,這還是這幾天來他第一次如此親近她,這讓靳寧心底不免歡喜,然而,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又像是意有所指一般,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