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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洲眯着眼看她,隨即扯了下嘴角,轉身而去,沐宣妤在原地呆呆的,然後跟上了江承洲。他的步伐緩慢,的確是在等她,當她靠近他時,他偏過頭看她,脣邊還有淺淺的笑意,“沐宣妤,你的演技很有進步,但不是所有男人都和我當年一樣傻,被你玩得團團轉,是不是很失望。”

她看他,沒有任何表情,難過和失望都沒有,她只是突然發現一個事實,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靠人人會跑,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江承洲站定,伸出手,輕佻的擡起她的下巴,“這種表情就是傳說中的傷心欲絕?聽說演員演成這樣,也得努力融入那個悲慘的角色,你呢,你怎麼能這樣厲害,隨時都能在這些表情中游走??”

她對上他的雙眼,“這是你的新興趣?如果是這樣,你可以繼續,這纔是我存在的價值,不是嗎?”

讓他高興讓他爽,這纔是她存在的價值。不,遠遠都不夠,她任意讓他隨便折騰,這種程度是遠遠不夠的。

他收回手,“難不成你變得有心了,真爲了前男友的狠心拒絕而痛不欲生?”

她似乎嘆了嘆,連話也不願意多說。

江承洲略帶深意的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麼,而是重新回到衆人之中,他永遠是那個焦點,酒會的舉辦者,因他的出席,似乎也覺得蓬蓽生輝了。

江承洲在與人談話間,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乖巧的站在自己身邊,不言不語,也沒有不耐煩。

她的耐性,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那時他們還沒有認識多久,他常往網吧裡跑,坐着打遊戲。而沐宣妤就坐在他身邊,他還是起身去洗手間時,才發現原來自己身邊換了人。他沒有理會,從洗手間回來後仍舊繼續打遊戲,遊戲裡狀況激烈,他也完全無視身邊的一切時。整個下午,她都沒有離開後,當他準備離開時,她才笑着跟上他,問他要不要去吃飯。她等他那麼久,就爲了和他一起吃飯?他感到不可思議,但卻同樣和她一起去了,在吃完飯,遇到了同系的另一個女生,他直接和那個女生走了,他走出很遠後,回過頭,還看到她站在原地。

那個遠遠的身影,讓他感覺到有那麼點滋味,哪怕很快就掃空了那種感覺。

而沐宣妤就是這樣一個人,她有很好的耐性,能夠一點一點侵蝕你,你對她心軟了,正達到了她的目的,她最擅長的就是這個。

江承洲全程帶笑,顯得平易近人,衆人也樂於討好他,而沐宣妤只需要把自己當做一個花瓶就好,沒有心,也沒有情緒。

他喝了不少酒,但沒有半點醉了的樣子,他覺得她現在變得如此有耐心,卻不知道她也同樣如此在想他,曾經的江承洲最討厭這樣的場合,對他而言,這樣的場合就是一羣戴着面具的人互相說着虛僞的話,但現在他能在其中變得遊刃有餘了。

走出大廳外不遠,江承洲要出去取車,她在身後慢悠悠的,他突然停下腳步,“你是什麼身份,難道還讓我當司機開車過來接你?”

沐宣妤只能加快腳步跟上他,哪怕高跟鞋後跟磨得她雙腳都快流出血來,她無視那裡的疼痛,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江承洲坐上了車,沐宣妤在另一邊,拉開車門上車。她剛拉上車門,江承洲就一把拉住她,他狠狠的抓住她的手臂,彷彿要掐斷她的手才能夠平息他心中的不忿,“沐宣妤,你是真的難受,是吧?”他的另一隻手往她心臟的地方摸去,“你對周振興長了心,你和他交往,還打算和他結婚,他放棄了你,你是不是難過得快要死掉?你的確長了心,你對周振興長了心,你對夏語茗長了心,你對你父母和哥哥長了心,你唯一沒有對我長心而已。”

他呵呵的笑了一聲,面容猙獰。

沐宣妤只覺得腳疼手疼,她閉了閉眼,眼淚就這麼滑了下來,“江承洲,是我對不起你,過去的一切,全都是我的過錯,我通通的接受。但可不可以,不要折磨你自己,也不要折磨我。”

江承洲甩開她的手,彷彿她的手髒了似的。

“沐宣妤,你可真會往你自己臉上貼金,我爲了你而折磨我自己?你是在說笑話?”

她嘴角一直在抖,卻總歸什麼都沒有說。

她沒有想到會有今天,但今天這樣的事來了,她也只能接受。她只是曾幻想過,她希望他過得很幸福,然後她也過上她希望的人生,他們就不要再有什麼糾葛了,往日的恩怨,誰對誰錯都已經不再重要。

她不曾想到,七年後的現在,他卻來和她算總賬。

出來混,總歸是要還的,這句話她看過那麼多次,只有這一次,她有着最深的理解。

回到酒店,沐宣妤快速的洗完澡就出來,她半坐在牀上,小心的檢查着她的腳。她很喜歡自己的這雙腳,曾有段時間花費很多心思在這雙腳上,從腳趾頭到腳後跟全都不放過,而鞋子自然也是精挑細選,大概是這雙腳養尊處優太久了,只是被磨了下,後跟看上去就紅了一大片,中心的地方還未完全結疤,幾乎可以想到之前流血時的模樣。剛纔水衝到腳後跟時,疼痛感越發增加,而現在算幸運,只要不用手去碰,便不會覺得難受。

以前她和孟語盼在一起時,孟語盼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說精神折磨比身體折磨更難受也更殘忍,但我卻覺得身體上的折磨才更加難以忍受,那樣的痛是實實在在的,無法改變,如果是精神上的還可以依靠自己的意志力卻解決。

她摸着後跟那一片紅腫,這的確是實實在在的疼痛,而之前周振興的拒絕的確讓她很不好受,雖然她也預料到了,但當發生的那一刻,還是失望,尤其是被江承洲那樣說出來。

江承洲從另一邊的浴室中走出來,走回房間,就看到她坐在牀上,她的長髮不停的向下滴水,她則低着頭,雖然是在看着她的腳,又有點像只是在發呆。她蹲坐在那裡,彷彿極度可憐,單薄的身體,而小吊帶幾乎被她的髮絲浸溼了一半,讓她狼狽中竟然有種可憐的美感。

這纔是這個女人最大的武器,可憐,她可憐嗎?

他向她走過來,她也擡頭看着他,並沒有將腳收回,如果她主動收回,她知道,在他眼裡,她又會變成在算計着什麼了。

江承洲的目光落在她腳上的紅腫上,然後坐到她面前,他摸到她腳後跟的地方,輕輕的觸碰到那一處傷口,“很疼?”

“還好。”她把腳往後縮了縮。

他猛的擡眼看着她的臉,而手上的動作加劇,原本未結疤的地方,因他力度太大,迅速的流出血液,而她也因疼痛而擡頭對上他不滿甚至狠厲的目光。

他看着她,又是這樣,又是這種表情。

當年他正在籃球場上訓練的時候,她就在一邊等着,她不言不語,也不中斷他的訓練,但他遠遠看着她,似乎就能感覺到她的神色焦急,於是竟然主動走過去,問她等他做什麼。

“我……”她的雙手糾結着,似乎不知道如何說再好。

他卻擰着眉頭,早已經失去了耐性,“沒事我就走了。”

“江承洲……”她又喊住他,甚至聲音因爲焦急有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喑啞,“你別走。”

江承洲是因她聲音裡的那意思祈求才停留下來的。

他轉過身看她,“有事就說。”

他最討厭別人要說不說的那股扭捏矯情感,浪費時間的弱智行爲。

她站到他身邊,似乎想伸手拉他的衣袖,卻終究沒有拉,而是可憐兮兮的看着他,聲音小聲,“我……我懷孕了。”

江承洲一張臉迅速的陰沉下來,臉緊繃得如同颳風打雷的前一秒,“所以呢?”

他挑着眉,想用懷孕來逼他?覺得他是那種會被一個孩子就套住的男人?這個女生只是長得比較符合他心意,在閒暇的時候玩玩而已,真以爲憑着個孩子就讓他妥協?呵,愚不可及。

她看着他,懸淚欲泣,但卻衝他笑笑,“如果你忙,那我自己去醫院。”

她那副明明傷心,又忍不住,可又不願意讓他察覺的彆扭感,讓他說不出心理是什麼滋味,他轉身就離開,只是回到球場上,他再沒有一點狀態,腦子裡的畫面就是她隱忍着傷心的樣子,讓他煩躁不已。

到了第二天,江承洲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纔會想着主動去找她。她寢室裡的室友說她一直躺在牀上,似乎生病了。

他在她寢室下面等着,她還是下來了,她的臉色如此蒼白,讓他覺得她下一秒就會直接摔到下去。

她衝他笑,笑容完全掩飾不了她的虛弱。

他看她很久,“去過醫院了?”

她微微一僵,點了點頭。

江承洲不再說什麼,那少了麻煩的感覺完全沒有能讓他好受,他帶她去吃飯。

她沒有胃口,哪怕全程都陪同,他不知道自己爲何心情如此不好,他明明應該開心,如果她堅持不打掉孩子,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如今她主動解決掉了這個麻煩,爲何他完全輕鬆不起來。

吃過飯,他莫名的問了她一個問題。

“爲什麼喜歡我?”

她似乎想了想,“我喜歡你在籃球場上的樣子,明明有着足夠的能力,但卻能做到以團隊爲重,而不是隻圖個人表現,我想你其實就是這樣一個人,只是很多東西抹殺了這一點。”

他的確有能力,只是他的投球命中率不如秦森洲,並且隊裡已經習慣了以秦森洲爲主,他對此從來不會有任何不平,別人都說他自私無比,桀驁不馴,從不在意他人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問她這個問題,大概是有些疑惑了,她爲何願意爲他做這麼多,自己去流掉孩子,明明傷心難過,還是隱忍着不說,於是他好奇了,這個女生究竟喜歡他什麼?

他送她回寢室,要分開的時候,她又喊住了他。

她從有些大的包裡拿出一張彩超單子給他,神色卻是虔誠無比,“你雖然沒有機會見到他,但至少可以看看他,這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證據。”

他她說完就走了。

他卻能感覺到,她轉過身的時候,眼淚一定滑落了,她只是不想讓他看見。

他拿着那張單子,心裡是說不出的複雜。

即使是多年後的現在,江承洲每每想到那些從前,也只能夠承認,他對沐宣妤的真正改變,是從那個他們失去了的孩子開始。他不明白,她爲何對自己完全無怨言,不明白她怎麼可以一邊流淚一邊不想讓他發現……他有太多的不明白了,就像他拿着那張彩超單,連續失眠了三天。

是從那時開始,他對這個女人才有了不同。

他此刻看着她,又是那種委屈至極,偏偏不讓他察覺的模樣。

他終於放開了她的手,他不清楚自己的力度到底多大,他的手上沾了血,而她的腳後跟已經有一塊皮被扯掉,而她的臉色已經白得透明,不同的是,她只是看着他,沒有像多年前那樣哭。

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