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他往身後看了一眼,花不語牽了馬出來,相視一笑。我心下是瞭然了。花不語將馬繮交給我,似是欲留我。
我道:“不給老人家添麻煩了,我早些走較好。”
“往東邊走有一家客棧,今晚就先住下,明日再做打算罷。”李復聞言,望了望天上的上弦月。
我想了想說:“也好,住在章府,若是查起來,怕連累了你們。”
花不語也是明白的,便不再堅持,和李復一道送我住到客棧裡來。她說今日要和我睡。我頗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李復,但見他雲淡風輕的模樣,我笑了笑看向花不語,似是察覺到我打趣的眼神,花不語撇了個頭白了我一眼,一股溜拉着我噔噔噔地上了樓。
李覆在樓下站了片刻,便轉身走了。我看了看坐在牀邊上的來回甩腿花不語說:“你和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他是我哥花無冶。”
和花不語談了半宿,抵不住睏意就睡了過去,我從來不認牀,睡眠質量好的很。留她一個人朝着天花板發呆。
第二日我與頂着黑眼圈的她告了別,便騎了馬出了定安城,一直向豐州方向走。快到了午時,找到一家小吃攤子,坐了下來。
“姑娘要吃點什麼?”一旁切菜的大嬸向我喊着。
我一開始是一愣,後來忽地明白是在叫我,便擡頭笑笑說:“一碗餛飩,一屜小籠。”
“好嘞。”那大嬸迅速地將一旁已經包好了的餛飩下了鍋,用篩子篩了兩下,不一會就撈了起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便端上來。
我用筷子夾了一個餛飩用湯匙接着,肉質鮮美,蔬菜新鮮,喝一口湯下去,渾身都暖了起來。“嬸子,這餛飩真好吃。”我不由地讚了句。
“那是,嬸子我可不是吹的,這餛飩縣太爺日日來吃,對之是讚不絕口呢。哎呀,瞧我這人,說話不經腦子,姑娘你可是外鄉人又怎麼曉得我們縣太爺。”
“我們縣太爺勵精圖治,是個難得的好官啊。”
“姑娘你可不知道,縣太爺破了好多個案子,將一些爲非作歹的惡徒繩之以法了。”
“據說縣太爺的調令要下來了,要被擢升到真州當四品官了。”
“那可就可惜了這麼好的大人不在我們這旮瘩長留。”
“你這說什麼話呢,縣太爺可是個頂頂好的官,被朝廷賞識,是應當的。”
一提到他們的縣太爺,各自桌上的人兒們都收不攏嘴了,一個勁地和我搗鼓着他們縣太爺有多好多好。最後竟是扯到了他們縣太爺還未婚配上面。隨即那個大嬸便熱情得讓我扛不住地問道:“姑娘,你可嫁人了?”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出來梳得是少女的髮髻,可是她這般問我,我又要怎麼回答呢,心想不要在此多做牽扯,還不如直接說了得了。按我這個算是有兒子的人來說,又怎的會沒有嫁人呢?只是嫁過去的時候,那丈夫已經歿了也算是嫁了人的罷。
“我已經嫁人了。”
然後聽到一陣惋惜的嘆氣聲,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那位大嬸。大嬸拿來了一屜小籠,說:“本我見姑……夫人模樣生的這麼好,還愛吃我家的餛飩,想來一定與縣太爺有話聊。若是聊的好,便與之結個親什麼的,了卻我的一樁心事。”
我眼角抽搐,了卻她的一樁心事?那縣太爺究竟是何許人也,竟讓一鄉人如此愛戴?
鄰座的小哥說:“姑娘既然已經嫁了人,爲何一人孤身在外?”
“女子在外,可是很危險的。”
“是啊是啊。”
“我……”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尷尬地笑笑說,“此番出來是爲了探親,我家夫君有些事情無法脫身,我便先出來了。”袁崧海原諒我,你在帝陵地底下睡大覺算是不得脫身的事罷,拜託你了晚上不要來找我好麼。
“不能擱下一切事情立馬隨自家夫人來的夫君,定不是好夫君。”耳邊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話,晴明而又疏朗的聲音讓我有片刻的怔忡,我擡眼看向說話人。
一身青色綢衣,領口袖邊是金絲繡的雲紋。再看臉,眉目清朗,自有一份淡淡的書卷氣。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竟是有一些些眼熟。再在腦海中細細搜索了一下,腦中似是並沒有對這個人存檔記錄。便不再多想,說:“話不可這麼說。”
辱罵先帝,罪不容誅。袁崧海有人罵你。我現在是在幫你說話!
“哦,夫人倒是說說,那樣的相公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妻子孤身在外,又怎的是會個好相公呢?”
“是啊,怎麼會是好相公啊。”“夫人可要慎重啊。”孃的一羣人又開始跟話了,然而不知從哪兒蹦出的一句話又讓我眼角抽搐:“縣太爺,你可要幫幫這位夫人,替她做主啊。”
“縣、太、爺?你?”我對着眼前的這個男人,風中凌亂。
“沒錯,正是下官。”
我一時語滯說不出話來。
“這位夫人,我們是不是哪裡見過。”他、他是在搭訕麼。難不成要來一出寶哥哥林妹妹的戲,說一句這個妹妹我見過的話來麼?
“大人叫什麼名字。”我還是直截了當地問比較好。
“柳鳴,”他答道,“夫人可是有印象。”我再好好想了想,這個名字倒是有些熟悉,只是半會也想不出來在哪裡看見過了。“夫人在此人生地不熟的,是要到哪裡探親戚?”
“實不相瞞,”我瞅着他的眸子,看不出什麼惡意,便說:“我是要去豐州。”
“豐州?那可好,離真州不遠,若夫人不介意,可願同下官一道前往。”
“她不願意。”
忽地,從身後傳來看似隨意懶散的一句,打斷了柳鳴的未完話,我一聽這聲音,頓時如臨大敵,恨不得立即提腳溜走,但是我沒那功夫,於是,逃不走,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來人一身水色外衫,頭髮用一根白玉簪子攏起,並未梳得一絲不苟,淺淺的笑意不達眼底。你說還能是誰?當然就是夙昧了,沒料到他是如此之快,竟是趕上了我。
我深吸一口氣道欲說些什麼,沒料到柳鳴先開了口說:“你又是何人?”
“在下,是這位夫人的夫君。”
夫君?夫君。夫君!我石化。
“你就是那個不顧自家夫人安全與否,令她一身漂泊在外的夫君?”柳鳴將話嚼了幾遍。
夙昧淡淡一笑,“公子爲何這般,出言不遜?在下是一直不放心拙荊,才丟了那些事端,急急趕了上來。”他回頭對我笑說,“夫人,等候多時,你辛苦了。”
我擡頭望向他,張了張嘴,發覺沒什麼話可講,也不知如何配合,再看了看柳鳴莫名的神色,便不去理他們,自顧自地吃起那剛蒸好的小籠包子來。那皮薄餡大,肉汁多,咬上一口滿嘴都是汁水。倒也不比太白樓的廚子做的差。
“夫人可是在意我沒能及時趕來?”夙昧語氣不明地問我。
“夫人她從你來後未曾說過一句話,你怎的證明你就是他的夫君?”柳鳴反問言。我不由得叫好,這句話精闢,可是說到了點子上。
但是,柳鳴,柳鳴此人到底是誰呢?
我吃完了最後一個小籠,摸了摸肚子,站起了身子,看了一眼夙昧波瀾不驚的臉色,對柳鳴說:“柳大人,不知道您府邸是否有空的廂房能讓我與夫君小住一晚?”
這下子,他們的爭執不下倒是都停了下來。夙昧望向我,嘴角略微上揚,眼底盡是探究之色。柳鳴則有些不明所以,片刻迷怔之後清明瞭起來,笑着對我和夙昧說:“如若二位不嫌棄寒舍鄙陋,下官當然願意提供住宿。”
“如此,就多謝大人了。”夙昧道。
我承認了夙昧是我的夫君,討好了夙昧,打壓了柳鳴;我又提出麻煩柳鳴到他宅子裡去住,合了他的心意,損了夙昧的心情。一舉兩得不是麼。
在場的人們自是沒看懂我們三人其中的關係變化,只是意見分成了幾大塊。一部分人說,這明顯是夫妻二人鬧小別扭,縣太爺定是去斷他們的家務事了;另一部分人說,這夫君好不厚道,典型的笑面虎一個,夫人可是吃了不少虧。
柳鳴走在前面,我和夙昧一人一匹馬跟在後頭,三人行的畫面,有些奇怪。我方纔瞧了夙昧和柳鳴看向各自的眼神,分明二人是認識的而故作不知。而且剛纔我聽見了柳鳴對夙昧輕輕地說了一句“帝師”。可知曉,柳鳴是曉得夙昧的身份的,只是,這個柳鳴認不認識我這個孝英德太后呢?
再回頭想了想,他定是知道我的,不然,爲何從一開始便一直自稱爲“下官”,要知道“下官”這個稱謂,可是用在面對比自己品階高的人時說的話啊。
“這裡便是寒舍。”這便打斷了我的絲路。柳鳴帶我們沒走幾步路,就來到了他的府前。我擡首看到那門檐、黛瓦、白牆青柱,處處雅緻卻不奢靡,簡潔大方,可見爲官者的清廉。
柳鳴帶我們通過一條長廊,轉入西側的廂房,停下來說:“這裡是二位的房間。下官還有些事情未處理,就先請夫人與公子先休息片刻,若要出府,叫一聲翠竹,她會領你們出去逛逛。那麼下官就先回衙門了。”
“好,謝謝柳大人。”
柳鳴露出一絲笑容,停了片刻,終究對我道:“夫人,是真的記不起下官了?”
我睜着烏黑的眸子,望向他,摸了摸食指指節,問他:“大人原是哪裡人?”
“豐州城內石板街綢緞行對面的柳樹旁,夫人可是記得?”
我皺了皺眉,覺得他答非所問,但是聽他說了這麼一大串地名後,猛然想到了什麼,豁然開朗。從記憶深處走來那麼一個矮小瘦弱病秧子般的身影。那不正是隔壁柳家的三公子,柳小鳥麼?
是的,如果我的記憶不出錯的話。柳鳴,豐州人士也。柳家,世代經商,靠賣官鹽謀生。旁支會出現幾個人才當個小官什麼的,沒想到柳鳴此人竟是登上了青雲,現在就要做上了四品的官了。也算是給柳家掙了不小的面子。
柳鳴從小就是個病秧子,身體不好,腦子倒是不錯。想當年我還在豐州城內稱王稱霸的時候,沒少護着柳鳴。他這個名字取自“一飛沖天”、“一鳴驚人”的寓意,但是我六歲那時我仗着自己聽過點書,知道這個典故,便給之取名爲柳鳴人,後來又覺得他這畏畏縮縮不經打的模樣怎可與鳴人相比,便暱稱他爲柳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