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呢,只是我選中的人罷了。但是,作爲太后大人總是要有一點霸氣的吧,反正只差沒幾個字,意思也差不多嘛。
花不語被我一語嗆得說不出話來,只是臉上充滿了揶揄的神色,笑我小心眼。好像說了句:“男人真多,一夜御五十夫。”
我不得不欽佩於花不語的重口。
見窗外他與一騎馬的藍衣人正在交談,那藍衣人瞅着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的樣子,但竟一時記不起他是誰了。我也不打算深究,欲下樓與聶疏言打個照面。
花不語與一道我下了樓後,知趣地笑着說:“那我便不打擾你們了。”那個神色看着欠扁,我想着聶疏言就在不遠處,忍住打她一拳的,以拳化掌,揮一揮手作別西邊的雲彩。
而當我走近聶疏言時,藍衣人已去。我見他收好了一封信,踟躇了片刻,便上前道:“聶公子,恰巧竟在這兒碰見了,今日怎麼不當職?”我也不好多言問什麼,不過也怕擠不出話來顯得彼此生疏得很。
往往越是在意便越是緊張,說出來的話便是煩難,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
恰好聶疏言不在意,他也不是個難弄的主子。
“正是如此。”他淺淡一笑,見身周亦有閒雜之人,便道:“木姑娘難得出來一趟,是來見人?”
“我見今日天氣正好,便邀約友人一道出來喝喝茶、看看戲什麼的,不過現在已散了去。”
“那麼,接下來打算做什麼?”他看向我,顯然是想做些什麼。我有些納悶我倆的關係好像不曾如此密切。心想難道是心裡唸叨得多了便會成真?
一時也不去管他有無深意,只是心裡頭歡喜得很。
我見他如此問我,而天色亦尚早,咬了咬下脣便說:“買點水粉。”說完我有些後悔,爲什麼不說些遊湖、去書齋之類的話,顯得我有些情操涵養。而買水粉什麼的就給人感覺我太淺薄了,好似只是個還裝扮的人兒,而我本身卻是不喜矯飾的。
聶疏言脣角一漾,轎子上的流蘇的影子落滿了他的衣襟,我一晃神便聽到他溫和的嗓音在我前方響起:“如若木姑娘不嫌棄,在下願隨姑娘同去。順便捎一些給小妹。”
“小妹?”我記憶中他並無妹妹在京,正恐是不是新招的姬妾,眉頭微皺。他發話卻安撫了我這等猜疑。“不日我要回鄉一趟,做哥哥的,也應帶點東西給她。”
原來是親妹妹,我心便安了下來,道:“那麼,去閉月閣吧。”
我出來時匆忙,平日裡都是夙昧幫忙載我出來的,昨日與他弄得不歡而散。我便隨便搭了御史家的馬車出來,而現在身邊無車馬可載。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聶疏言:“可方便帶我一程?”
聶疏言清雅一笑,爲我撐起簾子,眸子剔透,道:“進去吧。”
我有些小歡喜,便坐進轎子裡。但同時又覺得唐突了人家,正想是不是勞煩了他騎馬。下一瞬,聶疏言便也進了來。我有些訝異,但見這轎子空間還大,便不說什麼了。
兩個人同在一個不足方寸的轎廂內,我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不是很平穩,生怕他也聽得見我不齊的心律。
他卻先道:“我自小體弱,不會騎馬。”沒有半縷赧意,“倒是麻煩了你。”
“沒關係。”我微微一笑。他竟然不會騎馬,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總以爲男子皆會馬,從小看雲啓和夙昧慣了,也沒遇到過這個事端。不過白馬良人不會騎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聶公子的家鄉是在絮州?”
“是,離元京有些遠了。”
“聽說絮州山美、水美、人亦美。而元京無山無水,只有宮闕深深。我很是好奇絮州是什麼樣的呢?”
“堤上游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楊樓外出鞦韆。”我眼前便出現這麼一幅圖景來,碧波春水佳人子,皓腕似雪人似月。他道,“元京雖好,不如吾鄉。”
我喃喃:“元京雖好,不如吾鄉。”是的,那金堤玉橋花團人影再美再好,也敵不過豐州的一葉一草。我已有八年未回豐州,不知記憶中的景與人是否有變。也不知還有幾時可以別了這京城。我清了清神思:“聶公子,你可是不願做京官?”
“也不是如此,二者不可得兼。只怪我年少貪圖青雲,做至司馬。若現離京,那麼之前的也便是赴水東流了。”
“你若想家人,那把他們接至元京便可。我見你的府邸也大,一個人住怪冷清的。”
聶疏言聽聞後笑:“木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我被表揚了,喜不自禁,繼續道:“我也曾想把爹爹和孃親接來元京,但是怎麼勸他和孃親都不願,固執得很。說是什麼安土重遷,元京不如豐州舒坦。他倒想得開,但也不爲我想想。所以我住那麼大的屋子,也是清冷得很。”
我又意識到,我這樣前言後語的,很容易讓人誤會了本意,而反倒將話串在一起理解。好像是說:啊啊,我好寂寞,你也一同得寂寞。我們寂寞的人在一起就不寂寞了。我一點也不願意寂寞寂寞就好。我需要安慰擁抱。
“那、那個,我的意思是,桑梓殿很大、很大,呵呵。”
我嘴巴快過了腦子,一時沒想明白桑梓殿是皇宮內部,怎可住進一個外姓的侯爺。
“我明白了。”他笑着,似是要將我的思緒暈染開了去。
我欲說什麼解釋也止住了,只是咬了咬脣,愣愣地看着他明皓的眉眼。
“若無外人,叫我疏言便好。”
叫我疏言便好。這般清越迴盪在我心裡久久。
我知道如何來表達自己現下的心情,但我切切是歡喜的。我不曾有過這般甜如蜜的感覺。雖然他不說什麼,他和我之間亦是不明朗,但此刻我們能更進一步,不再止步於客氣層面,已是我心所求如願了。
“嗯。”
到了閉月閣,夥計招呼着新到的胭脂水粉。“喲,公子小姐快快請進。本店近日從雅國帶來上好的脂粉。瞧兩位”他猜着我二人的關係。
我見他正要出口“伉儷”二字,立馬攔斷那半句話:“你說有雅國的水粉?那麼,有沒有色淡的,海棠味的。”
“有有,我們這裡都是一等品,宮裡好多人都要託人來買呢。雅國盛海棠,海棠種類繁多,本店分爲三種:早開的是寐夜,再晚些日子的是醉生,晚開的是未眠。味道從薄到濃,小姐可以聞聞看再選。”
聽到此,我舉着水粉盒,轉頭問疏言:“你家妹妹需要麼?”
“也好。”
我心有過一點疑惑,明明雅國品質上佳。且兩國最近邊防多是衝突,能有這些貨已是很不容易了。可他卻說了句也好,卻似是不情願的樣子。也許文人多傲骨,不稀罕他國之物吧。去不深思,我道:“那麼你家妹妹幾歲了?可有嫁人?”
“小妹十七,還未曾嫁。”我突然想到夙昧的婚事,若是她妹妹在京,指不定也入了我那兒子的畫軸作爲夙昧的人選,這便有趣得很了,繼續問:“可有什麼喜好?”
“只愛丹青,不善女紅。”他回答,眼底是淡淡的光。
這倒是與我有些相像了,我那女工做起來可是拿不出手,雖說修修改改縫縫補補還稍可,但是一旦弄上個繡花可就扛不住了。我平生繡得最好的,該是雜草了。
“你可有想好買什麼給她麼?如果沒有,我覺得‘午蓮’不錯。我曾見過有人畫了一池睡蓮,淡雅脫俗,出塵不染。雖說此二事沒什麼聯繫,但聽到她善於丹青,我便突然有了這個念頭。‘午蓮’色略粉,味清淡。姑娘用了顯得靈動。也不知你妹妹會否喜歡?”
言畢,我突然記起是誰鋪的紙,是誰畫的蓮,是誰提的筆。有些微妙。爲什麼我每言一句,思緒都會牽扯到其他地方去,每每最終還是歸到同一人身上。
“隨你挑就是了,我對這些不很瞭解。想是說得也沒錯。那便拿來看看成色如何。”疏言便讓夥計拿上來。
我打開之前的“寐夜海棠”,但不好意思塗抹。覺着味道不錯便打算買下。疏言轉開瓷蓋,看向我,似是不知如何,他道:“木姑娘。你能先試試色麼?”
“啊,哦。”我有些愣住,隨之便請人端來了鏡子,緩緩地,抹一些水粉在兩頰。
等到弄好了,我便移開圓鏡,擡起頭來,看向他。
疏言眼色沉靜如水,清朗一笑,卻似起了一絲波瀾:“小妹膚色與你相差不多,你如今這樣子,”我看着他深幽如墨的眸子,午後的風吹起了他的純白的襟帶與佩玉的纓絡絲,等着他說出的評價隨清風入耳。
“甚好。”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宮了,總之是聶疏言送我回了文承門的。我這個人就是容易犯暈。平日裡雖然是愛恨情仇的話本看了不知有多少,但是一到自己身上就完全發不出一點效用了。我真悔恨自己怎麼不會學以致用。
孔夫子說得好啊,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我光光看書也不付出實踐的。一遇到事就跟個傻子一般,着實不像我往日裡的性格。哎哎哎,嘆什麼氣啊也是沒有用的。我就恨我自己怎麼不把握時機呢。
現今與白馬良人的感情是有了量變啊。可我應該等到量變到了一定程度時,把握時機促成質變啊。瞧瞧我這個樣子,一陣厭煩自己。一句甚好就被誇暈了,那若是他來幾句“燦如春華,皎如秋月”,我是不是就要昇天了?
咳咳,那個長相在那裡,人家自然不會誇我燦如春華,我倒是多慮了。哀家不會升天啊,倒也安撫了我的心事。
撇去這些*的花月之事,我倒想起來近日雲啓的多種行動不似尋常。小屁孩長大了什麼事也不與我主動商量。只是我聽聞漠北的戰事不斷,雖是小衝突,但亦不可小視。也許雅國是在蓄勢,準備一舉進境,拿下漠北。
我欲在早朝時提及此事,但不容我多言。袁雲啓這個過分的傢伙,竟早早宣了一道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孝英德太后輔朕登基,品性淑良。朕之年幼,每有大事助朕定奪,在位八年,大瑨國泰民安,本國之民加多,安無貧,和無寡,均無傾,其功績不可沒。但因政事操勞,玉體抱恙,朕諒母后年歲已長,切不可過度理萬機事。特此嘉獎孝英德太后一月中十日不必上朝,以安整身體,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