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抱歉……”方天林躬了躬身子,因爲這孩子年紀尚小,留着短髮,又穿着僧袍,方天林一時沒有看出來她竟是女的。
“沒關係,”也許是鄭重地道歉嚇到了她,那孩子慌忙擺手道,“經常有人認錯的……”
這時屋外的院子裡傳來呼喚:“小陽~~在家嗎?”
那孩子大聲地應了聲是,然後衝方天林笑道:“她們來了。我先去招待她們了,客人您休息吧。”
賽岡寺的修行生時常會聚到這裡來泡溫泉,她們其實都算不得出家人,都有各自的學業甚至工作,家庭。只是有空了就會入寺修行,而且都是帶發的。
因爲年輕,玩心也是比較重的,這裡的溫泉就是供她們放鬆的一個場所。
而且有一個便利之處就是,這些人過來,此處就會暫時閉寺,提供她們短憩,沒有外人打擾,讓這些見習尼姑也可以放心地洗浴。反正她們不會在費用上剋扣經營此處的爺孫倆就是。
不過今天比較特殊,有一個不能趕的客人在這裡。
“少主勿怪,這些實在是常客,聽說今天開寺,便都趕來了,小的不好推脫……”
因爲關乎這裡的生計來源,方天林自然知道他的難處,便道:“讓她們留下吧,我就呆在房裡不出去便是。”
“多謝少主,一會兒您的吃食我讓小陽送到您房裡來。真是對不住,要委屈少主了……”說着伏地拘禮。
方天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您老言重了,是我打擾了這裡纔是,寬心去吧。”
那羣見習尼姑也被告知了這裡有個單身男客住着,不過答應了待在房裡不會隨意走動。因爲前段時間閉寺的關係,那些尼姑等着泡溫泉好久了,又是大老遠跑來,既然已經打過招呼,她們也就不介意了,於是留了下來。
方天林就一直在屋內盤坐調息,借運氣打發時間。午間,小陽送來飯菜,在門外問了,他便讓她進來。
小陽拉開紙門,正好有個尼姑從廊外走過,方天林不意看了一眼,甚覺眼熟。心下想想奇怪,怎麼會那麼像?忽然大驚失色,衝到房門口,衝着那人背影喊了一句:“等等!”
那個尼姑聽到中文,身子頓了一下,回頭看他一眼,從他眼裡讀到了什麼。用日語問道:“你是……”
“你可認識上官蕊姍?”方天林仍是用中文問她。
尼姑身子一顫,忽然搖了搖頭道:“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失陪了。”施了一禮後便轉身離去。
方天林對她背影叫道:“我是上官蕊姍的兒子,我是你外甥啊!你不想見一見她麼?不想見一見你妹妹麼!”
那尼姑卻不回頭,轉了個彎便在廊底消失了。
小陽已經嚇呆了,她問道:“客人,您在說些什麼啊?那是賽岡寺的住持,她說了聽不懂您的話……”
不可能,她不可能是日本人,她那雙眼睛早就已經出賣了她。那是一雙屬於上官家族血統的眼眸,而且方天林相信,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與蘇姍姍如
此相像的女子了。
更讓他驚訝的是,這人以近五十歲的年齡,居然姿容不在蘇姍姍之下,除了眼角細小難辨的皺紋將她的年齡出賣之外,膚色依然白皙有如凝脂。真當得起林義琛所言:傾國傾城!
這時,一排尼姑從廊外邁着小碎步走過,方天林一時覺得失禮,就收回身子,跪坐在自己的房門旁,低頭而不去注視她們。
那些見習尼姑倒是沒他那麼拘謹,因爲出了寺院她們還是平常的女孩子,紛紛大膽地去看他。有幾個被他出衆的容貌所吸引,還不禁回頭多看了一眼。
“方先生?”有一個尼姑從隊伍裡出來,問了一句。
方天林聞聲擡頭,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阪本小姐?”
“真的是您,”阪本千代對他施了一禮,“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您,真是太高興了……”
“千代,該走了。”領頭的尼姑道。
阪本千代道了聲是,看了方天林一眼,對他點了點頭,重新跟着隊伍離開。
沒想到她居然還是個見習尼姑?難道是爲了提高修爲,刻意出來修行的?上次在西京回東城的飛機上,方天林把老宅的地址給了那個尋訪名家高手的阪本千代,原本是想讓父親代爲出手,把這幾個人給打發了。
但是後來詢問之下,那些人並沒有去訪問老宅,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如今居然又在這裡碰到了她,真是樁巧事。
小陽很詫異這位國外來的客人,居然還會認識賽岡寺的修行生,還是一向待她特別好的千代姐姐。她把飯菜端進了方天林的房裡,不禁問了句:“客人,您是千代姐姐的朋友麼?”
“不是,只是碰巧見過一次。”
“哦……”小陽稍稍有點失望,如果是朋友的話,他說不定會知道姐姐喜歡什麼,那她就能準備些禮物來討好她了呢。
那天,來訪的尼姑們忽然說要留宿在這裡,於是方天林只能遵守約定,一直待在房裡,連洗臉水都是小陽給打來的。
因爲這裡的客房本來就不多,方天林又佔了一間大屋子,住持自然不會讓他把房間讓出來,於是小陽就讓出了自己的屋子給幾個尼姑住,準備去爺爺那裡擠一宿。
多餘的棉被都被尼姑們佔用了,只剩下方天林這間還有,小陽隨着住持來取,方天林便道搬來搬去太過麻煩,不如讓小陽在他屋裡將就一晚算了。
住持謝過之後,吩咐小陽不許吵鬧,便讓她在方天林屋裡住了下來。小陽這孩子的確乖巧,一點也不嬉鬧,早早就鑽進自己的被窩,道了聲晚安就睡了。方天林又調息片刻,也就睡下了。
到了夜半時分,紙門輕輕滑動,方天林已然驚醒,但他並未妄動,依然裝作熟睡。因爲門外那人氣息紊亂,破綻百出,殺氣全無,顯然並無惡意。
那人悄然踱到方天林的睡鋪前,藉着月光細看他的臉,氣息越加深重,最後竟是哽咽。她顫抖着手,輕輕地撫過方天林的臉龐,忽然陡然心驚,因爲她的手被抓住了!
方天林緩
緩地睜開眼,輕聲道:“果真是你……”
淚珠依然掛在臉上,她驚異於自己已經如此小心翼翼,居然還是驚醒了他。而且他竟像是完全沒有睡着一般,一下就把她逮個正着!
“既然你來,那麼我白天所料便沒錯,你就是我母親的姐姐,上官琴,對不對?”
她看了看睡在另一頭的小陽,輕輕掙了下手,方天林知道她不是要逃脫,便放開了她。只見她回身去把紙門拉上,房裡便暗暗的,只能模糊地看到個人影。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只能長話短說。”她第一次在方天林面前開口用中文迴應,“是,我就是上官琴。”
“遇到我的事,回國之後你千萬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母親。以後你也不要藉故來找我,我是不會見你的。言盡於此,好好照顧你母親,還有你外婆,就當沒有我這個大姨。聽見了麼?”
“外婆已經過世了。”
“啊……”上官琴捂住胸口輕呼一聲,險些驚叫出來,“什,什麼時候的事……”
“媽媽十歲大的時候,外婆她老人家就已經過世了。她在這世上的血親,便只剩下你我了,你就忍心,不讓她知道你的下落麼?”
“蕊姍,蕊姍……”上官琴想到妹妹幼年喪母,在繼父家過得不知是何種生活,不禁擔心地念叨了兩句,隨後問道,“蘇家待你母親如何?”
“除了她已經去世的二哥外,蘇家根本沒把她當成一家人,早就與她斷絕關係了。她從十六歲開始,就一個人在美國生活,直到去年纔回到國內跟我和父親團聚……”
方天林又把個中細節簡要地跟她說了一遍,蘇姍姍一生劫難,坎坷異常,甚至險些爲了他這個兒子而喪命。
上官琴聽他的敘述,想到蘇姍姍自幼便受苦,少女時代即遭家人遺棄,該是何等絕望。而她這個親姐姐又不在她身旁,不能替她分憂解難,想到此處,她便心如刀絞,這一切與她所想完全不同,她不禁顫聲道:“那老太婆竟食言於我……我……”
“大姨,你當年,到底爲何不辭而別,居然隱居到了日本?”
“呵……無非是狡兔死,走狗烹……我還有用之時,有人便容我,待我的用處完了,便要逼我離開……”
“你在林世伯身邊,有他護着你,誰敢逼你?”
“世伯?”上官琴詫道,“你管林義琛叫世伯?你們家和林家是……你!你姓方,你是,是……”
“我是蘇鎮方家的人,是老方家現任少主。”
“方家,方家少主……呵呵呵,想不到啊,方家和我上官家竟結下這般孽緣……呵呵呵,想不到,死老太婆,你肯定也想不到吧,呵呵呵呵……”上官琴發出一陣如鬼魅般的笑聲,似是遇上了什麼異常高興的事情,高興地她都快發狂了。
“大姨,你口中的老太婆到底是誰?難道是當年逼走你的人?”
“正是!”她止住笑聲,嘶聲道,“她就是你曾姑奶奶,林家的老太君,方蟬君……她還是害死你外公的兇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