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瑾每每思量起這件事只覺百般詭譎。
陸雲兮是死在她懷裡的,那場爆炸她記得比誰都清楚明白,包括每一幕觸目驚心的千瘡百孔,每一寸揚撒在空中的塵埃,也包括那個女孩的一字一句。
那一天之後,她和陸雲開之間的悲劇向着不可逆轉的方向發生了。
她是間接害死他妹妹的兇手,板上釘釘。
她記得陸雲開推開她:“你給我滾。”
然後她百口莫辯。
“安如瑾,不是隻有你親人的命是命。”
於是她乾脆擺出心如死灰的冷漠:“是啊,是我選了思齊,纔會害死你妹妹。可是如果是你,你又能做什麼?”
他給了她一巴掌,她這一生的第一次。
可是不偏不倚的三年後,原本已經死去一次的女孩卻這般難料地重生在他們的生活裡,像是一個夢,真實卻觸之不及。
那麼這三年的光景,和三年前那場爆炸的發生,究竟是在醞釀着些什麼。安如瑾想不明白。
那一日機場相會之後,陸雲開便像是偕同着這些陰謀詭計,一起湮滅於她的所有感知。沒有人再去天齊送午餐,也沒有熟悉的號碼出現在她的手機屏幕上,一切離去地突兀卻井井有條,如同謀劃好的人間蒸發,找不到蛛絲馬跡。
她甚至去臨江找過他,也已項目的名義約他見面,卻始終沒能尋獲他身在何處。
直到兩週後的一通電話。
當他的聲音姍姍來遲之時,安如瑾心中既是震驚也是欣喜若狂。
“阿瑾。”
“你去哪兒了?”她幾乎全啞着嗓子。
那邊停頓了很久,才堪堪問了一句:“阿瑾,你還好吧。”
“好,你呢?”
把一個人的好當做幸事,把一個人的災當做苦難,如果這是愛情,那麼她好他就好。
“那件事,”他說,“我不想查下去了。”
安如瑾靜靜地聽着,然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點了點頭:“好,我們不查了。你現在到底在哪?”
“我不在北京,我現在正在機場,明天就回來了。”
“那你告訴我,這兩個星期,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一言難盡,回來再說吧。”
她深吸一口氣:“行。”
“先這樣,我一會登機了。”
“陸雲開。”然後在掛斷電話之前,她埋着頭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別再從我的生命裡消失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怕,永遠失去你。”
安如瑾沒有聽到忙音,卻是虛無的沉默。她想世界上的某一個機場,某一個她現在看不見也靠不近的角落,她和他用同一條信道傳輸着同一條信號。
他說:“好。”
安如瑾不知道那通電話從哪裡打來,正如她不知道是什麼讓他諱莫如深,放棄了曾執着不息的追尋。她也不知道陸雲兮究竟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知道他們一起試圖挖掘的真相。
她在掛斷電話後不管不顧地衝出辦公室,攔下一輛的士去了機場,孤身一人。
然後靠在北京機場冰冷的座位上,整整一宿。睡着之前,安如瑾將手機的鈴聲開到了最大,免得錯失了陸雲開的電話。
終於在很晚很晚的時候,她沉下了疲累不堪的身子。
她想她度過很多個這樣的夜晚,心心念念着一個人或者一件事,忐忑而惶遽。
索性等她醒在春天的晨曦之時,身上多了一件外套。
安如瑾睜開眼,面前還是串流的人來人往,身邊卻多了熟悉的溫度。她知道那個人是誰,她想真好。
“幾點了?”
安如瑾揣摩了一萬遍在機場等到陸雲開之後要說什麼,卻唯獨沒想是這一句。
“八點多。”他柔聲,“你在這睡了一夜?”
“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打你電話。”他揚了揚沒電關機的手機,“然後背後的座椅就響了起來。”陸雲開回憶的時候還忍不住嗤笑,“你手機鈴聲開得那麼大,是怕我跑丟好召喚回來麼。”
安如瑾面色一紅,硬生生沒好意思說是怕自己睡過去,接不上他的電話。唯獨不想這一覺睡得這麼沉,震天響的鈴聲叫來了陸雲開,卻讓自己渾然無知。
“走吧,別在這睡了,容易着涼。”他起身,淺藍色的休閒西裝壓在她身上,便只剩下襯衫和背心的搭配,紳士而年輕。
一霎的,她像是邂逅了濃郁的回憶,在眼前清晰地演繹。
“你先坐下。”安如瑾睡眼惺忪拉住他的手,復又將他扯回了椅子上,“我好久沒見過你了。”
“我也是。”他答。
安如瑾的語氣並不摻任何嗔怪的職責,反而平靜得絲毫不像闊別重逢:“你去哪兒了,這麼久?”
“我去了林析見到雲兮的地方。”
她一怔:“那個女孩,真的是雲兮?”
陸雲開點了點頭。
安如瑾不知還能說什麼,無奈下只能別過頭去緩一緩尷尬的沉默。
然後他說:“你還記得麼,雲兮喜歡雛菊花。我以前覺着小女孩心性善變,就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
Daisy,那麼她起這個名實在情理之中。
“她現在在英國唸書,放春假的時候遇見了去歐洲的林析。”陸雲開頓了頓,“你沒有認錯人,三年前,那場爆炸,雲兮並沒有死,只是,毀了她一雙腿。”
“那當年的綁架案,到底是誰幹的?”
“不知道。”他緩緩躬下身子,然後將臉埋入雙手之中,“但是我也不想知道了,至少雲兮還活着,這就夠了。這麼多年,我對不起你。”
“沒事。”
她抱住他。
像是一對牀頭吵架牀尾和的老夫老妻。
於是他們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裝作如今的塵埃落定是突如其來的幸福,當作好不容易的風輕雲淡並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雖然死了三年的陸雲兮沒有迴歸他們的生活,也雖然那一年被歲月和人力掩埋的真相再也沒有柳暗花明。
一切好像變得很美好,只是這一次安如瑾沒有搬回他的屋子,她說住在現在的地方很舒適,也很方便。於是陸雲開並沒有阻攔,畢竟兩個人如今沒有任何用法律確定的關係。
直到某一日她都直接讓他不要來送她上班。
陸雲開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怎麼?追你都不行了?”
她輕笑,然後站在陽臺上看着樓下他的車:“不是,今天有個人要來。”
“是不是比我要優秀的追求者?”
她聽出這個玩笑裡的醋味。
“你也見過。”
他猶疑了片刻:“林析麼?”
“不是,女的。”
“你現在口味驚變了?”然後陸雲開擺出豁然開朗的模樣,“難怪我這麼努力追求你都對我不屑一顧,原來是你取向問題。”
“別貧。”安如瑾說着轉過身,靠在窗上,乾脆連瞅都不去瞅他一眼,“我的一個朋友,在塞班島的時候,你應該見過。”
“我記得,你那天喝醉了,有個人打電話讓我去接你。”
“是,就是她。”
陸雲開無奈嘆了口氣:“那行,你不下來就算了。我先回公司,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然後他添上一句,“記得吃飯。”
“好,開車慢點。”她微微扭頭,看見樓下發動起來的車。
“還有啊,這次別再喝多了,我怕我又信了你醉酒的胡話。”
夏定歡在一個小時後自己尋了過來。
安如瑾打開門,看見她毫不尷尬的笑容。
“你看我厲害吧,你說你住這我就找來了。”
她不屑地轉身,讓出一條道來:“我要是把地址給的士司機,找來得應該比你早。”
夏定歡癟癟嘴,吃力地擰起行李毫不見外地向裡搬:“盡拆我臺。”
“你當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她譏笑,“你還記得你去塞班島的時候麼,我送你去機場,還把你送進了安檢。”
“然後我跑丟了。”
“是啊,你打電話給我,哭着跟我說你找不到登機的地方,可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爲你是又自己跑了出去,完全不成想,竟然是在候機廳裡迷了路。”安如瑾打開冰箱,“喝什麼?”
“都行。”
然後她取出一瓶礦泉水:“先拿這個洗洗臉,冰過的,清醒。”
夏定歡狠狠翻了她一眼,然後取過來擰開蓋子,直接灌進嘴裡,然後發出感嘆的一聲:“國內的水都別有風味。”
安如瑾卻停在冰箱旁,手還按在冰櫃的邊沿上,任憑裡面的冷氣肆無忌憚地外竄。
“想想你出國也挺久的了。”
“是呀。”
“那你認識齊老爺子也應該很久了。”
夏定歡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去。
安如瑾轉過身,脊背輕輕後倚,磁條一吸,冰箱的門便關了住。
“是挺久了。”四目相視,她手中的礦泉水蒙上一層水霧,“但是沒有我認識你久。”
“你怎麼知道我那時會去塞班島?”
“因爲你和陸雲開度蜜月的地方都是齊董選的。”夏定歡說,“早在你和他結婚的時候,齊董就介入了這件事情。”
安如瑾一驚:“不可能,那個時候我哥哥嫂子還沒有出事。”
“可是那個時候齊穎已經是你嫂子了。”她笑得漠然,“還有你會在塞班島遇見陸雲開,也不是一個巧合,這些都是設計好的。本來按照齊董的計劃,很快你便會主動去追查三年前的車禍。可是,卻不成想竟然有人先了一步,讓你誤會是陸雲開害死了你哥哥嫂子。”
“你可以直接告訴我,齊董這一次讓你來,是想讓你給我轉告什麼?”
夏定歡又擰開了那瓶礦泉水:“齊董說,那件事,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