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定歡下午的時候便離開了她這兒,原是說好就在安如瑾家先住下,也省去了找酒店的麻煩。只是如此一來,是誰都沒了這個心思。
安如瑾雙目無神地在沙發上呆坐了許久,陸雲開就這樣陪着她,一言不發。
直到夏定歡走至門邊,又回頭相望,才低聲打破了難過的沉默:“那我先走了。”
她恍惚,只有陸雲開點點頭。
“有什麼事聯繫我。”
說完這一句,門被推了開,很快又被合上。
陸雲開這才微微弓着背,低下頭,想從下方去窺探安如瑾埋下手中的臉蛋,無奈她遮掩的嚴絲合縫,他只好復又直起身子:“阿瑾,日子以後還得過。”
“這事,你爸爸知道麼?”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帶着些微哭腔。
陸雲開思忖了一下怎麼答會委婉一些,最終卻無果,只能硬硬道:“知道。”
她又說了一句無關的話:“臨江以後會是你的對吧?”
“也許還有我大哥。”
“所以你認爲你爸爸會讓臨江這麼大的家業斷送在你這一代?”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總是以爲我們直接沒什麼阻礙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一重一重的,當真是接踵而至。”
“我會和我爸爸說,你不用擔心他反對。”
“說什麼?說你以後要把臨江給一個外姓人?”
“阿瑾......”
她擡起掛滿淚珠的臉蛋,巴巴兒瞅着對方:“這個世界上,果然有很多事,光有愛是不行的。”
陸雲開倏然起身:“如果是這樣,大不了我不要臨江了。”
“你胡說什麼。”
“是我們陸家對不起你,憑什麼現在反而讓你來承受這些!如果我父親執意不肯讓我們結婚,我也不做陸家的人。”
“神經病。”她忿忿低估,然後起身欲走。
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我是認真的,阿瑾,臨江這樣我很累,陸家老二的身份也讓我很疲乏。我覺着我生命中最後的希望和幸福就是你。那爲了你,我覺着沒有什麼不能放棄。”
“陸雲開,你這個瘋子。”
“那你願意爲了一個瘋子,放下這些心裡的芥蒂麼?”
她不答,只低聲:“抱我一下。”
他給了她很多時間,她也給了自己很多時間。久到足以讓這些鴻溝漸漸被寬容和坦誠填滿。
北京的天氣一天天好了起來,時間的流逝其實也不過冷冷暖暖。
她的辦公室裡,安思齊亂蹬着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撅着嘴看向安如瑾:“姑姑,你不是說帶我去玩麼,咱們什麼時候走?”
“一會兒,你先玩會手機,等我弄完這個就去。”她翻閱起最後一份文件。
消極怠工總不是個法子,頹唐了幾日,最終還是要面對新的生活。其實陸雲開那個建議或許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糟糕,他若是真離開林家,來天齊幫她,可能也未嘗不好。
安思齊百無聊賴地滑動着她的手機,然後不知瞧見了什麼,突然笑了起來:“誒?姑姑,這個是不是以前帶我玩的那個姐姐?”
她隨口答道:“哪個?”
“就是和林析叔叔合影的這個。”
她略一思忖,他指的應該是林析傳給她的那張,他在英國和陸雲兮的合照。安如瑾沉沉點了點頭:“是那個姐姐,不過按輩分你這麼叫她不大合適。”
他撓了撓頭:“我記得這個姐姐。”
小孩子的記憶力就是好,安如瑾笑了笑,沒有答話。
“她特別溫柔,我很喜歡這個姐姐。可是那次玩完遊戲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什麼遊戲?”
小孩子天真着嗓子答:“就是那個綁架遊戲呀,他們說要玩一個綁架遊戲,很有意思,還讓我別怕,說就是一個遊戲而已,不會有事的。不過那個遊戲之後,這個姐姐就再也沒有陪我玩過了。”
“他們?他們是誰?”安如瑾驀地停下手上所有的工作,腳下一發力,身下的座椅便直直滑到他面前,“什麼綁架遊戲?”
“他們就說要玩一個綁架遊戲,然後假裝那個姐姐被人殺死,我......”安思齊說了一半,倏然捂住自己的嘴,“我忘了,他們說不能告訴別人,尤其是姑姑。”
“爲什麼不能告訴我?”
“因爲沒有帶姑姑玩。”
安如瑾完完全全地愣在那裡,她眼中的一場駭人綁架,在孩子的眼裡卻只是一個遊戲。更可怖的是,這個所謂遊戲的策劃者,竟然早告知了除了她之外的局中人。
“小齊。”安如瑾努力抑制住內心的起伏,俯下身子,按上他的肩,顫着嗓子問,“姑姑對你好不好?”
“好呀。”
“那你現在聽不聽姑姑的話?”
“小齊一直都很聽姑姑的話。”
“那好。”她正色,“你告訴姑姑,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綁架遊戲。”
安思齊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坦然道來:“他們說,讓我假裝和那個姐姐被綁架,來看姑姑到底更愛哪一個。如果姑姑選我,就是愛小齊,如果選那個姐姐,就是更愛姑父。不過他們也說了,那裡面的槍只是玩具,不會有事的。”
她一怔:“‘他們’是誰,你認識麼?”
“我認識那個姐姐,那個姐姐也是就是這麼說得。還有一個阿姨,那天玩遊戲的時候也在場。”
安如瑾腦中一驚。
那天在場的只有她們兩個人。
她好像什麼都知道了。
阿姆斯特丹的晴天和北京一樣明朗。
他和她走在河道旁,像是人羣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對情侶,共享着同一縷陽光和同一條石板道。
“我看到你的請假函了。”陸離雙手塞在褲子口袋中,悠然漫步,“你去哪兒?”
“我就是出去走一走,你之前不是說要給我批一個帶薪大長假麼,現在可不能不作數。”
“作數。”他點點頭,“不過你至少也要告訴你老闆你的行程,我得對你安全負責不是。”
“我沒事的。”宋予欣轉過身,把手背至身後,小步地後退着,“我就是覺着一切都結束了,我應該去散散心。等我回來之後,就再投入新生活。”
“好吧。”陸離堪堪答應下來,“那你走多久?”
“一個月?”她歪着頭,難得露出有幾分俏皮的模樣,“或者更久一點,等什麼時候我看膩外面的風景了,就回來阿姆斯特丹看風車。”
“你還真是翅膀長硬了。”陸離故意嗔怪道,“去哪兒不說,去多久也不說,是不是甚至不高興就不回來了?”
“是。”她正色,然後停下腳步,“我要是不回來,你好好照顧自己。”
明明是一句玩笑話,陸離卻在她眼中看出了訣別的傷戚和絕望。
“說什麼胡話呢?”沉默之後,他先打破了這被當真的笑話,“我可不要自己泡一輩子咖啡。”
走過岔路口,兩人最終雙雙停下了步伐。
“好了就到這吧。”宋予欣愀然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高跟鞋,“我拐過去就行,你快回公司去。”
“嗯,你路上小心。”
“好。”
她轉過身,沉沉地邁開步子。
這一次的分別,她竟然都沒有看過自己一眼。
“Doreen!”不知隔了多遠,陸離喊了一聲,“你不會不回來對吧!”
她置若罔聞。
陸離頹然,然後埋下一口氣,轉身原路走了回去。
只是他不會知道,他回頭之後,她也回了頭,在空無一人的小巷中蹲下身子,泣不成聲。
許久,宋予欣拿出手機,按捺住濃郁的哭腔,撥通了一個號碼。
“嘟——嘟——”
忙音之後,她聽見清冽的女聲:“宋秘書。”
“是我。”宋予欣醒了醒鼻子,“我過兩天就會如約回北京,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但是這件事,請你不要告訴陸離。”
“好。”
三天後,天齊的總經理辦公室中。
“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安如瑾正色瞅着她,“我現在想聽你答應給我的交代。”
“你在調查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你做了什麼?”
“我安排了三年前的那場綁架。”宋予欣面不改色,“我讓人僞裝成綁匪,讓你誤會是林析所爲,然後和陸雲兮串通好假死。”
“你爲什麼?”
“爲了陸離呀。”她輕笑,“陸離喜歡你,你和陸雲開反目成仇,他就會有機可乘。”
安如瑾死死盯住她:“你說謊!”
“我沒有。”
“你知道雲兮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麼?”她冷笑地睥睨着宋予欣,“她說讓我照顧她二哥,如果雲兮真的是爲了你說的目的,參與了這場安排好的綁架,爲什麼最後反而要叮囑我不要離開雲開?”
“因爲後來的那場爆炸確實不在我們安排的範圍內。我們原本設計的,是讓你選擇陸雲兮和你侄子,然後陸雲兮趁機逃走,綁匪假裝衝她射擊,並且把她殺死。”
安如瑾聽得觸目驚心。
“但是沒想到那天的槍走火了,更沒想到雲兮跑向的倉庫屯放的是化工產品,子彈造成了那場爆炸。她也不幸被捲入其中,幾乎失去了一雙腿。陸雲兮都是氣惱之下,纔會和你說出那些話。”
“我憑什麼相信你說得?”
宋予欣依舊淡然:“你打電話把我從荷蘭叫回來,不就是爲了聽我說得麼?”
她從辦公桌後緩緩走出,最後停在她身邊,小聲道:“我知道你是爲了保住誰。”
“那可以麼?”
“雲開不願意查這件事,無非也是因爲早就知道了真相。”安如瑾說,“其實我也不想查下去,但是我沒有辦法。”
“放他一條生路,算我求你。”宋予欣說着,難耐地闔上了眼睛。
她看見她顫抖的睫毛,像是訴說完一個謊言後的驚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