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蘇臻,因爲以爲這個夏天,可以和鍾煜一起過完而興奮,今天卻發現這根本就是幻覺。
她就像冬天裡被霜打了的水仙花,還沒有開花,葉子已經被完全凍壞。
一個人躺牀上大哭了一場,哭到如水仙花凍壞的葉子,乾癟得沒有丁點水分。
她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爲了這個男人掉淚,爲他掉過好幾場淚雨,可能怎樣呢?
他依然還是那個他,而自己卻要被狂妄貪戀,折磨得非人非鬼了。
雖然沒有見過被霜打後,依然開花的水仙花,當然她也不能肯定,被霜打過的水仙花是否會開花。
她不希望自己,因爲這樣的挫敗感而墜落,盼望生活能恢復正軌,能有一個超酷的白馬王子瘋狂愛自己。
此後趙綿綿再約她去游泳館,她也拒絕了,拒絕時心還是微微嘆息了一下。
她知道只有這樣了,既然不能面對,那就逃避。
雖然只有像鴕鳥,那樣的笨蛋纔會這樣,但她不介意自己在某種狀態下,僞裝成一隻鴕鳥。
也許需要的是時間和新歡,只要不見到他本人,她就當這世上沒有這個人。
幸福是什麼?
這個問題問她一千次她會有一千個答案。
當餓的時候,她覺得有食物就是幸福;
當困的時候,她覺得能睡覺就是幸福;
當煩亂的時候,誰都別來惹自己,她覺得也是幸福……
若是現在問她幸福是什麼,她想說自己還活着就是幸福,但不幸的亦是自己爲什麼還活着。
她是悲觀的樂觀主義者。
項善君母親病重,他守在病榻前。
大概再熱血的人,碰到蘇臻這表面冷血的人也會變得冷血。
他從之前的一天十幾條几十條信息,變作現在一個星期發給她一兩條信息,她沒有回覆過。
他無非是發一些關心她的話,她卻絲毫不感動,所以也不想矯情的去回信息。
不是她冷血,只是她的態度令人無望。
蘇臻還記得和朱朗哲剛在一起時,會把他發給自己的每條信息,都謄抄在筆記本上。
一共有兩萬多條,那時的他們彷彿有說不完的話,樂此不彼的發信息互訴衷腸……
他的每條信息她都會看了又看、讀了又讀,彷彿每個字都變得有特別的意義,固執地去揣摩。
他說過的話,有一句總是時常想起,他說:“若無牽掛,心爲何物?若一任牽掛下去,身又爲何物?”
可說這話的他,最後卻捨棄了她。
她夜裡跑到江邊,蹲在地上燒掉厚厚的信息謄抄本,還有他給她寫的所有信件……
離開他後,扔掉了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只留下一把指甲刀。
這是他高中時就開始用的指甲刀,歲月的流逝指甲刀已經飽經風霜,但現在她依然用它來修剪從指甲尖、從腳趾間流走的歲月……
這個夏天蘇臻過着,獨行獨倚還獨坐,獨來獨往的日子。
蜜兒只有在週末纔來店裡了,而她也通常早早打發蜜兒回學校,生怕耽誤她的戀愛時間。
眼近就要放暑假,大四的莘莘學子們,一大半告別了校園生活,開始爲生計奔波。
只有一小部分還在爲考研奮鬥着,蜜兒的學長就是其中之一。
這樣算來,蜜兒大學畢業,他的學長也就碩士畢業了吧。
蜜兒如果讀研,他就讀博,正好又可以一起畢業……
她一下子又想好遠去了。
她知道蜜兒只是暫時在小店裡打工,終究有一天她們會分道揚鑣。
就好像自己與漢斯的離別。
要放暑假了,漢斯要回國了,臨行前來與蘇臻道別。
他修完了大學,可能不會再來中國了,這個消息令她惋惜而又不捨,雖然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客人。
但是專門來道別,令人心裡總不免感傷。
他的棕色長髮,用黑色橡皮筋綁着搭在背上,背上的袋子裡揹着一把吉他。
他取出吉他唱了一首《威廉頌》,雖然她聽不懂他唱的什麼,但旋律好像是國歌。
“是國歌?”她問道。
“是。”漢斯一邊說着,一邊隨意地撥弄着琴絃。
“真的不捨得你走。”她說道。
“沒有辦法,雖然我很喜歡中國,但沒有辦法留下。”他按住琴絃,琴聲戛然而止,“蘇臻,這把吉他送給你。”
“給我嗎?可我並不會彈啊,還是你自己留着吧。”她禮貌地謝絕。
“這把琴是在中國買的,我想送給你做個紀念。而且你的小店裡應該備一把吉他。你就收下吧,拜託了。”他說着。
“那,那就當你放這裡,我幫你保管好了,如果你以後來中國還需要它,我再還你。”
蘇臻嘴上這麼說,心裡其實也知道,這一輩子,恐怕還真的是見不到了,兩個丨國家的距離。
天啊,天遠地遠的啊。
“好啊。你真‘狡猾’。是叫狡猾吧。”他不確定狡猾這個詞是否用得正確。
“狡猾?不,是聰明。哈哈。”蘇臻大笑。
他也跟着笑了笑,然後問她:“蘇臻,你也唱首歌。”
“唱歌?我也不會唱歌啊,不登大雅之堂啦。”她謙虛道。
“不登什麼?”漢斯沒有明白這複雜的中國話。
“不——登——大——雅——之——堂。”她一字一頓地說。
“不——登——大——雅——之——堂。”他一字一頓地學,並問道,“不登大雅之堂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上不了臺,臺,就是舞臺,就是唱得不好。”她費勁地比劃着解釋。
他似懂非懂,說:“哦,不過沒有關係,隨便你唱什麼。”
“好吧,要不就清唱兩句,就唱兩句,可以不?”
“好吧。”
“我人在夢中/心在那別後/你可知古老的秦腔/它並非只是一杯酒/啊…灞橋柳。”
蘇臻信手拈來唱了《灞橋柳》的最後一段,這是朱朗哲唱給她聽過的歌。
她常常會唱起這一段,並已是一種習慣。
她就是喜歡朱朗哲身上,那種清新脫俗的書生氣質。
“哇,好聽。這是什麼歌?好純正的中國風。”
“灞橋柳。”
“你完整地唱次好不好。”
“可我不記得歌詞哦……要不我們把吉他掛這牆上?”蘇臻故意岔開話題,指了指花瓶上方的牆壁。
她想把吉他掛高點,當裝飾品掛着。
“好啊,可是太高了,要不這邊一點,這樣也好拿。”
蘇臻蹲地上,在工具箱裡翻出釘錘和鋼釘。
“我來釘。”漢斯接過她手裡的釘錘和鋼釘。
“這裡可以不?”他舉起手將手按在牆壁上問。
“矮一點點,你那麼高,我們夠不着的。”
漢斯的個子看上去有一米八五,他在蘇臻面前顯然是一個小巨人。
她這才突然想起,他的國家是全球人均身高最高的國家,男子平均身高一米八二,而女子平均身高是一米七二。
“哦,這裡?”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笑,將手稍稍放低了些。
“OK。就這麼高。”
他將鋼釘釘進牆壁,把吉他掛上去,非常深情地注視着。
吉他的高度和花瓶水平,嗯,這樣也不錯,她想。
“漢斯,要再喝杯嗎?”她問。
“好啊。”他轉身坐在吧檯前。
蘇臻將裝一盎司威士忌的酒杯遞給他。
“蘇臻,你穿多少碼的鞋子?”他接過酒杯問。
“怎麼了?”
“我回國後,給你郵一雙木鞋。如果你有朋友需要,我就多郵兩雙。”他說。
“木鞋?和中國的木屐一樣嗎?”
要是漢斯不說,蘇臻不會知道荷蘭也會有木鞋,以爲只有中國和島丨國有木屐。
“不一樣,我們的木鞋下雨天也可以穿,不會溼腳。木鞋可是我們國家的國寶之首。”他非常驕傲地說。
“是嗎,那謝謝咯。可我不知道送什麼給你好。”她想送他什麼呢,中國特色的……
“不用送啊,要不走之前你去機場送我?要不你就把那個送給我。”他神秘地說。
“什麼?”她納悶。
“就是這個。”他跑門邊,指着門上的人頭骷髏。
“這個只有一個,而且也是朋友送的……要不你看看別的,看有沒有想要的?”她非常糾結。
“哦,那算了。”他非常理解。
“如果你真的想要,要不等你走的那天,我去機場送你時,再給你。”她猶豫了一下又說道。
“真的?我是後天晚上的飛機,我怕你要看店沒有時間……再說機場很遠,你去回也不方便。”他說道。
“那……這……”蘇臻一邊猶豫着,一邊走到門邊,微微擡頭,看着門上的骷髏頭。
盯着骷髏頭那黑色的眼眶,突然悲愴到心痛。
是的,人死了,所有擁有過的東西,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活着的時候個人擁有的東西,能滿足朋友讓他開心,那就慷慨相贈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漢斯,你喜歡,就送給你咯。”她做了決定後,指着骷髏頭說。
“真的,那太謝謝你啦。我太愛你了。”漢斯欣喜地吻了蘇臻的臉頰。
她笑着從他的胳膊下閃到一旁,她還是不太習慣和一個男子太靠近。
“不用謝,只要你喜歡,對我來說,就是最欣慰的事。”
“蘇臻,你真的太好了,我一直都不敢問你。我怕你會不肯。”他用大手捧着骷髏頭,左看看又右看看。
“客氣了。”她笑着走到吧檯裡坐下,找了個紙袋子給他裝骷髏頭。
漢斯臨走前,記下了小店地址,又說了幾句謝謝,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她說着希望你能來中國,希望還能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