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南秧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她躺在柔軟的病牀上。刺眼的陽光被淡藍色的窗簾遮擋在窗外,她迷迷糊糊中睜開了眼。一時之間,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手,下意識的想要去摸自己的小腹,可稍微一動,渾身就像散架了一樣的疼。
奇怪。爲什麼想去摸小腹呢?混沌不清中,她迷迷糊糊的想着。這一想,身下突然傳來揪心的疼。還有腦袋——她好像磕破腦袋了。
這疼痛,讓她一下子清醒了起來,南沐珂猙獰的笑容,以及她被南沐珂抱着撲下樓梯時。自己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像小時候看的幻燈片一樣一張張走馬觀花一般的在腦海裡回放着,讓她被來疼痛無比的頭。更疼了。
孩子……對……她對孩子怎麼樣了?她掙扎着要起身,眼淚如管不住的水龍頭。在她的臉上撒下滿面的悲痛……
“別亂動。”熟悉而低沉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一雙結實有力的大手。突然按住了她。強行將她又按回了牀上。
不用轉頭去看,陌南秧也能從聲音裡辨別出他是誰,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秒,她的眼淚更加收不住了,淚水磅礴中,她握住了他的手。
“寶寶呢?”陌南秧扭過頭來,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看不清秦慕澤此刻的表情,她也無心再去察言觀色,如今,她在乎的只有一個問題:“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寶寶……沒事吧?”
她絕望的哭聲,聽得秦慕澤心裡一陣糾疼,可是他強迫自己不去理會着顯而易見的疼痛,就好像他強迫自己去否認,內心深處,對她翻涌噴薄的感情一樣。
“口渴嗎?你昏迷了一整夜了。”男人答非所問,轉身端起早已放在桌邊的一杯清水,作勢要餵給她喝。
“啪!”陌南秧一巴掌把秦慕澤手裡的水杯打落,玻璃杯接觸到堅硬的地面,藉着衝擊力,摔了個粉身碎骨。
“我問你寶寶呢?”陌南秧掙扎着從牀上起來,抓着秦慕澤的胳膊,拼命的搖晃:“你告訴我啊!你告訴我啊……”
“爲什麼……爲什麼……”好像瞬間被人抽乾了力氣一樣,陌南秧把着秦慕澤的胳膊,整個人都癱軟在的他身上,失力的那一刻,身上的所有疼痛全鋪天蓋地的襲來,可是身上的傷再痛,也沒有她的心疼。
“你爲什麼不說話……你說話啊……”聲音已經沙啞,帶着濃厚的哭腔,其實她的心底已經明瞭答案了,可是她不想承認,她也不想相信,她要聽他親口告訴她,告訴她這可怕的噩夢是真的,告訴她他們的孩子還未出生,就胎死腹中……
一直僵在原地未曾動彈的秦慕澤,沉默了許久後,才伸手慢慢的,把陌南秧抱進了懷裡。
“你身子還很虛,情緒不能太激動。”他的聲音,像是嗓子裡含了一顆玻璃球,生澀而沙啞,陌南秧終於堅持不住了,在他懷裡崩潰大哭,淒厲的哭聲,揪得人心絃發疼。
這個時候,病房的門被打開一角,臉上還有些青澀的護士小姐頗有些尷尬的探進來半個身子,低聲道了一句:“秦先生,您妹妹醒了,現在在病房裡哭着鬧着要見您……”
背對着門的秦慕澤沒有轉身,他冷聲答了一句“知道了”,便沒了下文。
倒是秦慕澤懷裡的陌南秧,整個身子突然一震。
護士不提還好,她一提,關於南沐珂那病態的笑容,慢慢向她小腹伸過來的手,以及最後那句讓人心驚膽戰的“只可惜,這是一個不被任何人祝福的孩子”全都在陌南秧的腦海裡翻涌了出來,陌南秧抓着秦慕澤的衣領,情緒激動的喊道:“是她……是她!是她推我下去的!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過激的情緒,讓她整個人都有些語無倫次,陌南秧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大恨過一個人。
秦暮寒害死她的妹妹,尚且有黑名單作爲導火線,可是南沐珂呢?爲什麼她要這麼做?自己明明把她當成了親妹妹來疼,她怎麼可以歹毒致辭?
“南秧,你冷靜一點。”秦慕澤試圖安撫一下盛怒中的陌南秧,可這卻是徒勞的。
陌南秧抓着秦慕澤衣服的胳膊都在細微的顫抖着,她大口的喘着氣,好像害怕秦慕澤不相信她一樣,她努力想要把那天的事情還原:“她是故意的,她真的是故意的,故意把那隻兔子落在車上,把你支走,你一走,她立刻就變了個樣子……她沒有瘋……什麼記憶留在了小時候,都是騙人的……沒有小孩子會這麼狠毒……沒有小孩子會這麼惡毒……”
這一切,她記得清清楚楚,在南沐珂抱着她一同滾下樓梯的時候,殘留的一點意識裡,被撞的滿臉是血的南沐珂,對着她陰冷的笑,然後問她:“你說哥哥會相信是你推的我,還是我推的你?”
騙子,騙子……故意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兒童的模樣,讓人下意識的卸下了所有的防備,然後在其他人看不到的時候,立刻露出尖利的爪牙,以及那張醜惡的嘴臉!
大概是陌南秧剛纔反應太過激烈了,她纏着白紗布的額頭,又滲出了慘紅的血,染紅了白色的紗布,那紅色,觸目驚心,秦慕澤一時有些慌了。
“我知道,我知道……南秧,你冷靜一點……你先躺下好不好?”秦慕澤坐到了牀邊,單手抱着陌南秧,一邊儘可能的安撫着陌南秧的情緒,一邊兒按下了呼叫醫生的按鈕。
醫生過來的時候,陌南秧再一次昏厥了過去,她腦部的傷口裂開了,需要重新處理一下,閒雜人等被清理了出來,秦慕澤站在病房的門口,從襯衣內側抽出一根菸來,面無表情的點燃了。
她旁邊的小護士,盯着他俊美的側臉,紅着臉小聲提醒他道:“醫院裡不能抽菸。”
“抱歉。”秦慕澤把煙掐滅了,泛着青眼圈的他,有一種頹廢的美感。
小護士的臉更紅了,就在她羞澀的低下了頭的時候,另外一個護士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怒道:“哎呀,不是讓你來叫秦先生的嗎?你怎麼還在這兒傻愣着啊?305病房的那個病人鬧着要見秦先生,鬧得特別兇,我們都快扛不住了。”
被掐斷的菸頭,還捏在秦慕澤的手裡,秦慕澤在手中輕微的把玩了一下那根香菸,然後把香菸捏碎了。
“別急。”他笑了一下,語氣還算柔和,可半垂下來的眼瞼,卻又布着幾分冷意:“現在就過去。”
這注定是一個難以寧靜的早晨,裴御灌了自己一整瓶白酒後,搖搖晃晃的來到了杜嵐鳳的家門口,然後坐在她家對面,靠着另一戶人家的門,雙眼朦朧的盯着那漆黑的門看了許久。
他本來沒想進去,他只是想盯着她家的門,或者窗戶看一會兒,知道她在裡面,就可以了,誰曾想到,今天有人包場,包了個通宵,杜嵐鳳一宿未歸,知道今天早上,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家。
本想回家好好補個覺,誰曾料到,一進樓梯口,就碰上了她的冤家。
隔着老遠,都能聞到裴御身上的酒味,杜嵐鳳不悅的蹙了下眉,下意識的抓緊了自己包裡的皮鞭。
“我好像說過,我只幫慕四這一次,算是還他的人情。”杜嵐鳳瞥了一眼爛醉如泥的裴御,聲音無比的冷清:“認清我已經還完了,你若是再纏着我不放,我就直接報警了。”
冷漠的態度,冰冷的語氣,她對他的厭惡,真的是毫無遮掩……
“阿嵐。”裴御晃晃悠悠的從地上站了起來,用一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笑了。
“我想你了……我好想你……”大概是酒壯慫人膽吧,以前從不敢說出口的話,在酒精的作用下,竟能如此順利的脫口而出。
對面的杜嵐鳳身影,她那張濃妝豔抹的臉是有那麼一霎那間道動容的,可是宿醉中的裴御,卻沒有發現。
“神經病!”惱羞成怒的杜嵐鳳,憤憤然的轉了身,從包裡掏出鑰匙想要開門進去,可是鑰匙插了好幾遍,也沒插進門裡。
“阿嵐……”就在這個時候,裴御從身後抱住了她,他摟着她的腰,不斷的說着:“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真的以爲……”
聽着他沙啞的道歉聲,杜嵐鳳的心中,宛如刀割,她捏緊了拳頭,一把推開了深情表白的裴御,冷聲道:“裴御,少來這套了,你自始至終,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你心底對我如果還有一絲的愧意,也不會幫着秦慕澤,去騙陌南秧了……最後還要拉我下水……”
杜嵐鳳突然笑的苦澀:真是的……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居然企圖跟這種人講道理……真是可笑。
“沒有……阿嵐,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最初阿澤只是想要利用陌南秧罷了,他沒想過欺騙她的感情,我也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其實……阿澤心底其實是愛陌南秧的……他只是……只是陌南秧流產後,他又想起了之前的事……他……”宿醉讓裴御一向理智的大腦,變得有些混亂,他想跟杜嵐鳳解釋一下,事情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可是大着舌頭的他,解釋來解釋去,反倒把自己給繞暈了。
而對面的杜嵐鳳,從始至終,只記住了一句話。
“你……你說什麼?陌南秧爲秦慕澤,流了產?”杜美人兒手上的鑰匙和包包,一下子全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