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天空泛起了魚白,一夜未眠的秦慕澤靠在窗前。沉着眸子。盯着桌上擺着的國際象棋,目光寧靜而幽深。仔細看來,卻又帶着幾分孤寂。
書房的門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羅振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門打開的那一刻他稍微愣了一下,有些差異的蹙起眉。低聲問道:“你一夜沒睡?”
他記得他離開的時候,秦慕澤就是這麼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那盤棋好像在與棋藝高超的高人對弈,一整夜過去了。他還是坐在那裡,似乎連姿勢都沒怎麼動過。
見羅振清進來了,秦慕澤終於懂了懂已有幾分僵硬的脖子,他骨節分明的長指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然後閉着眼睛沉聲問羅振清道:“尾巴收得怎麼樣了?”
羅振清輕輕道把門關上了,然後轉過身來,向着秦慕澤的方向邁了幾步。把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些,然後才正色回答道:“剛剛裴御那邊傳來消息。秦老三被抓走後,秦家主宅基本只剩下一些烏合之衆,他現在已經把大宅子拿下了。隨時等候您的吩咐。”
拿下了啊……秦慕澤手裡把玩着兩顆棋子。眸子裡竟顯過幾絲無趣,不過他嘴角還是勾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就這麼笑着,垂下了眼瞼。
“那我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養母呢?也坐以待斃了?”那笑意,慢慢的染上了幾分嘲諷的意味,秦慕澤的眼角,驟然冰冷了起來。
秦夫人……我們的之間的賬,是該好好算算了!他捏着國際象棋的手越加的用力,最後,甚至把白玉雕成的棋子生生捏出了裂痕。
即便隔得這麼遠,羅振清依舊感受到了秦慕澤周身所升起的怒氣,這怒氣讓他暗自在心底捏了一把汗,可面上卻還維持着鎮定,他穩了穩心神,然後低頭回答道:“秦夫人已經被關起來了,就關在秦家主宅的地牢。”
秦家主宅的地牢……那是一個好地方……秦慕澤把被自己掰斷了腦袋的“馬”放到了桌子上,換了另一個完好的白玉棋繼續在手裡把玩。
他還記得他剛進秦家大門的時候,因爲受了太大的刺激,說不出話,秦夫人厭倦他木訥的樣子,把他關到地牢裡餓了整整一週,期間給的水和食物實在是少得可憐。
不過那時候他也不想吃東西,裴御曾經偷偷溜進來看過他,他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發現裴御這小子別的不行,開鎖倒是在行。
他還記得裴御每次溜進來都會給他帶些吃的,什麼新鮮的水果,什麼從廚房偷來的麪包……可是他寧願看着它們腐爛發黴,也不願意咬上一口。
整個地牢,又陰暗,又潮溼,他坐在泛着潮氣的稻草上,死死的盯着對面黑漆漆的牆,眼睛佈滿血絲,卻死活閉不上。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盤算着這場盛大的復仇,從陌南柯開始,一點牽動一發,一發而牽制全身,他就緊緊的握着這一點兒,稍加施力,進而顛覆了整個秦家。
“秦暮寒的罪名也已經定了下來,現在關押了起來,據說會被執行槍決。”羅振清沉穩端重的聲音再次傳來,聲音竟有些莫名的悅耳。
聽他這麼鄭重其事的講着,秦慕澤“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他把腿放到了桌子上,斜上擺的角度讓他的腿顯得更佳修長,他的笑容有些不可一世:“哪有你說的那麼絕?槍決估計也就是上面爲了安撫民心做做樣子罷了,秦明不死,誰敢斃了他兒子?”
聽秦慕澤提起了秦明,羅振清面色變了變,猶豫了一會兒,他才語氣有幾分詭異的回稟道:“小三兒那邊兒也收到消息了,秦明後天乘私人飛機趕回來。”
聽到這句話,秦慕澤一直把玩着棋子的手,突然頓了一下。
後天回來……他眯了一下眼,然後突然站起了神,轉身盯着窗外逐漸亮起來的天空,冷聲哼了一聲:“嘖……最近要死的人,還真多……”
他的語氣,聽不出他此刻是什麼心情,羅振清只覺得自己的額角,滲出了幾絲冷汗,他想說點兒什麼,可是掙扎良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沉默,只能保持沉默。
秦慕澤背對着羅振清對着窗口站好一會兒,這才慢慢的轉過身來,等他再次轉身看向羅振清的時候,他的臉上,又掛上了那讓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你說,我是該先去地牢看看我的養母,還是該先去監獄看看我家大哥?”他眯着眼睛微笑,伸手把手裡一直玩弄的棋子重新放到桌上。
羅振清定睛一看,那棋子的頭,又被他掰斷了。
羅振清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個後背,瞬間繃的僵直。
他本該說出點兒什麼來去安慰一下他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弟弟的,可是不行,他勸不了,這個男人身上揹負着太多的仇恨和傷痛,現在,這些仇恨和傷痛,變成了他的原罪,逼得他往暗無天日的地獄深處越走越遠。
羅振清沒有回答,好在,秦慕澤也沒有想着聽他的答案,實際上,他心底早就已經有答案了。
“去安排一下吧。”秦慕澤重新在書桌前坐下了,眼角帶着迷人的笑,聲音裡也蘊含着幾分讓人捉摸不透的愉悅:“一會兒我去監獄看望一下我親愛的大哥……我想,當他知道真相後,表情一定會相當的有趣……”
男人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猶如死神最後的微笑,給瀕死之人帶來致命一擊,然後鐮刀揮過,刀起刀落,不留有任何的感情。
潘多拉的魔盒,掀開了一角,裡面畸形的怪物,迫不及待的等着破盒而出的那一刻,而秦慕澤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欣賞,秦暮寒最後在他腳邊崩潰大哭的模樣。
另一邊,早已見過秦大少落淚的陌南秧,一顆心臟又酸又澀,可是,乾涸的眼睛,卻落不下半滴眼淚來。
她站在醫院重症監護室的門口,隔着門口的窗戶凝望着躺在病牀上,戴着氧氣罩的林語珊,目光空洞的吸了吸鼻子。
“她會醒過來嗎?”她的語氣裡,有種歷經滄桑後的淡漠與淒涼,讓人聽着,心裡不由的跟着發酸。
站在陌南秧旁邊的護士長嘆了一口氣,細細的眉低垂着,扭頭看了陌南秧一眼,然後搖了搖頭,道:“醫生們也說不準……雖然爆炸的時候,林小姐在門口,離爆炸中心有一定的距離,但是畢竟還是在危險範圍內,加上因爲爆炸塌陷下來的碎石,砸中了她的腦補……恐怕……”
後面的話不用說,陌南秧也已經懂了。
也許是受慣了刺激以後,一個人的抗刺激能力也會大幅度的提高吧,陌南秧的心裡如今無比的平靜,儘管她不該平靜的,她應該把在門口號啕大哭,她應該癱瘓在地,狠狠的甩自己巴掌,然後泣不成聲的在門口自責不已……
可是沒有,她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甚至連給自己兩巴掌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哀莫大於心死,這顆碎成灰的心,已經不能再死一遍了。
“對了。”陌南秧殭屍一般的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說話的時候也不去看旁邊的護士,而是直着眼睛盯着窗戶裡昏迷中的林語珊,慘白的脣,一張一合:“我聽說,她懷孕了?”
此刻的陌南秧,面色慘白,身體僵硬,乍一望去,跟含冤而死的女鬼沒什麼兩樣,那小護士像是不敢再看她一般別過頭去,小聲回答道:“是的……三個多月了……爆炸時林小姐雖然刻意的護住了腹部,可是爆炸的位置畢竟是地下室,地下室一毀,整棟樓都塌陷了……孩子……孩子也……”
護士說不下去了,陌南秧也聽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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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了眼睛,忽然想起上一次見林語珊的時候,林語珊那句突如其來的“你怎麼也懷孕了”,那個讓她困惑不已的“也”,如今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你呀,還是那麼的嘴硬。陌南秧深色滄桑的笑了。
她睜開了眸子,再次把目光投進監護,凝視着林語珊緊閉着的眼睛,心裡的酸楚,更深了。
這麼多年了,每一次她有事情,林語珊都是挺身而出的那個,可是她呢……只能給她帶來麻煩和不幸……
以後不會了……陌南秧咬着蒼白的脣,直到咬出了血,才終於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
珊珊,相信我,以後,絕對不會了……她站在病房的門口,睜着一雙發紅的大眼睛,對着病房裡昏迷不醒的林語珊,微笑着在心底開口道。
然後,她轉過臉身,雙手緊緊的握着她最好的朋友,用自己的半條命換來的那盤錄像帶,一步一步,朝醫院的大門走去。
——南秧,你去找方雨晴,找到那盤錄像帶,然後,你就會明白一切。
——你想要的真相,全在這盤錄像帶裡。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在,這盤錄像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