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都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尖頂的閣樓隨處可見,街道上破煩蕭索,與對岸的返貨喧囂大相徑庭。這裡是這座城市最骯髒的地方,不僅僅是因爲環境差,還因爲這裡是衆多偷渡者的集中營,犯罪分子的安樂窩。
“啪”,秦暖一下車,就有酒瓶子飛過來砸在她的腳下。
“哈哈哈……”陌生的面孔,那人笑的張狂,指着秦暖,似乎是在嘲笑她膽小如鼠。
風吹過,秦暖心中陡然升起一片寒意,她緊了緊風衣,腳下的高跟鞋繞過閃爍着寒光的碎玻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一路上,有人總是盯着她看,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們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她,她穿着乾淨,打扮的也很精細,一雙眼睛也是乾淨透亮,從裡到外都不帶一點污穢骯髒。但是,她對於這裡來說,就是一個怪物鈹。
“小姐,過來一起玩會吧?”有人對秦暖叫嚷着吹着口哨。
秦暖不敢擡頭,只是加快腳上的步伐,慢走已經變成了小跑,弄巷裡,陰暗潮溼,所過之處都有濃濃的發黴的味道,以及下水道的臭味,秦暖屏住呼吸,快速跑過,驚恐地就像是在躲避一場瘟疫一樣。
“東興街,70號。”秦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稍稍整理了衣服,敲門枇。
“咯吱”,陳舊的門並沒有上鎖,而是自動打開了。
秦暖向裡面巴望,卻看不到一絲人影,只看到一架濃密的花藤,葉子蔥蘢富盛,遮住了半個小院,陽光灑下,透過花藤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斑駁駁的影,卻是靜的出奇。
“有人在嗎?”
“……”
“請問,有人在嗎?”
“……”
依舊是沒有人回答。
秦暖試探着走進去,一陣陣寒意從心底裡升起,腳步定在屋子的門口,依舊是沒有關門。
“有人在嗎?”秦暖只覺得心臟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害怕的不得了。
“……”
秦暖走進屋子裡,滿眼滿室的狼藉,剛洗過的衣服就掛在屋子裡隨便搭着的一條繩子上,水珠滴答滴答的落下,陰冷潮溼的房間內,只有一張矮牀,一個簡單破舊的茶几,上面堆積了厚厚的灰塵,上面放着一盒剛泡好的泡麪,用叉子夾着,看來還沒有人動過。
秦暖在昏暗的屋子裡逡巡一週,都沒有看見一個人影,猜想那人應該只是有事出去了,說不定過會就回來了。秦暖這樣想着,心裡又是漫過一陣酸楚。
“就住這種地方嗎?”秦暖心疼,雖然她以前住的地方也不好,但和這裡相比,那裡總還像個樣子。
“住平民窟,吃泡麪,穿舊衣服,這那還是當時那個意氣風發的秦守誠。”秦暖感嘆。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可是有人偏偏是一朝天堂,一朝地獄。
秦暖在小牀上坐下,吸了吸鼻子隱忍眼中的淚水,這牀這麼硬,他怎麼就受得了……
手指劃過牀榻,若在不經意間碰到一個尖利的東西,光線昏暗,秦暖看不清那是個什麼東西,待她拿起來看時,卻是萬分的驚恐。
“啊……”秦暖淒厲的叫着,不敢想象她拿起的那個東西竟是個連着一節小臂的手,乾枯的,烏黑的,手臂的無名指上還帶着一枚寶石戒指……
寒意從心底裡蔓延,直至全身,她瞪大了一雙眼睛,不不後退,她只覺得來這裡是她這輩子所做的最愚蠢的決定。
她轉身跑出門去,卻撞上了拎着東西回家來的秦守誠。
“啊……”秦暖抱頭大叫,“你背過來……”
良久,那人沒有動作。
卻在秦暖擡起頭來的時候,那人手中的東西悉數灑落在地上。
“薇薇!”那人笑着,滿眼的不可思議,又是滿眼的驚喜。
“薇薇,是你嗎?”那人上前,搖晃着秦暖的肩膀說道,興奮異常,自從媽媽死後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笑的這麼開心。
“爸爸,是我啊,暖暖。”秦暖說道,皺着眉頭,十幾年了,再見面那人叫的不是她的名字,竟是母親的乳名。
“暖暖?”秦守誠似是詫異,“我的女兒暖暖?”
“對啊,爸爸,是我,我是暖暖,暖暖來找你了。”說着,秦暖一下撲進秦守誠的懷裡。
秦守誠愣在原地,嘴角斜揚,顫抖着手將暖暖抱在懷裡。
重新走回屋子裡,秦守誠將燈打開,白色的燈光下,依舊是一片破敗狼藉,卻不再顯得恐怖。
“來,暖暖,坐!”秦守誠一掃牀上亂七八糟的東西,笑着將秦暖按在牀邊。
“爸爸,這麼多年你一直住在這裡嗎?”秦暖問道。
秦守誠咧脣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猶疑,“對,對啊……”
“那爲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和我聯繫?”
“我……我……怕你嫌棄,你也知道,我是個詐騙犯。”秦守誠說着便低下頭,不敢再多看秦暖一眼。
“爸,當年的事,你真的是?”
秦守誠微微點頭。
雖然外人一直都將秦守誠定義爲詐騙犯,但是多年來她一直堅信,那個深愛自己的家庭的善良男人,根本不可能是一個詐騙犯,如今聽到秦守誠親口承認,她猶如經歷晴天霹靂,幾欲魂不附體。
“對了,爸……這個……”秦暖指着那乾枯的手臂問道。
“啊?”秦守誠擡頭,眼神凝在那截手臂上,“哦,那是一節猴手,三千年在無意中從一個偷渡過來的日本人手上得來的。”
“你留着這東西做什麼?”秦暖驚恐,不僅留着,還放在牀上,難不成就連睡覺的時候這東西就躺在他的旁邊?
“那是有關一個古老的傳說,說是如果誠心向猴手許願,便可夢想成真,哪怕是讓死人生兒復生。”
秦暖不可思議地搖頭,卻也似乎明白爲什麼他再見到她的時候會叫秦暖爲薇薇,只因爲他每日向猴手虔誠許願,希望能夠讓早已死去多年的妻子死而復生來見他。
此時的秦暖實在太像當年的薇薇,以至於當秦守誠見到她的時候真的誤以爲薇薇回來見他了……
“暖暖,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秦守誠突然這樣問,卻是低着頭,十分的心虛,十多年了,他都沒有盡過一份做父親的責任不是嗎?
“嗯,活的很好,現在已經大學畢業工作了呢。”秦暖系哦啊這說道,眼睛環顧屋子,“爸爸,不然跟我走吧,離開這裡,咱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秦守誠詫異,他沒有想到十多年後當年那個被自己拋棄的女孩子長大成人之後會來尋他,更不會想到她不但不嫌棄反而說要重新開始。
只是,人生那是想逃就能逃的遊戲。
“暖暖,爸爸這輩子做了很多錯事,能讓我見到你活的很好我已經四兒無憾了,至於你所說的重新開始,還是算了吧。”
秦暖嚯地站起來,不可思議地問道,“爲什麼,您難道還要在這裡自生自滅嗎?十幾年了,您能不能爲我這個做女兒的想一想。”
“暖暖……”秦守誠語塞,眼中卻是堅定無比。
秦暖重重的坐下,撇過頭,顫抖了雙肩。
秦守誠到死都不知道秦暖爲了他這個父親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暖暖,你別急,爸爸還有些事,等我辦完,辦完之後我們就一起走好不好?”秦守誠拉着秦暖的手說道。
“爸,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再給我半個月時間,就半個月時間,我們就離開這裡。”
“好,我們一言爲定,只許早,不許晚。”秦暖說道,笑逐顏開。
“一言爲定!”
就像小時候一樣,秦暖與自己的父親拉鉤約定,等半個月之後,就一起遠走他鄉,重新開始。
秦暖臨走的時候,抱着秦守誠痛哭流涕,她強行塞給秦守誠一沓鈔票,說是給他買補品用的。秦守誠懷揣着那疊鈔票,親眼看着秦暖安全上車之後方纔原路折回,沒有人注意到那個精瘦的中年男人一路上嘴角都掛着陰邪的笑。
皓月當空,秦暖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客廳裡亮着燈,秦暖知道那是他在。
“我回來了。”秦暖推門走進玄關處將鞋子踢掉,低眸出,卻看見一雙漂亮的女士高跟鞋,秦暖皺眉,她不記得她有這樣的鞋子。
正在秦暖出神的時候,有人將她從背後抱住,鼻子在她勃頸處嗅了嗅,“這麼晚纔回家,你讓我怎麼罰你,嗯?”
“呵呵……可沒有告訴過我這晚回家還算犯法的。”秦暖說道,轉過身,反手抱着牧宇森的窄腰。
心中劃過一絲傷感,這樣的日子還能在維持多久?突然間,竟覺得捨不得離開。
“咦,你怎麼穿起圍裙來了?”秦暖詫異。
“額……你說呢?”牧宇森反問。
“不會在爲我準備飯餐吧?”秦暖笑着說道,小腦袋窩在那人的胸口處蹭來蹭去。
重瞳染上笑意,手指擡起她的下巴,低下頭含住她櫻花似的脣瓣。
“自作多情,我只是嫌某人回來的太晚,實在餓極了,自己給自己做點晚飯罷了。”牧宇森說道,一臉的戲謔意味。
“哦,對了,我送你的禮物見到了嗎?”牧宇森突然問道。
“禮物,哦,是那雙鞋子對不對?”秦暖煥然大悟似的說道。
“嗯,前日我見你買了套新的禮服,今天在外面看到這雙鞋子,覺得和你那套禮服很搭,所以就買來給你。”
秦暖已經愣在原地,半晌纔將牧宇森抱住,“牧宇森,爲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好?”
“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爲喜歡你,纔對你好。”手指穿過她輕柔順滑的秀髮,嘴角綻放溫柔的弧,這是她的頭髮,他的女孩。
牧宇森將秦暖拉着來到沙發邊,將她按坐在沙發上,“坐在這別動。”
轉身將放在玄關處的鞋子拿過來,秦暖微笑,伸手去接鞋子,卻被他避開。秦暖微微皺眉,卻看着牧宇森蹲下身來,在她的驚詫中將她的腳抱在懷裡。
“暖暖,你的腳真好看,哪怕是轟動全城我也要爲你送來這雙鞋子。”這是她曾經一直夢想着的牧白會對她所說的話,只是她是灰姑娘,那人卻終究不是他的王子,而他的那雙水晶鞋走就落在了別人的雙腳上。
不知不覺間已經模糊了雙眸,牧宇森卻擡着頭看着她笑,“暖暖,我記住你的腳的樣子了。”他說着,已經將她的腳放下,那雙銀白色的鞋子,套在她的腳上,不大不小,正好。
“下來走一走!”
秦暖咬着嘴脣,含淚點頭,雙腳點地,站在他面前,笑的無比幸福。
美麗的女孩接受了王子的禮物,是不是就要誠惶誠恐的活在與他一起的幸福中?
秦暖只記得,這一餐是她一生當中吃過的最簡單也是最美味的一餐,一碗清粥,一個煮雞蛋,原因是牧宇森說,他除了會這些,在廚藝上他別無所長,而她卻吃得無比歡欣。
晚飯過後,秦暖挽着牧宇森的胳膊一起來到小花園裡,月華如練,今晚的月亮特別圓。
秦暖靠在牧宇森肩膀上,擡頭望月,那清冷無比的玉盤,掛在天際,一如千年前,冷漠無聲,見證這天下的癡男怨女的愛恨別離與癡纏不休。
“牧宇森,你是神魔星座?”秦暖問道。
“不知道!”他如實回答,他從來不是迷信之人,他便是他自己唯一的原則。
秦暖微笑,“這麼長時間,我都還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幾號呢?”
牧宇森微微沉吟,“後天!”
秦暖已經,“真的?”
牧宇森一笑,“我有什麼理由騙你嗎,只是我從來不過生日,你也不必費心記了。”
秦暖的笑容僵硬在嘴角,“爲什麼?”
他搖頭,“生來不就是一種痛苦,這種日子何必記着,只是以前每每到這個時候,有個人總是會提醒我過生日罷了。”
“是落夕對不對?”秦暖低頭問道,心裡劃過一陣酸澀,竟然是吃醋了嗎?
“嗯!”
半刻無語,她真的是在嫉妒,嫉妒那女子能在很多年前就守在他身邊。不自覺的抓緊了他的手,生怕他會跑了似的。
“放心,我不會無緣無故跑了的。”他看透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伸手環住她的腰肢。
“那如果我走了呢?”秦暖突然問道,“如果我走了,你會想我嗎,會去找我嗎?”
“不會!”他不假思索的說道。
秦暖心中一沉,暗淡了眸子。
“我不會讓你走的,除非,就算有一天你真的走了,那也必定是我願意放你走,所以如果你走了我不會像你,更不會去找你。”
“嗯!”她點頭,嘴角旋起一笑,卻是苦澀。
“那你說,你爲什麼非要理我而去,留在我身邊不好嗎,你說你開始喜歡我了不是嗎?”牧宇森問道,低眸對上她煙波浩瀚的眸子。
秦暖呼吸一窒,“如果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呢?”
“理由?”
“嗯!”
“不過是藉口罷了,如你到時候真的想走,我不攔你,不過也麻煩你不要再回來,我的世界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他說道,十分的霸道,卻是真真的刺痛了她的心臟。
多年後,當秦暖從德國回來時,他站在她面前,她卻是冷淡一笑,對他說的決絕:“牧宇森,既然走了就請麻煩你不要再回來,我的世界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說完轉身,卻是淚如決堤之洪,花了一張芙蓉面。
造化弄人,誰人能料到今日的繾綣能化作他日的腐蝕心骨的折磨。
消遣,不過是因爲寂寞;
良人已不再,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