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穆元煦前腳剛走,碧雲公主後腳就來到,身着一襲黃羅銷金袖衣,顯然是特意打扮過了。

“元煦已經走了。”季仁甫起身看着飛奔而來的皇妹。

那張溫婉的雍容之貌立即變了色,“皇兄怎麼不多留他一會兒?我好久沒見到穆哥哥了!”珠翠環繞的雲鬢下,碧雲公主那張小臉氣呼呼的,忍不住怨懟道:“皇兄也真討厭,我聽說他最近爲了婚事而苦惱,爲什麼皇兄不幫幫穆哥哥?”

“怎麼幫?就算他再討厭家人爲他訂下的親事,但穆老爺是個信守承諾之人,我也不可能隨便壞人姻緣,再說倪家那老傢伙爲人奸狡,嗜錢如命,就算這幾年穆家遲遲不肯成親,他也是吃了秤跎鐵了心,就這麼讓倪杏兒繼續等下去。”

“我知道,他還故意到外面丟些不想認帳、遲遲不肯信守婚約,女子蹉跎青春等流言,迫得穆老爺一直向穆哥哥施壓,”她是愈想愈生氣,“再過五日就要成親了,他有多難過,你卻讓我連安慰他的機會都沒有!”

季仁甫頭疼無言,說來說去又是他的錯了?

當初由於太后與皇妹都是太過自我之人,兩人自然不合,很多事太后就將皇妹排斥在外,他不捨得她受委屈,就要她常往他的寢室來,沒想到皇妹也因而與穆元煦更爲熟悉,並情愫暗生。

季仁甫看着氣結的皇妹一句又一句說也說不完的哀怨憤懟,可以想見的,他的耳根子要清淨還早呢!

“奶奶,奶奶,下大雨了,又叮叮咚咚了,像你說的,耳格子又不能清淨了。”

離京城大街有段距離的偏僻靜巷內,在淅瀝嘩啦的下雨聲中傳出一個小女娃兒清亮的嗓音。

“是耳‘根’子,不是耳‘格’子,奶奶不是教過你很多遍了?”

簡陋的木屋內,一名頭髮花白的婆婆笑着指正可愛的孫女後,再看着拿了些米過來給她們這對相依爲命的祖孫倆的倪杏兒,“這娃兒,老學不會。”

倪杏兒笑了笑,“嫣艾才四歲嘛,不過,屋頂又滴水了,我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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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上回差點跌下來。”孟婆婆馬上搖頭。

“對對對,不要。”梳了兩條長髮辮的嫣艾也拉拉她的手猛點頭。

她低頭看着她粉嫩臉蛋上那一雙靈活的圓圓大眼,覺得煞是可愛。

“我會處理喔。”

嫣艾露齒一笑,就咚咚咚的跑到一旁陳舊的木櫃裡,拿了幾個碗及破瓦盆去接那滴滴答答從屋頂上滴下來的雨水,動作可利落了。

但倪杏兒看了卻很是不捨,“若不是我有一個死愛錢的爹--”個性太過直率,一出口頓覺得不妥的她吐吐舌頭才又笑道:“我指的是家道中落是事實,可我爹就死要面子,不許我出去找差事做,要不,我也能攢些銀子來替你們修屋頂了。”

“沒關係,老天爺好多日子沒下雨了,今兒個終於下了,該是喜悅的淚水吧,再過兩日,你跟穆少爺終於要成親了。”孟婆婆感動的流下眼淚。

“喜悅的淚水?”

倪杏兒忍不住笑了出來,“孟婆婆,沒想到你也有這麼詩情畫意的時候。”她的語氣親暱自然,像對親人一樣,畢竟兩人這段忘年之交也有七、八年了。

孟婆婆一怔,隨即拭淚,一臉正色的道:“老婆子沒說錯啊,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跟穆少爺的緣分很深才能當夫妻,何況是娃娃親啊,這緣分更深了,沒想到卻拖到十八歲,你這年紀早該生娃兒了。”

“姨姨會很快生的,我知道。”嫣艾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着。

“對,對!最好是入門喜,就會有個小弟弟了。”孟婆婆很興奮。

“怎麼知道是小弟弟?小妹妹不可以嗎?”嫣艾比較喜歡妹妹。

“當然是小弟弟--”

孟婆婆突然嗆了一下,若有所感的擡頭看了一看屋頂,好像在看什麼人似的,瞧得倪杏兒跟嫣艾也不禁學她一樣擡頭看。

見狀,她困窘的低頭乾咳兩聲,“呃,我是覺得穆家財大業大,你的姨姨若生個男娃兒,她在穆府內也比較有地位。”

“在穆府內生娃娃?不對,不對,不是在隔壁的孫叔叔家生嗎?他好喜歡姨姨的。”嫣艾有點被搞迷糊了。

孤家寡人的孫鵬是年近三十七歲的王老五,不時得到外地上工賺取微薄的牛活費,但他生性溫文敦厚,對倪杏兒來說就是個像親人一樣溫暖的大哥哥。

他喜歡倪杏兒,但也有自知之明,他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怎麼照顧她?何況,她還有個能力卓絕、點石成金的皇商未婚夫,所以,他早將對她的感情轉化成兄妹之情。

這一點,孟婆婆是很明白的,所以,她對着孫女解釋,“喜歡一個人不見得就要一起生娃娃。”

“可是,再隔壁的何小慰就說他長大後要跟我生娃娃,因爲他很喜歡我。”嫣艾很認真的解釋着。

這童言童語讓倪杏兒噗嗤一笑。雖然她知道孫鵬大哥對她挺好的,但她相信那僅是兄妹之情,“你長大後就知道了,現在嘛,你陪奶奶在屋裡,我爬上屋頂去瞧瞧,這水太大了,怕是瓦片鬆了,真這樣的話,今晚你們就不能睡了。”

祖孫倆定眼一看,還真的傻眼了,這屋內下的雨,哪一處不是叮叮咚咚的,更糟的還有成了一小條水柱往下流的,偏偏小的小,老的老,窗外的雨又有變大的趨勢,沒法子了,只能請倪杏兒小心再小心了。

爬屋檐這種事對靈巧的倪杏兒來說不是難事,她一直都不算是什麼大家閨秀,家裡連個丫鬟跟奴才都請不起,爹太會擺架子,娘又太嬌弱,她這個府內惟一的千本女可是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得做。

這也是她爹一直希望她能趕快成親的主因,一旦成爲皇商的岳父,穆元煦多少也會孝敬些,免得太寒酸,他也丟面子。

但就她對穆元煦的瞭解,他纔不會管,畢竟他可是一點都不想成親。

思緒翻轉間,她已從小廚房的後屋檐手腳利落的上了屋頂,一冉將插在腰帶上的小槌子拿出來,將屋檐上鬆脫的瓦片慢慢的再敲進去,順利的填補了大縫隙,也隱約的聽到屋內傳來嫣艾的大叫聲。

“成了!成了,水變小了!”

她微微一笑,將小槌子再塞入腰間,小心的撐着手裡的傘,踩着瓦片就要往矮了一截的廚房屋檐走時,腳卻突然一滑,一個顛簸,眼見就要摔落屋檐--

一個黑色身影倏地飛掠過來,及時抱住了她墜落的身子。

驚魂甫定的吐了口長氣,倪太口兒擡頭一看,詫異的看到救她的人竟然就是穆元煦?!

從窗戶透出的光亮讓穆元煦清楚的看到她臉上的驚愕,不過,他倒是出手前就知道像個笨蛋般撐着傘滾下屋檐的人是她。

兩人的婚事再兩天就要舉行了,他很煩躁,實在不願屈服,所以特地去了倪家找她,想對她曉以大義,由她這邊來拒婚,沒想到她娘說她到孟婆婆這裡來了,他纔剛過來,卻正巧見她爬上屋頂敲瓦片的愚蠢行爲。

還來不及叫她,就見她腳一滑跌了下來,身爲未婚夫,他當然不能見死不救,不過腳一落地,他便放開了她。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長氣,在驚愕過後,不忘誠心的說了聲,“謝謝你。”

他睇視着她,淋了雨的她該是狠狠的,但她的確是得天獨厚,即使成了落湯雞,還是很動人。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而且清新絕塵,讓人一看便印象深刻,與她那個愛錢又浮誇的父親絲毫不一樣,她樂於助人、不矯揉做作、善良親切,但她畢竟不是他埋藏在心裡深處的那個“她”,他無法動心。

倪杏兒知道穆元煦很俊,俊得很沒天理,即使此刻淋了雨,但絲毫沒有損及他半分魅力,可就算他光芒萬丈、迷倒一大堆閨女又如何?她絕不會是其中之一問題不在長相,而是對一個不願付出真心、隨處拈花惹草的男人,她是絕不會傻到付出真愛的。

除非他願意愛了,基於他們將成爲一世夫妻的現實情況,她當然願意交付真心。但那是不可能的,她這麼深信着,他們要兩情相悅,等到下下輩子再看有沒有機會吧。

“你淋溼了。”因爲他一直看着她,她很不自在,只能找話說。

“你厲害,傘仍然拿着,只淋到一些雨。”他順勢的回了一句,隨即單刀直入道:“我想重點是我剛剛救了你,讓你免於跌斷脖子、香消玉殞的慘事,對吧?”

“是,是救命之恩。”她承認。

穆元煦狡點一笑,“那麼,這個恩就不必以身相許了,退婚對我而言,會是更好的選擇。”

聞言,她只能無奈的笑,“相信我,這樁婚事我一樣身不由己,只能說你家錢太多,就算你的私德有問題,但遇上一個愛錢的老丈人,這婚是退不了的。”其實,她早就知道這幾年來,他多次私下派人來遊說父母退親的事,但一次領一大筆黃金珠寶,不知何時會坐吃山空,跟可以一輩子挖金山銀礦相較,選擇立見分曉。

而她爹還沒癡呆,當然拒絕退婚。

他撇了撇嘴角,對她更是氣惱,她以爲他聽不出來她在調侃他?

“杏兒,你還沒下來嗎?”

屋內傳來孟婆婆關心的叫喚聲,他知道他該走了,不然,那個莫名其妙的老太婆每在街上遇到他一次,就像吃了炸藥似的狠狠瞪着他一次,好像他得罪了她什麼似的。

“我下來了,別擔心。”倪杏兒忙回答。

“好,就成親,但別指望我會真的把你當妻子看。”丟下這句話,他火冒三丈的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倪杏兒吐了一口長氣,喃喃低語,“我早就這麼想了”

不過,他救了她,那雙有力的臂膀擁抱着她的感覺,倒是意外的溫暖舒適啊。

轉眼間,就到了大喜之日。

穆府張燈結綵,到處裝點得喜氣洋洋,最開心的莫過於穆老爺,他終於兌現了承諾,另外,新親家倪老爺也一改窮酸樣,整個人穿得金光閃閃,笑得闔不攏嘴。

這一日,皇上親臨了,但在祝賀一對新人後就先走,免得賓主無法盡歡。

這一晚,的確是寇蓋雲集,穆府大擺數十桌宴席,奴僕忙碌的穿梭其中上菜補酒,賓客喧嚷,笑聲不斷。

至於新郎官則在拜完堂後就一杯杯黃湯下肚,已讓人扶着往新房去了。

新房就在穆府內的東院,一入內兩旁就是翠竹夾道,黃石迭砌的假山有着溝溝流水流入池塘,楊柳輕輕拂水,又有一曲橋連接紅頂亭樹,池裡錦鯉優遊,整個氛圍舒適怡人,順着優美風景遠望而去,是一座古典幽靜的雅緻院落。

但此刻,穆元煦光看到懸掛在屋子前的大紅燈籠,他就煩躁不己!

洞房花燭夜,他刻意把自己喝到爛醉,但顯然還不夠醉,他仍清楚的知道他的新娘不該是倪杏兒。

一進屋,就是一個大廳,他受不了的推開扶着他的徐漢,大步往裡頭走到新房後,就將留在房內的喜娘跟丫鬟全吼了出去,“出去!出去!”

接着“砰”地一聲,他用力的將房門給甩上。

唉,情況跟她想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