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思致答應下週衍照的約見之後,就給周小萌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你哥哥要見我。”
周小萌正在試禮服,孫凌希是獨生女,對她十分親近,說是要讓她在婚禮上當伴娘。兩個人本來是來店中看訂婚宴上的衣服,周小萌是這裡的VIP,經理十分殷勤,聞言立刻又捧出大畫冊的婚紗讓孫凌希過目。周小萌就暫時去試訂婚宴上的禮服,相熟的店員說:“周小姐的尺寸我們都有,不過這條裙子是獨立設計師的,要不要明天叫他帶助手飛過來看周小姐試身再改?”
“不用了。”周小萌說,“幫孫小姐試好就行了,我只是陪客。”
店員細心地替她將衣服後腰用別針別好,再理一理,看着鏡中:“這樣子真漂亮!去年您買的那件晚禮服也是這位設計師的作品,這位設計師的作品挺挑人的,一般人穿着都不好看,可是最襯您的氣質。”
去年的裙子——周小萌想起來,買那條裙子是因爲聖誕節,這幾年周衍照生意越做越大,聖誕節的時候受邀請去商會舉辦的冷餐會,那種場合男人都是帶原配太太去,於是沒太太的周衍照帶她去替自己敷衍太太幫,所以她到店裡來訂了件晚禮服。可惜那天晚上週衍照喝多了,回家之後發酒瘋,把她那條裙子給撕壞了,現在想起來,如果真讓設計師知道,不知道該怎麼吐血呢。就在這時候,蕭思致打電話來,告訴她周衍照約他見面的事。
周小萌說:“他要見你你就去吧,不過我哥哥脾氣不好,你說話注意些。”
“我知道。”蕭思致頓了頓,又問,“你在做什麼?”
“試衣服,哥哥要訂婚。”
“噢。”
“要不要我拍張照片給你看?”
“什麼?”
“我穿着新裙子的照片呀!”周小萌撒起嬌來,“你要設置成手機背景哦!”
“好。”
周小萌對着鏡子拍了幾張照片,挑了兩張用彩信發給蕭思致。一張是她叉腰微笑,彷彿是雜誌的封面模特,另一張卻是她特意扭過腰,拍到後腰上那一排別針。沒一會兒蕭思致發短信問:“背後的別針是做什麼?”
“給衣服尺寸做記號,這裙子全世界只有一條,可以量身再改。”
“好像一隻豪豬!”
“哼!”
蕭思致看她發過來一個嬌嗔的“哼”字,不由得咧嘴笑了笑,就將她那張後腰全是別針的照片設置成手機背景,然後看了看時間,出門去見周衍照。
周衍照派了司機到學校門口來接他,他本來以爲周衍照又會約在什麼私密香豔的地方,沒想到卻是山腳下的觀音廟。這裡香火鼎盛,又是著名的風景區,遊客如織。不過今天蕭思致到的時候,已經過了景點開放時間,所以裡裡外外,都沒有香客,連工作人員也都下班了。他們直接就從停車場的小門進去,原來還有不通過售票處的門。
走到山門外,周衍照的兩個保鏢攔住他:“蕭哥,對不住。”
蕭思致愣了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舉起手來,其中一個人拿着機場安檢似的儀器,把他全身上下都掃了一遍,讓他把手機錢包鑰匙都交出來。蕭思致也不惱,笑吟吟都掏給他們,才進了山門。
偌大的殿宇裡,只有周衍照一個人,夕陽照進殿中,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顯得十分孤寂,也不知道跟他形影不離的小光去了哪裡。蕭思致看周衍照一個人捧着香站在佛前,倒是十分虔誠的模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周衍照纔將香插入香爐中,然後跪拜再三,這才起身。轉過身看到蕭思致,也不跟他打招呼,只說:“來,上炷香。”
蕭思致依言捧香,卻沒有下拜,只說:“十哥,我不信這個。”
“信不信也只是個念想罷了。”周衍照凝視着佛龕中慈眉善目的菩薩,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我們撈偏門的,若是信因果報應,早就該死一萬回了。”
蕭思致不解:“那十哥還拜?”
周衍照顯得意興闌珊:“說了你也不懂。走吧,我們去後堂喝茶,這裡方丈藏了有上好的佛茶。”
周衍照顯然是來慣的,地勢極熟,帶他走進後院的月洞門,旁邊還放了塊“遊客止步”的告示牌。原來月洞門後是一片禪房,小光就站在滴水檐下,朝他們微微點了點頭。旁邊有個保鏢拿着一隻盤子,裡面是蕭思致的手機錢包等物,顯然沒查出什麼來。此時看到他們,保鏢就將盤子遞過來。蕭思致拿起鑰匙錢包放回兜裡,周衍照倒有興趣,拿起他手機看了看,未解鎖的屏幕上壁紙就是周小萌的照片。周衍照看了看照片中她身上那排別針,挑了挑眉,說:“像豪豬。”
蕭思致“噗”一下子笑了,說:“我也是這麼跟她說,結果她惱了,不理我了。”
周衍照不冷不熱地笑着,將手機還給他,兩個人進禪房,茶盤早就擺好了,卻並沒有別人。兩個人坐下來,周衍照開始洗杯,說:“其實也不爲喝茶,就是爲了找個地方說話。搜你身也沒別的意思,是怕你帶了不該帶的東西。”
“十哥也太小心了。”蕭思致又趕緊補上一句,“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
“沒辦法,最近風聲太緊。”周衍照將聞香杯細細嗅過,漫不經心地說,“有件事,我得找個妥當人去辦,又得是新面孔,所以纔想到你。”
蕭思致露出很好奇的樣子:“十哥想讓我去辦什麼事?”
“其實也沒什麼,送筆錢去給個人。”周衍照說,“只是要走一趟泰國。”
蕭思致撓了撓頭髮,問:“多少錢?”
“八百萬。”周衍照含笑,“美金。”
蕭思致說:“這麼大一筆錢,怎麼帶出境?”
“所以只能偷渡。”周衍照說,“到邊境之後,會有人接應你,等過了邊境,泰國那邊也會有人來接你。你放心,我叫你送的不是什麼贓款,也不是貨款,只是去年我手頭緊,找人借了一筆錢,這時候連本帶息還給他。我們這行,只收現金,所以只得你跑一趟了。”
“我怕辦不好,誤了十哥的事。”
周衍照笑笑:“你要不願意也沒關係。”
“不是,真不是。”蕭思致訥訥的,“這麼大一筆錢,我只是怕我自己弄丟了,或者路上出什麼意外,耽擱了十哥的事,我就沒臉見十哥,更沒臉見小萌了……”
周衍照放聲大笑,似乎挺暢懷的樣子。他手指輕叩着茶船,問蕭思致:“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
蕭思致說:“十哥是道上的大英雄、大老闆。”
“得啦,想追我妹妹,也不用拍我的馬屁。”周衍照仍舊是滿面笑容,似乎心情甚好,“即使是撈偏門,打打殺殺,那是幼兒園小朋友才玩的遊戲。從古至今,掙錢靠的是什麼?是行人所不能行,做人所不能做。你有沒有去過平遠?”
蕭思致愣了一下,旋即搖頭。
“那是古代社會的金融之都,天下最大的錢莊票號,竟然都集中在小小的平遠縣城,很奇怪吧?可是又不奇怪。古代人難以攜帶金銀出門,於是平遠人想出來,開錢莊,發銀票,匯通天下。”周衍照說,“那就是銀行的雛形,到了現代,流通的貨幣換成紙鈔,銀行業務更加多種多樣,可是有些業務,是銀行做不了的。
“南閱市是工商業最爲發達的城市,這個城市每日的現金流,是一個巨大到無法想像的數字,銀行在每年最後一天結算的時候,要用龐大的服務器,才知道他們需要的數據是多少。即使如此,民間借貸仍舊十分興旺,因爲有些業務,根本是銀行無法完成,甚至是法律不允許它完成的。有些人的有些錢更是來歷不明,絕對不能存進銀行裡去。試想,一個明明沒有正當收入理由的人,戶頭突然多出來三千萬,怎麼能不令人生疑呢?這些錢,一定得想辦法洗乾淨了。”
蕭思致終於明白過來:“地下錢莊?”
周衍照含笑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我的公司每年能週轉多少錢,不過每天肯定都超過八千萬美金。你連區區八百萬美金都怕替我弄丟了,將來怎麼跟着我辦大事?”
蕭思致呼出一口氣,說:“十哥,只要您相信我,我就去。”
“我妹妹很喜歡你。”周衍照輕拍他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說,“我們遲早是一家人。你要有心,就早點過來幫我。”
他們兩個密談,小光就站在走廊下抽菸,近年來他已經很少抽菸,因爲菸草會使人反應遲鈍。倒是周衍照這幾年煙抽得越來越兇,少年時代不過一天半包,現在差不多一天三包了,要是周小萌再鬧點什麼花頭,他能抽到咳血。上次小光就忍不住挖苦他遲早得肺癌,周衍照倒毫不在意:“抽菸你也嘀咕,非逼着我抽別的去?”小光不願意想這些,他把菸頭扔了,用腳尖碾碎,對保鏢說:“我去廁所,你們盯着點。”
廁所還在很遠的地方,天已經黑了,一個人也沒有,但小光還是很仔細地把廁所裡都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人,纔打電話給周小萌。
周小萌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很意外:“我哥哥怎麼了?”
“你怎麼不問一下蕭老師怎麼了?”
“如果我哥哥現在把蕭思致怎麼樣了,你也不會打電話來給我。”
“周小姐,您挺恨十哥的吧?”
周小萌語氣冷淡:“這是我們家的家事,輪不到你插嘴。”
“您恨不恨十哥沒關係,怎麼對十哥也沒關係,可也不能拿他當槍使。”
周小萌笑起來:“光哥,您這麼忙的人,打電話給我,就爲了說這些無聊的話?”
“他瞧見照片了。”
“什麼照片?”
“明人不說暗話,咱們別繞圈子了,最近的風聲很不好,十哥還要把蕭思致引進門,這個人來歷底細不清不楚的,怎麼能用?”
“哥哥要用什麼人,跟我有什麼關係?”周小萌更冷淡了,“你們在外頭乾的那些事,我從來不知道,也不想聽。”
“錦衣玉食,都是十哥供着你。你非要激得他在這當頭,用一個外人,出了事會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嗎?”
周小萌什麼都沒說,就直接將電話掛了。
她走回餐廳,孫凌希還以爲是蕭思致給她打電話,她纔會避到走廊去聽,於是取笑她:“談戀愛光明正大,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周小萌知道她誤會了,也不願意解釋,只是順着她的話意做出害羞的樣子:“連你也打趣我?我跟蕭老師纔剛剛開始交往……”
“剛開始的時候纔是最好的時候呢!”孫凌希笑盈盈的,“哪個人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不是蜜裡調油的?”
“哦……”周小萌說,“我真想不出來我哥哥那麼嚴肅的人,談戀愛是什麼樣子……”
“你不是說他以前有挺多女朋友嗎?”
“他不會帶回家來,有時候在街上遇見了,也就是大家說一會兒話,我還真沒有看過他認真談戀愛的樣子。”
孫凌希有點矜持,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其實也跟你和蕭老師差不多,不過就是吃飯、散步、喝茶……”
周小萌面前的一份牛排已經冷了,她拿叉子撥弄着,單手支頤,好似一副小女兒的愁態,問:“孫姐姐,你今天晚上能不能晚點睡?”
“怎麼了?”
“哥哥不太喜歡蕭老師,剛纔蕭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我哥哥找他……”周小萌吞吞吐吐地說,“我怕他跟哥哥談得不好,晚上哥哥回來,肯定要衝我發脾氣的。”
“怎麼會呢?”孫凌希有點疑惑,“上次我們去山上,你哥哥不就是和蕭老師在一起嗎?我看他們倆,挺合得來的。男人嘛,能在一起去那種地方,交情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真的嗎?”
“當然了。”孫凌希安慰她,“你就是凡事想太多,你哥哥有時候說話是不太注意,我看他也不是不喜歡你,就是在家裡那樣說話習慣了。”
周小萌垂下眼簾,她濃密的眼睫在眼皮下投下一圈絨絨的陰影,顯得很憂慮:“孫姐姐,能不能等哥哥晚上回來之後,你幫我和蕭老師說幾句話……”
“當然可以。”孫凌希有點好笑。她今天試了訂婚禮服,又去珠寶店看了首飾,連婚紗都大略看過一些,心情正好,所以對周小萌也特別籠絡:“放心吧,沒事的。”
她們吃完晚飯回家去,等到十點多,周衍照還沒有回家。孫凌希習慣了早睡,看着電視就直打呵欠,周小萌於是勸她上樓去休息,孫凌希說:“沒事,等你哥哥回來吧,你別擔心了。”
一直等到午夜,周衍照纔回家。進門看見客廳燈火輝煌,兩個女人都沒有睡,不由得詫異:“你怎麼還沒睡?”這句話,當然是對着孫凌希說的。
“你沒回來,睡不着。”孫凌希早就站起來,接過他臂彎上的外套,問,“餓不餓?廚房還燉了有粥。”
“不用了,晚上跟人談事,吃得挺飽的。”周衍照催促她,“你趕緊上樓睡覺去吧,別熬夜了。”
“我先上樓去了。”周小萌不失時機地說,“哥哥陪陪孫姐姐吧,她等你一晚上了。”
她一走,周衍照就摸了摸孫凌希的臉:“怎麼了?”
“你沒回來,總覺得有點不安心似的。”
“牛奶喝了嗎?”
“沒有。”
“我替你溫牛奶,喝過好睡覺。”他起身走向廚房,沒一會兒果然端了一杯牛奶回來,“走,咱們上樓。”
到了孫凌希的房間,他隨手將牛奶放在牀頭櫃上,說:“你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呢。”
孫凌希卻從後面抱住他的肩,他比她高許多,所以她跳了一跳,踮着腳才攬住了他的脖子:“晚安吻都沒有?”
周衍照回過身來吻她,不過輕輕觸一觸她的脣就放開,見她幽怨的眼神,於是捏了捏她的臉,說:“門沒關。”
“又不會有人闖進來。”孫凌希撒嬌,“人家等你半夜,你就這樣敷衍我?”
周衍照笑了笑,走過去關房門。孫凌希記起來隔壁住的是周小萌,怕她沒睡走出來撞見,又叮囑一句:“反鎖!”
周衍照把門反鎖上了,走回來將她抱起,然後把她放在牀上,卻沒有抽出胳膊,只是好整以暇地問:“反鎖做什麼呀?”
他的臉隔得近,孫凌希幾乎可以看見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他雖然是在笑着,可是眼睛裡並不見任何溫柔的神情,這個男人就是這樣,他的心堅硬得如同金石,很少會有真實的情緒外露,任何時候幾乎都不例外。她揚起臉來吻了吻他的下巴,問:“又喝酒了?”
“一點點。”周衍照漫不經心,玩弄着她散落的長髮,“談事情哪有不喝酒的?”
“又煙又酒,你身上這氣味,簡直可以薰死一頭駱駝。”孫凌希慢慢撫摸着他俊朗的側臉,“去洗澡吧。”
“我還是回房間去洗。”男人突然有點意興闌珊似的,放開手坐起來。
孫凌希攬住他的腰,溫柔地問:“怎麼啦?”
“你還沒有三個月,又不能吃,光讓我看着,哪有這麼殘忍的事?我還是回房去,省得難受。”
孫凌希笑得眉眼都彎起來,把他的臉扳過來又親了一下:“真沒有在外面亂來?”
周衍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離得近,孫凌希的臉頰彷彿玉脂一般,吹彈可破。他說:“我要真亂來你怎麼辦?”
“我還能怎麼辦……”孫凌希語氣透着委屈,“我又管不着你……”
“喝牛奶睡覺。”周衍照把牛奶端給她,“乖,別胡思亂想的,這陣子我忙,沒工夫亂來。”
他回自己房間洗了個澡,又重新到孫凌希房間裡來,打開門也沒有開燈,站在牀邊彎腰碰了碰她的眼皮,孫凌希已經睡得極沉,他退出去,關好房門。周小萌早就睡了,門也早就關上了。他想了想徑直回到主臥室,從陽臺上翻出去,窗外那棵樹已經長得更加繁茂,他扶着樹枝從橫倚的粗大枝幹上走過去,輕輕拉開臨樹的窗子,踏進窗臺裡。
周小萌似乎睡着了,背朝着窗子躺在牀上,頭埋在枕頭裡。他從窗臺跨進來,她動都沒動。月光從窗子裡照進來,她睡衣領口下露出一截雪白修長的後頸,彷彿一隻蜷縮着的天鵝。周衍照覺得自己大約是喝多了,因爲他伸手摸了摸那段後頸,周小萌的聲音十分冷靜:“別碰我!”
周衍照索性將她從牀上摟過來,低頭吻她,她任由他親吻,不過沒什麼反應。周衍照最生氣她這樣子,覺得索然無味,吻了片刻就放開她,摸出煙盒來,點上煙,靠着窗邊那張桌子,問:“你真喜歡蕭思致?”
“喜歡不喜歡,哥哥關心了做什麼呢?”周小萌坐起來,抱着雙膝,好像有些冷的樣子,“我說喜歡他,哥哥只怕就要把他給弄死。他那個人,那麼笨,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說不喜歡他,哥哥也未見得信。”
“你不是說他合適嗎?”
“是挺合適的。”周小萌眼波閃閃,看着周衍照,“你別害他了。”
“你都說這話了,我能不害他嗎?”周衍照心情好了些似的,表情彷彿逗弄貓,“又或者,你爲你的愛人做點犧牲?”
周小萌看了他幾秒鐘,起身將他拽倒在牀上,自己翻身爬上去,解開他的睡衣釦子。一直解到腰裡的時候,周衍照按住了她的手,看了她片刻,將她推開了,坐在牀邊又點上一支菸。
周小萌比孫凌希膽子大得多,她就站在牀上,拿腳尖踢踢他的腰:“給我一支!”
周衍照沒理她,她自己伸手去拿,還沒有碰到煙盒,已經被他一肘拐過來,正好擊在她的膝彎上。她人往下一栽,差點沒跌到牀底下去,幸好被他伸手撈住了,她頭頂茸茸的短髮堪堪擦過牀前的地板。他把她抱起來,往牀上一扔,說:“別發瘋了!”
周小萌被他這一扔,頭撞在牀頭上,“咕咚”一響,差點把她眼淚都撞出來了。這時候她實在不願意哭給他看,所以一邊揉着頭頂被撞的地方,一邊慢慢地縮到牀裡面去,把頭埋進枕頭裡。她任何聲息都沒有發出來,他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問:“你又哭什麼?”
“我就喜歡蕭思致!你都要結婚了,還這樣對我?”周小萌哽咽着,說不出來話,“你跟別的女人結婚,讓我陪着去看婚紗……”
“你哭也沒用。”周衍照狠狠地把煙擰熄了,“我又不會跟你結婚。”
周小萌把眼淚擦乾了,慢慢倒露出個柔媚的笑容,起身從後面摟住他的脖子,親吻他的耳垂:“那哥哥,不跟孫姐姐結婚好不好?”
周衍照側臉看着她臉上嬌媚的笑容,突然覺得心裡怨懟更加猙獰,他說:“你不用做出這種樣子。蕭思致是吧?我看你還是對他真好,你放心
吧,我絕對不會把他怎麼樣,相反,我還打算好好用一用他,栽培他。”他將她拉過去,“你不就是唯恐我把他害了?你知道要怎麼才能害一個人麼?那就是把他捧到高處,讓他以爲,自己可以呼風喚雨……”他慢慢親吻她微涼的嘴脣,“從最高的地方跌下來,纔會粉身碎骨……懂麼?”
周小萌愴然地笑了笑:“我有什麼不懂?哥哥當年,不就是這麼收拾我的嗎?”
這句話只是讓周衍照頓了頓,他勾起她的下巴,又吻了吻:“當年你覺得,我是真的喜歡你?”
“是啊,那時候哥哥裝得真像。”
周衍照又頓了頓,才說:“那時候,你也裝得挺像的。”
周小萌偏過頭去,看着窗外的樹,夜已經深了,四周都沒有燈,墨色的枝葉葳蕤,像浸在夜的海里。這株樹長得太茂密了,枝葉連綿遮掩住兩間屋子的窗子,所以這裡是周家監控器的唯一死角。如果從她的窗子翻出去,再從樹上就可以去到周衍照的臥房,而不會被攝像頭拍到,上次她冒險試過纔敢確定。
夜風微涼,吹得樹枝微微晃動,輕輕敲在窗櫺上,沙沙作響。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恍惚還像是昨天一般,可是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吧?而今生,早就支離破碎,遙不可及。她喃喃地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她又轉過臉來,笑着對周衍照重複了一遍這八個字,說:“哥哥,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不等他回答,說,“我知道你不耐煩聽這些,你從小看到語文課本就頭疼,我媽花了那麼多時間,也沒讓你語文成績好一點兒。就像那時候我不明白,你爲什麼就喜歡跟人打架……”她語氣裡帶了一點淒涼,“其實有時候不明白,反而好。”
周衍照仍舊沒有說話,周小萌慢慢地講述:“古時候有個叫桓溫的人去打仗,路過金城,看到他年輕的時候,種在那裡的柳樹都已經長到十個人都抱不攏,他感嘆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連樹都已經這樣了,何況是人呢……”她停頓了片刻,才說,“哥哥,從前的事,我們以後都不提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
“你能不能再騙我一次,就今天晚上,你再裝一會兒,裝作是當年那樣喜歡我的。”
周衍照的臉色看不出來是什麼表情,瞧了她半晌,問:“那我有什麼好處?”
“我會對哥哥好。”周小萌的語氣很輕,像是在夢囈,“我也會裝,裝作喜歡你。”
“我不稀罕。”周衍照撥開她的手站起來,周小萌撲上去,使勁箍着他的腰,試圖把他拖回來,周衍照反手一抄,就把她胳膊扭到身後去了。兩個人已經好幾年沒有過招,周小萌原本就是他教出來的,認真不是對手,可是這時候拼起命來,周衍照一時也佔不到上風。兩個人沉默地在黑暗中摔打,好幾次周小萌都撞到了牀柱上,但她一聲不吭,最後周衍照總算把她給死死按在了牀上,低聲吼:“你瘋夠了沒有?”
周小萌欷歔了一下,周衍照這才覺得滿手都是她的眼淚,冰涼冰涼的,手上的勁就漸漸地鬆了。她慢慢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胸口,哽咽:“哥哥……哥哥……”周衍照沒力氣再拉開她的手,只覺得她的眼淚浸透了自己的睡衣,她的嘴脣像她的眼淚一樣涼。她說:“沒有裝……我真的沒有裝……你明明心裡知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放手!”
“我不放!”周小萌號啕大哭,“在北京的時候你騙我!你說叫我先走,你馬上就來找我,那一次你騙我放開手,然後你就再也沒有回來!”
周衍照硬把她的手指掰開,她像小狗一樣咬在他手背上,“嗚嗚”地哭着,他都不覺得手背疼了,只是麻木地想要掙開她。兩個人撕扯了很久,周小萌終於被他推開了,她把頭埋在枕下,捏拳捶着牀,亂打亂踢,好像回到十六歲,可以那樣任情任性,縱容自己。周衍照聽她悶在枕下的哭聲,終於伸手又將她拉起來,拉進自己懷裡,像抱着嬰兒一樣,哄着她:“別哭了,別哭了……”
周小萌抓着他的衣襟,嘴脣哭得泛白,痙攣一樣揪着他的衣服,卻尋着他的脣了。這個吻像是等了許久許久,連周衍照都覺得,這輩子可能再也不會等到了。兩個人的吻是鹹的,是苦的,吻了很久也不肯放開。周小萌的動作很激烈,把他睡衣釦子都扯掉了好幾顆,周衍照被她弄疼了,皺了皺眉,卻任由她去了。
天明的時候下起雨來,兩個人都還沒有睡着。周小萌像只乖巧的小貓,窩在他的胸口,硬賴着不肯讓他起來,他動一下,她就像八爪章魚似的,緊貼着他不肯放。他只好說:“我得回去了。”
“不準走!”周小萌幾個小時前就把他的衣服全扔在浴缸裡沖水泡上了,還倒了半瓶泡泡浴的沐浴露進去。那會兒他都沒反應過來,搶都沒有搶到,已經全浸透了。他還沒來得及懊惱,周小萌已經像小狐狸精似的,重新纏上來,讓他沒了思考的餘力。
“過會兒天亮了。”
“反正不準走!”周小萌眼眸如水,像一隻吃飽了的貓,懶洋洋伏在他身上,手握要害,在他耳邊得意輕笑着,“要不,你就這樣不穿衣服從樹上爬回去?”
“別攥着,流氓!”
“流氓也是哥哥教的!”小狐狸精媚眼如絲,“要不,我把牀單借你,你裹上之後大搖大擺從走廊裡回去……咦……”她察覺不對,後半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翻天覆地,已經換了位置。這次輪到她恨聲了:“流——氓!”
周衍照天亮之後纔回房間,好在下雨天,大清早院子裡壓根沒人走動,更沒人會注意到樹上。他到底沒有慘到裹牀單的地步,不過是穿着在浴缸裡泡了一夜的溼衣服,涼颼颼的,又在樹上被雨淋,更覺得冷。回到主臥後把溼衣服脫了,痛快衝了個熱水澡,拿毛巾胡亂擦擦,倒在牀上就睡着了。
他一直睡了很久,最後是手機鈴聲把他吵醒,電話是小光打來的:“十哥?”
“嗯?”他還沒有醒透,連聲音裡都透着倦意。
“上午您沒到公司來。”
“哦,我睡過了。”周衍照想起來上午還有事,抓起牀頭的手錶看了看,已經是下午兩點,不由得咒罵了一句。
“您是不是不大舒服?”
“沒有,剛醒,人有點迷糊。”周衍照覺得渾身骨頭疼,昨晚的小狐狸精簡直是敲骨吸髓,他也從來沒有那樣放縱過自己,簡直是……想想都覺得荒唐。他不知不覺輕笑出聲,倒把電話那頭的小光給弄迷糊了:“十哥?”
“噢,沒事。我太累了,下午就不過去公司了,有要緊事的話,給我打電話。”
“好。”
周衍照掛上電話之後,又想了想,拿起支菸含在嘴裡,一邊找打火機,一邊打電話給周小萌。
周小萌的手機響了好久都沒接,他乾脆打她房間的座機。果然她也沒睡醒,連接電話都還含糊着。
他問:“你今天又請病假?”
“討厭!”她咕噥着把電話掛了,窩進被子裡繼續睡。
他繼續重撥,周小萌抓起聽筒,簡直要發脾氣了:“我要睡覺!”
“活該,誰叫你昨晚那麼流氓的!”
“你才流氓!”周小萌又氣又羞似的,把電話又掛了。
周衍照想都能想出她的表情,雪白的臉頰上泛起紅暈,好似剝了殼的雞蛋,哦不,是餅市街的人家新生了兒子送的紅蛋,剝完殼後,還有一抹暈紅染着。他不由得再繼續撥,周小萌拿起聽筒擱到一邊,但沒一會兒手機又“嗡嗡”響起來,這麼一折騰,她其實也睡不着了,只好爬起來拿手機,果然還是周衍照。他的聲音像哄着小紅帽的大灰狼:“乖,從樹上爬過來,我接你。”
“不去!”
“有好處。”
“什麼好處你先說。”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周小萌本來不想理他,但想了想還是答應了。開窗子一看,外頭雨下得正大,只好隨手拿了條浴巾披在衣服外,悄悄爬到樹上。不過是幾步路,果然看到周衍照開着窗子在等她,一看到她,就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從樹上抱進窗臺。
周小萌推開他,將落滿雨點的浴巾掀到一邊,似笑非笑:“有什麼好處快說。”
“你不怕我誆你,壓根就沒什麼好處麼?”
“堂堂周家十少,道上赫赫有名的南閱十哥,要是騙我,也忒讓人笑話了。”
周衍照笑了一聲,說:“我腰疼,你給我踩踩,我就告訴你,好處是什麼。”
周小萌沒辦法,只好暫時充當一下踩背小姐,抓住周衍照那張歐式大牀的圍欄,一邊踩一邊恨恨地想,踩斷他的脊椎骨最好了。踩了一會兒周衍照自己忍不住了:“算了算了,你這叫踩背麼?跟洗牀單似的。”南閱舊俗,沒有洗衣機的時候,都是踩着洗牀單,因爲厚重,手搓不動。周小萌年歲小,沒見過,只有周衍照少年時代經常在餅市街打混,見過女人那樣踩着洗牀單。
周小萌手剛一鬆就被周衍照摟住了,說:“好處麼,陪我再睡會兒。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飯。”
“哥哥還是別跟我起膩了。”周小萌冷冷地說,“孫姐姐早就起牀了,哥哥不怕她來敲門麼?”
周衍照默然,周小萌說:“昨天晚上的事,我就當哥哥是答應我了,哄我一晚上玩兒,剛剛爲止,是我哄哥哥高興,咱們兩清了。以後哥哥要結婚也好,要生孩子也好,我都不會再多說一個字。哥哥也別攔着我談戀愛嫁人就行了。”
周衍照拿了支菸點上,抽了一口,方纔說:“行啊,不過話說清楚,我從前沒攔過你談戀愛,以後更不會了。你喜歡蕭思致,你就嫁去。”
“蕭思致看上去聰明,其實人挺老實的,說句哥哥不愛聽的,你做的這行,掙得多,風險大,我不想以後擔驚受怕,哥哥別把蕭思致弄到公司去上班。”
周衍照的笑容更似嘲諷:“他要真娶了你,他就是周衍照的妹夫,不管你怎麼想把他洗乾淨,道上人都會認定了,他是我的妹夫,我的事就跟他沾邊,我欠的賬,沒準就有人算到他頭上。現在不把他弄到公司去跟着我幹,將來有一天,人家也會逼得他不能不跟着我幹。”
“結婚後我跟他走,離開南閱。”
周衍照嗤笑了一聲:“離開南閱?如意算盤挺不錯的,你以爲離開南閱就能避禍?不在我的地盤上,更方便有些人動手了,到時候把你們倆一鍋燴了,送到我面前來,我可不會買一塊墓地把你們倆埋了,我拋到江裡去餵魚!”
周小萌有些賭氣似的,眼圈微微紅腫,是沒有睡好,也是昨天哭過,起初是傷心地哭,後來是周衍照把她逗弄得哭。不過是昨天晚上的事,周衍照已經覺得,都像從前那幾年一樣,再不揭開,也再不提起,連想,都不願意再去想。
他拿定了主意:“蕭思致現在跟着我,不會吃虧。你要嫁的人,總應該有能力保護你。”
周衍照與孫凌希的訂婚儀式辦得非常盛大,周衍照這幾年在南閱市正是如日中天,比起當初周彬禮執掌公司的時候,更有青出於藍之勢。所以黑白兩道統統給面子,偌大一間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賓客雲集。
孫凌希穿平底鞋,晚禮服亦是寬鬆的希臘式,挽着周衍照的手,矜持微笑,招呼客人,十分大方得體。惹得客人們紛紛竊竊私語,互相詢問到底是哪家千金收服了周家十少爺。
周家雖然算不上什麼體面人家,但是財雄勢大,周衍照這幾年明面上的生意亦十分風光。周小萌就聽到有兩個女客酸溜溜地說:“也不知道看上她哪一點?”“長得漂亮吧?男人都吃這一套。”“漂亮的也多了去了,聽說孫家不過小門小戶的,你看看孫家家長都沒來訂婚儀式,別是怯場吧?”
吃吃的笑聲令周小萌覺得格外刺耳,她身邊的蕭思致不動聲色,遞給她一杯果汁,問:“要不要吃塊蛋糕?”
“給我兩塊。”周小萌真覺得餓了,從下午開始,公關公司就不停地跟她溝通各種細節,然後處理各種意外狀況。孫凌希雖然是女主人身份,但今天這樣的日子,大小事情,自然全是周小萌一手打理了。等所有賓客到齊,儀式結束,開始倒香檳,她才真正鬆了口氣。
蕭思致給她拿了兩塊蛋糕,兩個人躲到露臺上去吃。露臺上風大,蕭思致把西服脫下來,給她披到肩上,問她:“冷不冷?”
周小萌搖了搖頭,說:“我想起我小時候了。”她想起剛剛那些女人的話,還有點慼慼然,“到周家,也有些人拿冷眼看我和我媽媽。媽媽還好一點兒,她是大人,爸爸又處處維護她,人家不敢當着她的面說什麼,我小時候很聽了一些難聽的話。說我是拖油瓶,沾周家的光,什麼難聽的都有。那時候我還不怎麼懂事,只曉得爸爸走了好久沒回來,換了一個人來當我爸爸……小孩子哪曉得那麼多,不過兩三歲時候的事……”
“你爸爸是?”
“意外事故,他是學校的老師,教高中的,以前重點高中抓得緊,每天都有晚自習。那天晚自習放學後,有幾個小流氓在學校外面堵着學生要錢,恰好被我爸爸看見了,上去阻止,誰知道其中一個人帶着水果刀,我爸爸被捅了十幾刀,還沒等送到醫院,人就已經不行了。我媽媽跟他是師專同學,兩個人從師專畢業就結婚了,分配在同一個學校。他教數學,還帶班主任,我媽媽教語文。從此之後我媽媽再不能去學校上課,一走近那條路,她就會全身冒冷汗,然後暈過去。醫生說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她休養了差不多一年,然後就帶着我改嫁了。”
蕭思致有些好奇:“那你媽媽怎麼跟周彬禮認識的?他們兩個人,好像生活圈子都不太一樣。”
“他們從前就認識,爸爸——我是說周彬禮,他以前的太太是我媽媽的鄰居,而且周太太身體不太好,常常去我外公那裡看病,我外公是挺有名的一位中醫。我媽媽跟原先那位周太太,就是我哥哥的媽媽關係不錯,據說我哥哥滿月的時候,我媽還送過他一個銀鎖。所以後來,我媽對我哥哥也挺好的。”周小萌說到這裡,聲音啞了下去。
蕭思致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纔好,過了片刻,才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蛋糕屑,輕聲說:“都吃了一臉。”
“不說了。”周小萌放下碟子和叉子,問,“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你哥哥安排我收了幾筆小賬,對我表現滿意,說打算放手讓我去泰國。”
“多小的小賬?”
“幾十萬也有,百來萬也有。真看不出來,這年頭還有人用這麼多現金。動不動開着一部掉漆的麪包車去拉幾箱子人民幣回來,實在是太刺激了。”
周小萌笑了笑,蕭思致卻問她:“你說牀下的那個……”他很隱晦地問,“不會被發現了吧?”
“什麼?”周小萌問,“你覺得有什麼不對?”
兩個人並肩靠在欄杆上,面對着落地玻璃窗的宴會廳,從宴會廳裡看起來,好似一對情侶在喁喁私語。這裡是談話的好地方,背後欄杆外就是城市的半空,誰也不會發現他們在說什麼。
“我聽到的內容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孫凌希打電話,你哥哥說話的時候很少,而且從來沒有打過電話。我總覺得他不住在那間屋子裡。”
周小萌不動聲色:“孫姐姐跟他一起住在主臥,也許他覺得不便在臥室打電話了,不過我看他有時候也去客房睡。要不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不,別冒險了。”蕭思致阻止她,“還有件事,我正打算告訴你,我不知道你買的是什麼樣的東西,但這種東西的電池最多能管一個月,現在電池已經差不多了,如果有機會,你還是把東西拿走銷燬,不要讓你哥哥發現。我們有別的辦法。”
最後一句話最讓周小萌吃驚,但她的表情也只是微微詫異:“什麼辦法?”
蕭思致狡黠一笑:“我都成天在他辦公室進進出出了,能沒有辦法嗎?”
周小萌於是不再追問,拿起欄杆上的果汁,默默地喝了一口。宴會廳裡已經開始跳舞,一對一對衣冠楚楚的璧人,相擁起舞,好似無數只美麗的蝴蝶開始飛翔。這樣衣香鬢影的場合,周衍照與孫凌希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周小萌還沒有見過周衍照跳舞,他姿態優雅,倒像是十分熟練,他懷中的孫凌希臉頰暈紅,也不知道是因爲熱,還是因爲喝過香檳。隔着玻璃,音樂聲隱隱約約地傳出來,宴會廳裡的璀璨燈光將外面的夜色映得更加寂寥,裡面那樣多的歡聲笑語,只是隔着一道玻璃門,卻疏離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蕭思致看着周小萌,玻璃窗上映着宴會廳裡的水晶吊燈,正好有一個光斑映在她的嘴角,倒像是個酒窩似的,沒有笑也像是笑的模樣。但她的眼睛是冷的,彷彿在看一幕什麼好戲。蕭思致起初覺得她並不複雜,二十出頭的小女生,大學都沒有畢業,嬌生慣養所以單純,當初老闆派他來的時候,他幾乎覺得是瞎胡鬧,怎麼能輕信這樣一個小毛丫頭?後來漸漸發現她確實可靠,而且膽大心細。只是這一刻,他壓根猜不到她在想什麼。
“要不要進去跳舞?”蕭思致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周小萌卻搖了搖頭,說,“沒意思。”
“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蕭思致看着宴會廳中的奢靡場景,彷彿喟嘆。
“可不是嗎?”周小萌大約是冷,拉攏了肩上他的外套,就勢靠在了他肩頭,輕聲問他,“蕭思致,你畢業之後,打算去哪兒?”
蕭思致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周小萌並不是問他畢業之後的打算,而是問他這件事情結束之後的打算。讓他意外的並不是周小萌這樣問,而是周小萌的語氣。怎麼說呢,大約喝多了冷果汁,她的嗓子啞啞的,透着慵懶甚至是嫵媚。蕭思致從前總覺得她年輕,乳臭未乾的小姑娘,可是這一刻的周小萌是有風情的,她甚至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說呀……”周小萌笑吟吟的,嬌嗔似的伸出食指,在他胸口上戳了一戳,現在那塊小小的光斑移動到了她的額頭上,像一粒金色的砂,點在她的額角,是平地飛金,是敦煌壁畫裡散花的天女,額角點着佛光的印記。她眼眸似水,又彷彿是絲,縷縷滲着說不出的曖昧,她的聲音也甜膩得好似滲了蜜,一字比一字更輕:“我哥哥在看着我們。”
蕭思致沒有回頭,扶着她的臉,在她脣上輕輕一吻:“對不起!”
本來只是蜻蜓點水樣的輕觸,卻沒想到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加深了這個吻。蕭思致一直以爲周小萌連戀愛都不曾談過,可是她非常非常會吻人,她的氣息還帶着果汁的芬芳,異常的甜美。她的手勾着他的脖子,摟得那麼緊,那麼用力,彷彿想要把她自己,全部傾注進這個吻裡。有那麼一剎那,蕭思致簡直大腦一片空白,
渾渾噩噩,彷彿缺氧。
“對不起。”周衍照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周小萌,凌希去了洗手間,這時候還沒回來,你去看看她。”
周小萌臉頰暈紅,彷彿是被哥哥撞見不經意的嬌羞,又望了蕭思致一眼,說:“我馬上回來。”
她像是一條魚,很快溜走了,把兩個男人留在露臺上。
周衍照摸了摸身上,蕭思致已經知道他的習慣,於是掏出一包煙來給他,又拿打火機替他點燃。
周衍照抽了兩口煙,才說:“我妹妹還小,我不希望她一畢業就結婚。”
“是,十哥。”
“我妹妹怎麼喜歡你,是她的事。不過如果你自己不努力,我不會把她嫁給你。”
蕭思致十分乖覺地又答應了一聲:“是”。
周衍照把煙掐熄了,然後又點了一支,慢吞吞地說:“公司這麼大,人多嘴雜,你也不願意人人都說你是靠裙帶爬上來的吧?”
“當然了,十哥。”蕭思致表態,“我曉得分寸。”
周衍照似乎已經對談話滿意了,他拍了拍蕭思致的肩膀,重新走進宴會廳。
周小萌走到洗手間裡去,卻沒有看到孫凌希的人,她知道酒店提供了一個套間給孫凌希補妝,於是就搭電梯上樓去。果然孫凌希就在那裡面,陪着她的還有化妝師和服裝師。
“怎麼啦?”
“都怪你哥哥,跳舞的時候不注意,踩到我的裙子。”
雪白的希臘式禮服被踩了一個淡灰色的腳印,看上去果然醒目。周小萌不由抿着嘴笑,說:“我還沒見過哥哥跳舞呢,從前我都以爲他不會。”
孫凌希嘆了一聲,說:“這怎麼辦纔好?”
“還有半場舞會,拿條裙子換上就好。”周小萌很自然地吩咐服裝師,“店裡還有沒有孫小姐能穿的號碼?別的款式也行。”
服裝師很知趣,立刻說:“我馬上去取。”
“讓司機送你。”周小萌打了個電話給司機,讓他送服裝師跑一趟。孫凌希或許是累了,坐在牀上,半撐着腰。周小萌問:“孫姐姐餓不餓,我叫他們送點吃的來?”
“真有點餓了。”孫凌希說,“這陣子不知道怎麼回事,餓得快,而且一餓就心發慌。”
周小萌沒有再接口,她打電話給酒店的餐廳,讓他們送幾樣清淡的小食上來。孫凌希見周小萌嘴上一抹粉紅色的脣彩都殘了,問:“要不要補個妝?”
周小萌進洗手間照鏡子,一邊補妝一邊問孫凌希:“哥哥有沒有說過,婚禮幾時辦?”
“總得兩三個月後吧。”孫凌希像是有淡淡的心事,隨便找了個理由把化妝師打發出去,然後纔跟周小萌說話,“連訂婚宴都不讓我父母來,還說是體諒我爸爸身體不好,這麼大的事情哪有父母不到場的?你不知道,外頭客人都在議論,聽着真叫人生氣!”
“孫姐姐別理她們,一羣三姑六婆。”周小萌已經補好了脣彩走出來,到底是年輕,被房間裡的燈一照,整張臉流光溢彩似的,她說,“哥哥也算鑽石王老五,突然歸了孫姐姐,那些人哪有不恨的?姐姐當她們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哥哥不讓伯父伯母來,有哥哥的顧慮,伯父身體不好是其一,其二是老人家都愛清靜,哥哥偏偏做這行,怕有些壞心眼的人盯上姐姐家裡的長輩,倒是不好了。”
孫凌希這才笑了笑,正好酒店送的小食到了,周小萌親自接過來,端到桌旁給孫凌希:“來,先吃點東西,別餓着我的侄子。”
孫凌希吃了兩隻蝦餃,又給周小萌分了一碗粥:“你也吃點。”
“不用了,我剛吃了兩塊蛋糕,撐着了。”
周小萌看着孫凌希吃東西,孫凌希雖然出身一般,但吃相很優雅,可見後天自己努力不少。周小萌問:“孫姐姐,跟自己喜歡的人訂婚,是不是很幸福?”
“當然啦。”孫凌希笑着對她說,“等到時候你跟蕭老師訂婚,你就知道了。”
孫凌希指頭上戴着一顆大鑽,是訂婚鑽戒,剛剛在訂婚儀式上拿出來的時候,很吸引了一陣旁人羨慕的眼光。周小萌看着她垂首注視鑽石,不由得微笑,起碼,這麼大一顆鑽石,很能讓孫凌希覺得幸福吧。
孫凌希擡起頭來,見她看着自己的戒指,於是笑了笑:“我說買小一點,你哥哥偏偏挑了這個,太重了,會往一邊歪,日常也戴不出去。”
“哥哥的心意嘛,所以看在這戒指的分上,外邊人說三道四,姐姐就當她們是眼紅好了。”
孫凌希說:“過陣子就要去做第一次產檢了,如果婚禮不快點辦,我就連婚紗都穿不上了。落到那些人嘴裡,更不知道會說得多難聽了。”
周小萌笑着說:“沒關係,要不索性不穿婚紗了,按舊禮穿龍鳳碧金裙褂。那樣的衣服一穿,什麼腰身都看不出來。”
孫凌希說:“結婚一輩子才一次,不穿婚紗,總有點遺憾似的。”
這時候周小萌的手機響起來,她拿的是一隻小小的手包,也就放得下一支口紅和一隻手機。她拿出來看看,對孫凌希說:“蕭思致找我,我出去接個電話。”
孫凌希笑着說:“蕭老師一刻不見了你,就要找你。”
周小萌回眸一笑,拿着手機走出去,剛剛帶上門,胳膊已經被人拽住了,將她扯進隔壁房間。隔壁房間沒有開燈,只有窗子裡漏進來一點光,周衍照把她壓在牆上,剛一俯身,周小萌卻格外冷靜似的:“哥哥,你要敢碰我,我就咬你。訂婚宴上帶個牙印,不好看吧?”
周衍照湊得更近些,卻只是伸出手來,漫不經心拍了拍她的臉,說:“誰有興趣碰你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別對孫凌希胡說八道。”
“哥哥怎麼知道我會對孫姐姐說什麼?”周小萌別開臉,說,“我得下去了,底下一個主人家的人都沒有……”
周衍照的聲音裡透着挖苦:“誰說底下沒有主人家的人,蕭思致在樓下呢。”
今天也是蕭思致第一次在公衆場合亮相,不過大部分賓客的注意力還是被孫凌希吸引了,畢竟那是周家未來的女主人。而周小萌,與周家關係親密一點的人都知道,她不過是葉思容改嫁帶到周家的拖油瓶,從前周彬禮在的時候還好,這兩年周衍照格外不待見她,這麼一個不得寵的妹妹,帶個男朋友來,實在是無足輕重的事情。
周小萌的眼神在黑暗中很明亮,她突然笑了一聲,說:“哥哥不高興?哥哥爲什麼不高興?總不能爲的是我親了蕭思致?哥哥,你現在知道了吧,爲什麼我看着你就覺得噁心?你跟孫凌希已經訂婚了,我衷心祝你們倆,永結同心,早生貴子,白頭到老!”
說完這些話,她就推開周衍照,徑直走了出去。
樓下的舞會正到高潮,香檳塔被拿走大半,人人都沉浸於音樂和美酒的歡樂中,正是氣氛熱烈的時候。周小萌看到蕭思致正在和小光說話,於是走過去,親暱地挽住蕭思致的胳膊:“說什麼呢?”
“小光哥問我,有沒有看見十哥。”
“噢,他上去找孫姐姐了。”周小萌漫不經心地說,“對了,我看哥哥的樣子,像是喝醉了,你們看着他一點吧。”
小光已經轉身朝電梯走去,若有所思,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周小萌只是嫣然一笑,隨手從侍者的盤子裡取了一杯酒。蕭思致從來沒有看過她喝酒,只覺得她喝得又快又急,到最後差一點就嗆着了,於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周小萌將半個身子都依偎在他身上,喃喃說:“剛纔問你,你還沒有告訴我,畢業後你打算幹什麼?”
蕭思致不動聲色,半攙半扶將她弄進休息室,讓她在沙發上坐下來,才說:“出什麼事了?”
“沒有。”周小萌垂下頭去,“就是覺得心裡……害怕……所以想跟你說說話。”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我們再去露臺?”
“不,不用了。”周小萌說,“外頭冷,要不,我們溜走吧。”
蕭思致吃了一驚,說:“這不太好吧?你哥哥的訂婚……”
“我們跟小光說一聲,就說我突然胃疼。沒關係的,客人這麼多,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再說,從舞會上逃走,多浪漫,我早就想這麼幹了。”
蕭思致猶豫了一下,周小萌說:“走吧,別多想了。”她拉着他的手,打開休息室的門,順着牆邊從宴會廳的側門出去,果然沒有人注意到。到電梯口的時候倒遇上了保鏢守在電梯旁,周小萌說:“跟光哥說一聲,我胃疼,蕭思致先送我回家了。”
“好的,二小姐。”
保鏢替他們呼叫了樓下的司機,從大堂出來,司機的車正好停到門口雨廊下。周小萌好像喝醉了似的,披着蕭思致的外套,將頭一直靠在他的頸窩裡。等到了離周家不遠的地方,周小萌突然說:“這車坐着讓人犯暈,月亮這麼好,我們走回去吧。”
蕭思致不知道她玩什麼花樣,司機見蕭思致陪着她,倒也沒表示反對。談戀愛的人,自然是不喜歡人跟着,司機當然識趣,何況這裡離周家已經不遠了,不過幾百米的距離。
周小萌打發走了司機,就跟蕭思致散步,蕭思致見她無精打采,問:“到底怎麼啦?我們這樣溜出來,你哥哥不會生氣嗎?”
“不會的,談戀愛的人,肯定覺得人多的地方無趣,我們跑掉,他頂多覺得我任性,反倒不會懷疑我們的關係了。”周小萌站住腳,說,“突然好想吃艇仔粥,你陪我去吧。”
周小萌選的那家艇仔粥在老城區的一個菜場旁邊,打車過去都得半個小時。南閱江邊的晚市正是熱鬧的時候,過了十點,就允許路邊擺攤了,所以老遠就看到一些桌椅擺在江邊的人行道上,將狹窄的街道變得更加狹窄。周小萌坐在椅子上,看油膩膩的菜單,問蕭思致:“你吃什麼?”
“也吃粥吧。”
周小萌於是點了兩碗艇仔粥,又點了一份馬蹄糕。秋晚風涼,吹得她雙頰滾燙,蕭思致看她眼睛明亮,彷彿貓兒一樣,於是忍不住問:“你不會喝酒吧?”
“還行,就是一杯紅酒的量,剛纔那杯喝急了。”
這時候老闆送了粥上來,蕭思致晚上也沒工夫吃什麼東西,嚐了嚐粥,頓時覺得鮮香,說:“味道真不錯。”
“老字號了,你看招牌。”
蕭思致一看招牌,果然老舊,木底上的漆都快掉光了。周小萌說:“我媽媽原來經常帶我到這兒來吃一碗粥。她說,有時候,會覺得全身都發冷,好像死了一樣難受,所以只有生滾的粥吃下去,才覺得自己是活着的。”
蕭思致聽她提到媽媽,知道她的傷心,於是安撫似的拍了拍她擱在桌子上的手。
周小萌說:“我做的並不過分,對不對?那是我媽媽。”
蕭思致點點頭,說:“不過分。再說,他有錯在前……”
周小萌沉默了片刻,將一碗粥慢慢吃着。這時候她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了看屏幕,說:“是小光。”
“大約是不放心我們,告訴他我們就回去吧。”
周小萌卻把手機關了,說:“粥都還沒吃完,回去做什麼?”
蕭思致覺得她今晚特別任性,大約是大小姐脾氣發作,於是笑着搖了搖頭,果然他的手機緊接着響起來。小光問:“你們在哪兒?家裡傭人說你們沒在家。”
“出來走走,陪小萌在喝粥。”
小光停頓了一會兒,說:“那早點回家。”
“我知道……”蕭思致話沒有說完,周小萌突然將他的手機搶過去,二話不說,打開外蓋取下電池。蕭思致沒提防,等搶回手機,她已經舉手把那塊電池用力擲出欄杆外,電池又輕又小,“噗”一聲就沒入碧沉沉的南閱江水裡。蕭思致問:“你做什麼?”
“不做什麼。”周小萌聳聳肩,“看着小光那四平八穩的樣子,我就覺得討厭!讓他着急一下也好。”
蕭思致拿着沒有電池的手機,哭笑不得:“真是小孩子脾氣。”
“我們今天晚上不回去吧。”周小萌無限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晚禮服胸口的金線在路燈下熠熠閃光。明明是廉價的塑料椅,被她這麼一襯,倒好像名媛斜倚在自家客廳的絲絨沙發裡似的,說不出的華麗旖旎:“找個KTV,唱通宵。”
蕭思致說:“還是早點回去吧,你把我手機電池扔了,會出問題的。要不,現在跟我去買電池。”
“好啊。”周小萌大約是真喝醉了,分外溫柔。
賣電器的市場都已經關了門,蕭思致拉着她轉了一圈,也沒找到賣手機電池的小店,便利店裡,更沒有這種東西出售。蕭思致不由得說:“真要被你害死了。”
“難道那塊電池還有什麼特別?”周小萌笑嘻嘻地問,“是不是尖端科技?”
“沒什麼尖端科技。”蕭思致說,“尖端科技也不能帶在身上。”
“走吧,走吧,唱歌去!”
“我給小光打個電話。”蕭思致找着間公用電話亭,給小光打了個電話。他果然已經急了,問:“你們到底在哪兒?怎麼把手機都關了?”
“沒事,小萌喝醉了,鬧着要唱歌,我會想辦法哄她回家的。”
“要派司機去接嗎?”
“不用,我們打車回去。”
周小萌已經不耐地催促:“走不走啊?你又不跟小光談戀愛,沒完沒了說什麼呢?”
“好的,就走。”蕭思致匆忙說,“光哥,您放心吧,我看着她,不會有事的。”
周小萌卻不是那麼好哄的,她非要去唱歌不可。蕭思致一反對,她就說:“那你一個人回家好了,反正我不回去。”
蕭思致沒辦法,又不能在大街上把她硬拖回去,只得陪她隨便找了家KTV,兩個人先點歌唱。周小萌一進包廂,就一口氣點了二十多首歌,蕭思致說:“你是麥霸啊?”
“當然了,我唱歌可好了。”周小萌挺驕傲的,說,“不信你聽着吧!”
她的歌果然唱得非常好,尤其是一首《夢醒了》,幾乎唱得跟原唱無二,蕭思致甚至都誤以爲是原音沒有切掉,她的聲線十分優美:
我想起你描述夢想天堂的樣子
手指着遠方畫出一棟一棟房子
你傻笑的表情又那麼誠實
所有的信任是從那一刻開始
你給我一個到那片天空的地址
只因爲太高摔得我血流不止
帶着傷口回到當初背叛的城市
唯一收容我的卻是自己的影子
想跟着你一輩子
至少這樣的世界沒有現實
想賴着你一輩子
做你感情裡最後一個天使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請容許我們相依爲命
絢爛也許一時
平淡走完一世
是我選擇你這樣的男子
就怕夢醒時已分兩地
誰也挽不回這場分離
愛恨可以不分
責任可以不問
天亮了我還是不是
你的女人
……
蕭思致看着她眼中的盈盈淚光,突然開始猜測,到底是誰會讓她唱出這樣低婉的情歌?難道是那個冷面冷心的小光?
兩個小時的歌沒唱完,周小萌倒點了好幾瓶啤酒喝了,她本來就帶着幾分醉意,酒一喝雜,更加醉得厲害。最後蕭思致不管怎麼樣哄騙利誘,周小萌死活扒着沙發,就是不肯出包廂。蕭思致沒有辦法,只好把她手機掏出來開機,周小萌已經醉得東倒西歪,搶了兩下沒能把手機搶回去。蕭思致開機,看到兩個未接電話提醒,都是小光,於是直接打過去,告訴他自己和周小萌所在的位置,並且說周小萌喝醉了。
小光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是說:“你們呆在那裡別動,我帶人去接你們。”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果然KTV的經理陪着小光上來了,還帶着一大羣人,那樣子,倒像是來打架的。
周小萌已經睡倒在沙發上,小光看了一眼,對蕭思致說:“抱她下樓。”
蕭思致只好將周小萌打橫抱起,好在周小萌並不重,而且雖然醉得糊塗,卻十分乖順,被他一抱起來,就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頭貼在他的胸口,軟軟的像一隻蜷起來的貓。等下了樓,蕭思致才發現來了十幾輛車,一溜靜悄悄全停在街邊,幸好凌晨時分街上人車稀少,不然這陣仗,只怕連交警都要被驚動了。
小光親自開一部奔馳,蕭思致把周小萌放在後座,自己坐了副駕的位置。小光等他上車之後,才說:“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帶她來?”
小光平時寡言少語,蕭思致更沒聽過他如此凌厲的語氣。車子已經啓動,蕭思致有點訕訕地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你先回學校宿舍吧,明天早點到公司,估計十哥有話跟你說。”
“好。”
蕭思致換了一輛車走,臨下車之前看到周小萌獨自半躺在後座上,醉態可掬。他走了之後車子重新啓動,開得更快,周小萌覺得一陣陣犯惡心,只好爬起來坐着。小光說:“蕭思致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二小姐應該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我不就是去吃了碗粥,唱了會兒歌?哥哥要是不高興的話,要殺要剮由他。”
是紅燈,小光將車停下,連頭也沒回,說:“你要幹什麼我不管,可你別連累十哥。”
周小萌笑了笑,語氣淒涼:“你看,我現在什麼也沒有,從前還有人對我好,現在,對我好的人,一個也沒有了。當初,爲什麼不是你呢?”
小光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前面的紅燈,寂靜夜半的路口,只有紅綠燈上的數字,在不停地變換着倒計時。彷彿有機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周小萌覺得自己聽錯了,這個城市早就禁止機車上路了,所有的市區機車牌照,也早就被取締了。她喃喃地說:“我想去餅市街。”
小光仍舊沒有說話,她又提高了聲音說了一遍:“我要去餅市街。”
“太晚了,而且餅市街沒什麼酒店。”
“我想去餅市街,你不能這樣,讓我回家去看着他們兩個人,我心裡好難過。蕭思致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你也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能逼着我回家去,看着他和孫凌希,我會死的。”她軟弱地捂住臉,細碎地抽泣。
小光終於說:“我給十哥打個電話。”
電話通了,小光只講了兩句話,就把電話掛了。他說:“十哥答應了。”
周小萌其實聽見了周衍照的聲音,他說的是:“她願意死哪兒去就死哪兒去!”
他吼的聲音那麼大,她在車子的後座都聽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