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遊, 杏花吹滿頭,陌上少年足風流。
這說的也是西徽一年一度的春日宴,皇宮裡一掃平日的莊嚴肅穆, 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言笑晏晏。
碧朧來遲了些, 站在園子門前笑着看着面色尷尬的領路公公。
是把她領到貴婦那一面去呢?可是她偏偏也是個得到承認的正經王爺。那是把她領到官員那面去呢?可是男女有別, 也是大失體面。唔, 如果就算是交給碧朧讓她來辦這件事情,那也是難題一件呢!
碧朧面上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興致勃勃地捏了身邊的一枝花, 眼角時不時瞥着園子裡的人們。
哼,上頭人的齷齪心思, 也只敢拿着個小太監來試着給自己點不痛不癢的難堪!她又不是傻子, 如果不是主事的人態度曖昧沒有打點好, 一個這樣的太監也敢晾着自己。
“湛王妃……哦不,小爵爺……您……”小太監身子抖得如同一個簸箕, 擡着手困難地擦了擦額上的汗。
“嗯?”碧朧笑着擡眼看他,倒也沒有遷怒的意思。
“碧朧!原來你還在這裡,還不快些進來!”遠處一個貴婦人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笑着輕呼着。
“阿玥!”碧朧笑着迴應道,“不勞煩公公引路了, 本王自己和薛夫人進去就好了。”
小太監如釋重負地松下肩膀, 退到一邊連連應着是。
碧朧走了進去, 攜着高玥的手臂往裡面慢慢走着。
“碧朧如今真是神氣了!別人的名號都是越來越多越來越長, 放到碧朧這裡卻是個反的, 稱呼少了一個字,卻愈發響亮了!”高玥拉着碧朧仔細打量着, 不住地讚歎打趣着。
“那是自然,終於去掉了那個妃字,我可是一身通暢了!”碧朧也笑着看着她,這幾個月不見,高玥一掃臉上的憔悴之色,又珠圓玉潤了起來,“旁的人暗地裡都不知道怎麼奚落我,只有阿玥是真心祝賀我,阿玥纔是真正的好女子。現在看到你容光煥發的樣子,我的心也就放下了。”
“日子到底也沒有那麼艱難,看開了也就沒有那麼不堪了。只是,我和你終究還是不一樣的……”再說起那些糟心事,高玥已經風輕雲淡了,只是堅強裡還是帶了些淡淡的晦澀。
“你我有什麼不一樣?阿玥已經長了那些尋常女子不止一頭了,我這兒就是給你打了個先鋒,我們女子有什麼要顧忌那些臭男人的?”碧朧微微皺着眉掐着嗓子,伸出手指做出個惡狠狠的表情虛點着,看到高玥終於又笑了出來,接着又說道,“我是個姓沐的,阿玥也只要記着你自己是個姓高的就足夠了。”
身後的瑤紅也忍不住開口勸慰道:“高小姐,您就聽我家小姐的話,且放寬心。奴婢這一趟跟着小姐也長了許多見識,這世上有很多姑娘家過得瀟灑恣意,完全不用看男人的臉色過活。您這般蕙質蘭心,老天爺絕對不會這麼虧待於您,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高玥看着這主僕二人,其他的手帕交都說自己是個壞了腦子的,居然爲了那些無所謂的小事把夫君往外推,只有碧朧和沐家的人還能站在自己這一邊支持着自己。
“倒是我自苦了!”高玥輕鬆一笑,擡起眼看到眼前的宴席又想到了正事,不由得又微蹙着眉開口說道,“倒是碧朧你……這春日宴……”
“我人都來了,自然要好好賞景,好好品宴!”碧朧不在乎地勾着脣腳。
碧朧現在已經明白了,大凡叫做什麼XX宴,XX典的,其實都是一個性質。特別是國宴級別的,都是爲了給青年才俊們解決個人問題,解決國家的剩男剩女問題的。
言歸正傳,這個春日宴,正是專門爲西徽的王爺們解決後院空虛等等問題的,可以娶妻納妾,沾花惹草的雅宴。
只是力邀她這個女王爺過來,實在是不倫不類,不知所謂啊!
“雖然我自己選不了嬌妻美妾的,但是也能選幾個稱心如意的好姐妹嘛!”碧朧壞心地勾着高玥的手腕,拉着她往貴女的席位上看過去,“不過不知道是哪些小姐不幸要來我這裡受苦受難呢?”
高玥哭笑不得地拍了下碧朧的手,心裡如是想着:是了,她面對那些虎狼之人都不怕,這小小宴席,自己還操什麼心呢?
她再叮囑了碧朧幾句,就鬆開碧朧讓她往王妃的席位走去。
碧朧順着這一眼看過去,越過貴女們的席位那一面,坐的就是皇家的公主和王爺們了。
除去趙湛和趙坼,其餘的三個王爺碧朧都幾乎是第一次見。按照順序來,坐在趙湛上手的應該是二王爺趙祥,趙湛下面兩位就是七王爺和八王爺了,聽說這兩位都是中庸之輩,平平常常的,碧朧甚至記不清他們叫什麼。
二王爺臉上看不出近來失勢的樣子,和趙湛還是一副有說有笑,兄親弟恭的和睦場面。那一邊的七王爺八王爺卻是一副巴着趙坼的樣子,想着或許是覺得趙坼從前也是個不得寵的,應該能和他們有些話說?
看到碧朧走過來,一行人都停了一瞬。二王爺是溫和的笑着對着碧朧點着頭,趙湛是冰冰冷冷地瞥了碧朧一眼又轉過頭去對着二王爺。七王爺八王爺的表情就比較複雜了,碧朧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眼裡的羨豔和鄙夷。倒是趙坼原本只是不鹹不淡地應着兩個並不親近的哥哥,此時看到碧朧立馬興奮地揮起手來。
雖然他俊得像冰雪雕出的王子,但是碧朧已經知道了他骨子裡的小魔王本質,包括身後的瑤紅看到他身子都要抖三抖。
碧朧矜持地和這幾位王爺頜首算是打過了招呼,再往前走,就是公主們的席位了。
趙芹看到碧朧雖然還是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過大概是因爲上次吃了癟長了記性的緣故,還能勉強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和碧朧打着招呼。她身邊的趙瑩則一如既往地溫柔,舉手投足間簡直都能掐出水來。
跳過一些年紀小的小公主們,碧朧順着一個審視的目光看了過去。
趙秀看到碧朧的目光掃了過來,笑容還是不鹹不淡的。她美則美矣,只是華貴之餘又太過冷肅,讓人覺得這是一朵懸崖之花,若想摘取必要粉身碎骨。
碧朧被她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舒服,往前又走了幾步,向她行禮道:“見過長公主。”
“三弟妹何必這麼多禮呢?”趙秀親啓紅脣緩緩開口道,“又是這麼些日子沒見到三弟妹,真是當刮目相看!給我們蘇家,趙家都大大長臉了呢!”
趙秀的眼神颳着碧朧身上的朝服,又伸手摸着她身上的公主襦裙,彷彿意有所指一般。
碧朧只是笑着又和她行了禮,就往前坐到正王妃們的席位裡去了。
五位王爺除了趙坼之外都已經大婚了,這三位王妃看到碧朧坐下來都拘謹得很。笑容也很是僵硬,碧朧也沒有什麼話能和她們說,只是徑自倒了杯茶,獨酌了起來。
宴會開始了沒多久,就發生了變數。
“皇上!大大大大大……大事不好了!”一個太監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打破了花園裡的歌舞昇平。
“你這是做什麼?大呼大嚷成何體統!”趙晟杭不悅地從迷醉中睜開眼睛,呵斥道。
“皇上息怒,小崔子這麼失態,保不準真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且聽聽看吧!”皇后合上茶盞,溫柔地對着他說道。
“皇上……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可是此事如燃眉,奴才纔來斗膽破壞皇上您的雅興……”崔公公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頭。
“好了好了,有事快說!”趙晟杭不耐煩地擺擺手。
“皇上!邊關告急!南玄三百萬大軍兵臨城下,怕是……怕是要保不住了……”
“你說什麼!”趙晟杭一個激靈完全清醒了過來,衝下了座位提着崔公公的衣領逼問道。
而其他的貴人們聽到這個消息更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叫聲,瞬間四處都是杯盤打碎的聲音。
碧朧輕笑着睜開眼睛,看着對面的一個夫人生生沒有握住酒杯,瓊汁沿着裙子一路趟了下去。
“皇上……奴才……奴才句句屬實……”崔公公被勒得說不出話來,可是又不敢推開,困難地開口接着說着,“沐副將軍在外面等候您的召見……”
“宣!”趙晟杭一把鬆開手,站起身來。
“皇上,謬矣!這位公公怕是聽岔了吧,南玄哪裡是兵臨我們西徽,明明是中昌被圍來向我們求助,我國邊疆那裡只是一些小動靜罷了!”
在崔公公第一次說告急的時候,趙湛和趙坼就飛速起身跑到趙晟杭身邊來了,其他幾個王爺也是緊隨其後,全都站在了中間。此刻大家聽到這個清透的女聲,更是徹底地打碎了他們的沉靜。
“你!沐碧朧,你玩什麼!”趙湛轉過頭怒視着她,原本聽到邊關失守,就像是心臟都被捏住了一般。結果又聽到了這般說辭,在鬆一口氣的同時,又生出無限的惱怒出來。被人無端在心臟上捏了一把,不致命,但是痛得無比屈辱。
“湛王爺怎麼如此不理智?難道湛王爺聽到我國邊疆安寧不高興嗎,還是寧願是我國邊疆失守,埋怨碧朧不該講出實情?”碧朧慢悠悠地說着,身邊跟了個軍士打扮的中年人,也是沐家的一個將領,剛剛隨着崔公公進來將戰事稟報給碧朧的。
就在這邊衆人僵持的時候,沐忠跨着大步走了過來。
“微臣見過皇上!”
“好了好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的邊疆被南玄圍住了?”趙晟杭也被弄得頭大如鬥,按着眉心問道。
“皇上,爲何如此發問?”沐忠被問得一愣,“中昌被南玄所困,向我國求援。”
此時那個崔公公已經嚇得癱軟在了地上,聽到這話馬上又彈了起來,猛地抽着自己的耳刮子:“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是奴才聽岔了,奴才罪該萬死!”
“皇上,崔公公只是憂心護國,纔會出了這等烏龍,現在也不是怪罪他的時候。依微臣之見,此事攸關國運,應當馬上終止春宴,集百官一起磋商對策纔是。”碧朧一字一句慢慢地說着。
這一番大起大落的,周圍的其他人雖然有些聽得不太明白,但是知道了西徽並沒有被攻開哪個關口。只是心是放下來了,可是還是生出了些埋怨出來。
“這個惡奴!這般大事也不好好聽清楚,害得本夫人受驚了,還弄髒了裙子!”在一片議論聲中,碧朧聽到了身邊最近的一個貴婦人這樣說着。
“夫人只是清酒打翻了污了裙子罷了,要是戰事起來了,不知道多少兵士的戰盔要被鮮血染透!”碧朧幽幽地開口道,然後又往前一步催促着趙晟杭,“請皇上快下決心!”
趙晟杭現在已經隱約回過味來了,今天這是被沐家的給擺了一道!中昌被圍一定是真,只是這事情居然被他們擡得這麼高……
他眯着眼睛看着碧朧,碧朧也毫不迴避的坦蕩地直視着他。這一口怒火梗在心口,他偏偏不能當着這麼多達官貴人發作出來!
“狗奴才,還不快滾!去通知其他人,春宴立馬取消!”他只能一腳踢在了崔公公的身上,一甩袖子發令道。
這一年的春宴怕是西徽這麼多年來最短但是最精彩的一次了。
西徽定宣二年,晟杭帝在位。南玄出兵攻打中昌,五國平衡格局被徹底打破,平靜了幾百年的大陸又要捲起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