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昌王離開西徽的那一天, 也是趙瑩遠嫁的大日子。
碧朧站在城樓上,看着底下的十里紅妝。趙瑩一身霞披鳳冠,身後跟着幾個宮婢幫她託着華麗的後襬, 慢慢登上了華蓋車輿。
碧朧的眼光移到了馬車後邊, 一個不起眼的軟轎上, 那裡面坐的就是隨着新王后一起陪嫁過去的趙芹。趙芹剛剛被解除禁足, 一轉眼就被塞進了這麼個和她從前的光鮮一點都不符合的小轎子裡, 也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手段,讓她今天如此配合,不哭不鬧的。
趙芹和趙瑩這一對姐妹的命運已經發生了大反轉, 如同這駟馬高車和軟轎一般的天壤之別。
碧朧冷眼看着這一幕,身體微微後傾就靠到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琢之, 你是否覺得我太過狠心?這麼一來趙芹的一生, 都被毀盡了。”
百里珉冷笑了一聲, 俊朗的面容隱在城樓的陰影中晦澀不明。
“這樣無德自怙的公主,活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有膽子算計你,就要有勇氣去面對自作的苦果!”
碧朧沉默地又站了一會,就不想再看下去,轉身離開了。
這還只是個開始罷了。
當天爵爺府迎來了一個意外的嬌客。
“阿朧!”高玥雙眼還有沒有完全消腫的痕跡,一看到碧朧就悽悽切切地奔了過來。
“小心些!”碧朧一把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拉着她走到屋內坐了下來。
“阿朧, 我……”高玥的表情裡帶着三分驚惶, 明明有滿腔的話要說, 一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碧朧輕笑一聲, 伸手輕輕拍了拍高玥的手,說道:“莫慌, 我信你。”
這一句話讓高玥幾乎落了淚,她死死絞着手裡的帕子,咬着牙開口說道:“那段日子我幾乎和被軟禁了一般,連薛老爺子都時不時屈尊來看我,姓薛的和着他老爹一起對着我軟硬兼施。我想着先糊弄過去,纔拿了那個玉佩給他們,結果他們居然在宴席那天差我的婢女提前在我的茶水中摻了迷藥……我醒來之後只怕你被他們害了,結果又被他們關了幾天……”
碧朧聽得眉心蹙起,安撫地握着高玥,說着:“當時我看到那個玉佩就知道你怕是受制於人了,把你最喜歡的錦穗居然換成了你最厭惡的顏色。後來我叫瑤紅偷偷去看了你幾次,知道你沒有大恙,怕在薛家面前給你惹麻煩,纔沒有主動來找你。”
“阿朧,我真是嚇着了,萬一你要真是出了什麼事情……”
碧朧輕輕一拂,打斷了高玥的話,轉而問道:“這些已經過去了,只是你剛剛的意思是,薛家也站在了周派?”
高玥露出了厭惡的神色,神秘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箋。
“是了,薛家不止是站在了周派,而且最近來往頻繁。這個是我偷偷從姓薛的書房裡撿來的,阿朧你來看一看。”
碧朧接過這一指寬的紙箋,展開隱約能看到上面寫了一句話,只是上面被水浸開了些墨漬不能看完整。
“賬簿……毀之……”碧朧眯着眼依稀辨認出了這兩個字眼。
“我當時也看到了這兩個詞,但是我翻遍了薛家的書房,也找不到什麼可疑的賬簿。”
“不,不用找到什麼可疑的賬簿……這就夠了。”碧朧攥緊了手中的紙箋,“真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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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啓奏,無本退朝!”崔公公揚了揚手中的拂塵,掐着嗓子唱道。
羣臣靜默了一瞬。
“皇上,微臣有本啓奏。”
“哦?”趙晟杭臉色看起來有些萎靡,擡眼看到走出隊列的人有些驚訝,眼裡閃過一絲陰鷙,“愛卿請講。”
碧朧挽起袖子把手中的摺子遞給走下來的崔公公,嘴裡不疾不徐地說着:“皇上,微臣近日有意外發現,關於已被處斬的前禮部大人……”
“呵,那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那個奸臣恐怕都快要化成一抔塵土,愛卿難不成這時候還想幫他翻案?”趙晟杭隨手接過崔公公盤子裡的奏摺,隨意握在手中敲打着,也不打開。
“非也,微臣反倒認爲皇上判輕了!”碧朧對着趙晟杭挑起的眼眉,波瀾不驚地繼續說道,“自微臣承爵以來,深感皇恩浩蕩,誠惶誠恐。勤勉翻閱卷宗,但求不辜負天恩。近日來微臣翻閱到去年西邊因爲鬧蝗災,朝廷撥餉銀開倉賑災一事,這件事表面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拿來和緊接其後的東邊旱災一事相對比,前後許多數目都對不上,微臣懷疑……”
“你說什麼!”趙晟杭已經一改之前漫不經心的模樣,震驚地坐直了身子。
“微臣以爲,當年旱災之事平息得很快,可能會有錯漏,此事也許是微臣多心了也未可知。但是微臣再往前翻閱往年的卷宗,發覺很多相同的案例,每件事情單獨拿來看沒有絲毫問題,但是前後相連就露出了破綻!”碧朧看着趙晟杭顫抖着打開了自己呈上去的奏摺,緩了口氣接着說道,“其中許多小案子,都是前禮部大人的罪行,微臣大膽揣測,這背後一定還有其他人的參與,而前禮部大人只是冰山一角罷了。”
看到趙晟杭握着奏摺的手劇烈地顫動着,碧朧冷眼再澆了一潑油。
“微臣得到如此結果,想到皇上的朝堂之上居然隱藏了這樣猖獗的貪污弊案,簡直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於是微臣順着前禮部大人這條線在暗中探查,終於掌握了一點實質性的證據,纔敢稟明皇上。”
“是什麼證據!”趙晟杭紅着眼追問道。
“前禮部大人有一個極不好的習慣,就是喜歡做記錄。他把他參與的所有事件用記賬的形式,做下了一個賬簿。”碧朧聽到身後有人發出了吸氣聲,又壞心地接了一句,“而且有這個壞習慣的也不止前禮部大人一人,在這些朝廷的蛀蟲裡,起碼流傳了兩本賬簿。微臣在前禮部大人家中的柴房裡,從去年冬天燃盡的炭火中找到了賬簿的一角。”
說罷碧朧從懷中掏出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高高舉過頭頂。
“快,呈上來!”
趙晟杭急不可耐地從崔公公手中接過那一團紙屑,對着光仔細辨認着。
“沒錯,這字跡就是那賊子的!上面寫着……定宣一年……仲秋……”趙晟杭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子,拂袖把身邊的摺子全部甩到地上,“這就是那次賑災的日期!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這……”周大人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站了出來,看着碧朧冷哼了一聲,“皇上,就從一個日期裡,您怎麼就斷定小爵爺所言都是真的呢?說不定這一切都是捕風捉影,根本毋有其事!”
“捕風捉影?這些寫得這麼清楚明白的案子是捕風捉影?那你倒是告訴朕少了的那些餉銀都去哪了!”趙晟杭一下子就把碧朧的奏摺砸到周大人頭上,怒不可遏地說道,“那個奸賊那些板上釘釘的貪污是捕風捉影?這個賬簿一角是捕風抓影?朕倒是想聽聽丞相大人的證據確鑿是什麼!”
“吾皇息怒!”
“吾皇息怒!”
碧朧隨着羣臣跪了下去,低着頭勾起了一個輕蔑的笑容。
“國庫虧空,卻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中飽私囊!接下來你們是不是要覬覦朕的帝位?這個江山,朕不要也罷!”
“吾皇息怒!微臣知罪,微臣一定全力追查這起貪污弊案,勢必要爲皇上揪出背後那一串利益鏈條!”周大人面色陰沉,但說話聲依舊沉穩。
趙晟杭眯着眼睛看着他,又轉到碧朧身上,突然心中一動。
“沐愛卿!”
“微臣在。”
“此事交給你去辦,勢必要爲朕查個水落石出!”
趙晟杭在心中暗揣着,一來只有沐碧朧纔將承爵,是朝中絕不可能參與貪污弊案的人,二來……插手這種案件,倒是想看看沐碧朧這次還能不能那麼好運氣,不沾到一身腥。
趙晟杭冷靜了下來,似笑非笑的狹長眼角慢慢掃過了下邊神色各異的朝臣。
“此事牽扯深遠,攸關國運。朕希望各位大人也不要只顧着把自己摘清楚,還要多多提點年輕的小爵爺纔是!”
“退朝吧,朕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