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碧朧在突如其來的巨響中捂住耳朵, 四周都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而腳下的地面也隱隱有些搖晃。
混亂中好像有什麼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腕,隱隱約約的焦急喊話聲被淹沒在碎渣落地的聲音裡完全聽不真切。
突然眼前閃過一大片耀眼的白光, 那人伸出另一隻手覆在碧朧眼上, 慢慢地拉着她往前走着。
碧朧心知這是有人從外邊強行打破了這個玄陣, 雖然感覺腳下坑坑窪窪不似自己的房間, 但眼下情況特殊, 便安心地跟在他身後。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現在沒事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碧朧感覺到身上所有不對勁的感覺終於完全消失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擡頭輕輕瞥了他一眼, 然後臉色一變, 急忙環視了一圈。
“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果然不是她別苑的水榭, 頭頂上稀稀拉拉的星辰和四周的亂石和枝椏都告訴她這裡是個荒涼的山頭。之前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神秘女人也完全沒有了蹤跡,而她本人卻突然從自己的房間來到了這個從來沒見過的地方。
“這裡是我住的宅院的後山。”香翎御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回答道,“看來姐姐是知道鏡奴之術的,不過姐姐也應該發現剛剛那個鏡奴和姐姐本人並不完全相像。這是因爲尋常使用這個方法,只是爲了讓入境之人迷失心魂,變成施術人的奴僕。而姐姐入的陣是殺陣, 其中有更多竅門, 神不知鬼不覺將姐姐運到這裡, 是爲了除去姐姐, 而嫁禍於……”
他眷戀地看着眼前明麗的臉龐, 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心中大急, 一把抓過碧朧的手腕,語無倫次地說道:“姐姐,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沒有!你要信我!”
碧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聽到這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猶豫了一會,輕輕地反握住他的手,發自內心地說了一句:“謝謝你特意過來救我。”
香翎御終於鬆了一口氣,舒心地笑了起來,說道:“我送你回去吧。”
碧朧點了點頭,兩人並肩走在這荒涼的山頭上。
她拈着衣襬,仰面看着夜幕的尾梢已經微微泛白。
這個漫長的夜晚終於要過去了。
“姐姐。”香翎御冷不丁開口低聲說道,“我得回去了。”
兩人的衣襬拂過嶙峋的碎石,發出窸窣的細響。
“都城那邊出了問題,我要回去把那些髒東西都打掃乾淨。姐姐,這次的事情只怕你這邊也有人蔘與想要你的命,你千萬要小心。”他也仰面看向星空,語氣輕柔得近似呢喃。
他側過臉看向碧朧,對方也恰好轉過臉看了過來。
“我的軍隊會留一部分壓在中昌邊境,等姐姐事成之後纔會回國。”他不等碧朧開口,堅定地說着,“你不可以拒絕,就當做是報答姐姐之前幫我。”
“你太任性了。”
香翎御定定地看着她,又轉過臉看向前方露出來別苑的輪廓。
“他大約發現別苑裡面是個幻陣,也知道我去救你了。我送你到這裡,姐姐自己回去吧。”
他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腳步也越來越慢的碧朧。
“碧朧姐姐!我聽姐姐的話,馬上就要回去了!如果姐姐叫我留下來,我也會留下來。”
碧朧緩緩的轉過身,她的聲音清晰地劃破黎明霧氣的混沌,傳到對面那人耳邊。
“其實你一直在找的冶煉配方根本不在趙氏皇族手裡,而是在我父親順王的府上。等到此間戰事了了,兩國締結友盟鄰邦的時候,我會令人將配方送到你手裡。你會是一個好君主,好帝王的。”
“哈——”空氣裡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氣聲,不一會兒就又消散了,“寒氣太重了,姐姐快進去吧。”
看着別苑的大門再一次合上,風中細碎的聲音又幽幽聚在了一起,彷彿整個夜空都在嘆息。
“可是我——任性呀!”
年幼的時候曾經像螻蟻一樣,假裝看不見名義上的父親的憎惡,假裝不明白親生父親的無視,他笑得天真爛漫,仰仗着那些畸形扭曲的憐憫活着。
只要活着就會有無限可能。
他成功了,那些嘲笑他阻礙他的人都死了,而他活着。
哪怕是知道再不可能登上那個位置又怎麼樣,反正想證明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證明了他這個一直被人看低而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纔是最有資格的將相。
可是他還想證明點別的東西。
因爲他遇到了一個特別的人,他遇到了他所潛伏在的敵國王爺的正王妃。
好想抹殺掉她那雙像黑曜石一樣閃耀的狡黠眼眸,好想摧毀了她的玉質秀骨嚐嚐那香甜血液的味道。
可是他沒有,他把沾染着自己鮮血的匕首送給了她。
他一而再再而三放過她,千里迢迢過來找她。
最後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證明什麼東西。
“已經沒有時間了。”少年極輕地呢喃,“可是我是不一樣的,一定是不一樣的……”
削瘦的少年伸手入懷,摸索着披風中圓潤的物什湊到眼前。
“只有任性的時候纔像是真正活着。”
最後再深深地極力往前眺了一眼。
深褐的衣邊飄然離去。
落在路邊污泥上的白色藥丸還沾着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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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朧輕輕搭上了門栓。
“琢之!”她轉過身看到眼前的人,驚喜地輕呼道。
百里珉臉色有些晦澀,眼神閃了一下。
“對不起,我又讓你……”
“琢之!”碧朧突然燦爛地笑開了,她直直地望着百里珉有些錯愕的雙眼,猛地環住他的腰,輕輕地靠在他胸前。
感覺他的身體一僵,碧朧又擡起頭笑着望着他。
“琢之,你說的是對的。不管是左手持棋還是右手持棋都是一樣的,都取決於自己的手,我終於做到了。”
“可是這是個死陣……”百里珉臉色露出幾分脆弱的神色,他伸手撫上碧朧的烏髮,下顎靠上了她的發頂。
“你要對我有信心纔是!”碧朧的聲音有些悶,從他胸口傳了過來。
“嗯。”
“對了,”碧朧突然又擡起頭來,看着百里珉說道,“這次的事情,我懷疑是……”
她伸出一根手指,朝上指了指,沉靜地說着:“我們快些離開這裡,去邊境和闞叔叔會和吧。本來還想慢慢品着這有滋有味的前湯,可是看樣子有些人比我還要着急,不上正菜是不行的了。”
“嗯,我已經着人開始準備了。你先回房休息一會,等天一亮我們就出發。”
“對了,我去看看瑤紅怎麼樣了。”碧朧笑着鬆開百里珉,小跑着朝着水榭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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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徽的軍隊由順王的一個老部下闞將軍帶領着駐紮在中昌城外十里的地方,和中昌國護城軍隊隔水相望。
碧朧滿足地一邊小口啜着養生的湯,一邊趴在窗臺上看着操練場上整齊劃一的士兵。
屋內的瑤紅看着她的樣子,噗地一下笑了出來。
碧朧轉過臉,嗔道:“好丫頭,剛剛養好了身子,就來嘲笑你家小姐來了。”
“奴婢不敢。”瑤紅擡起袖子掩着嘴,用力壓住笑意,“只是奴婢看着小姐怡然自得的樣子,好似是春遊一般。”
碧朧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
“小姐。”瑤紅端着一盤糕點走到碧朧身邊,正色問道,“這一次出兵這樣輕鬆,而且之前中昌屢屢犯我邊境,小姐也是師出有名,爲何要一直按捺不發,在這裡消磨呢?”
“因爲我在等。”碧朧伸出手指擺在嘴前噓了一聲,一臉神秘地說道,“和中昌交戰容易,護住勝利果實不易,我能按捺住,有些人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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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沉鬱的殿影間響起,守在宮門前打盹的太監醒過神來,定睛看到走在前面的宮裝美人,連忙抖了抖衣服,賠着笑臉迎了上去。
“奴才給長公主請安!”
趙秀矜持地微微點點頭,輕啓朱脣問道:“父皇呢,他現在不在書房嗎?”
“回公主的話,皇上他現在在偏殿召見戶部侍郎,不在書房。要不公主先到書房歇會,等着皇上?”
長公主端莊嫺雅,聰慧過人,在皇上面前是極其得寵的,有時甚至要超過幾位王爺。長公主時常入宮,進皇上的書房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事情了。
趙秀隨着這公公跨入了書房,她隨手把提着的食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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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公公又諂媚地奉承了幾句,就畢恭畢敬地闔上門,退了出去。
書房裡只餘下趙秀一人靜靜地等候着趙晟杭,書房正中央的香爐裡燒着寧神靜氣的香薰,可是趙秀卻秀眉微蹙,手指糾在華裙上,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她的目光隨意地四處瞟着,突然釘在了書桌一角上。
堆疊得整整齊齊的公文裡,露出了一張顏色和正常用制迥然不同的紙頁。
猶豫了片刻,趙秀緩緩起身,走到書桌旁輕輕把那一頁紙抽了出來。
只是匆匆一瞥,使趙秀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顫抖了起來。
她伸手勉力扶住桌角還欲細看,這時從書房門前傳來尖細的唱聲:“皇上駕到——”
“啊……”趙秀突然一驚,一個釀蹌,手中的紙扉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