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事情就是這樣的。”
燈火通明的大帳內,趙坼左手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潤了潤嗓子,擡頭瞥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碧朧和百里珉。
他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伸手點了點面前的湯盅, 笑嘻嘻地開口:“本王要喝這個!”
跪坐在他身邊軟墊上的瑤紅咬着下脣, 有些尷尬地望着對面的自家小姐。眼神又滑到趙坼身上, 看到他被包成豬蹄的右手還有裹着厚厚紗布的脖子, 終究還是內疚和罪惡感戰勝了一切,猶猶豫豫地伸出手,爲他盛了一碗湯。
“你餵我!”趙坼也不伸手接這碗湯, 而是繼續玩味地斜瞥着她。
瑤紅聽到這個要求頭皮一麻,茫然無措地看向自家小姐求助着。
“咳咳——”碧朧乾咳兩聲, 開口道, “王爺的意思是, 原來皇上居然和南玄溝通,派人和南玄人裡應外合暗害於我?”
趙坼只是眉毛一挑, 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碧朧佯怒道,她伸手在桌面上一拍,接着問道“而王爺恰好出城遇到了那羣不軌之人,所以趕來邊疆通知我?”
“是,這實在是太荒唐了!”趙坼一板一眼地附和道, 嘴角一勾笑着說, “讓本王撞見了, 是安樂侯運氣好。”
碧朧看着他輕佻的樣子, 在心裡飛速地盤算着趙秀和他兩人的說辭, 兩者對比來對比去,一時間沒比出個所以然來。
她這邊還是一頭霧水, 正想偷偷轉頭看百里珉,就聽到下邊傳來一聲巨響。
“姓沐的!我家王爺都對你這樣剖心置腹地說話了,你還在婆媽什麼?我家王爺在你的地盤上被傷成這樣,弟兄們還沒有找你算賬,你還有臉在這裡擺譜!”
那中年副將原本按照趙坼的意思,憋着一肚子窩囊氣縮手縮腳坐在這裡,聽着上邊幾人的對話這是氣得臉色青了又白,紅了又紫。實在是氣得頭頂冒煙,忍無可忍,他拿起佩刀往桌上重重一拍,張起身來,大聲質問着碧朧。
隨着他的起身,地上所有的士兵都拿起兵器,對準對方的人。
大帳中靜默了一瞬,百里珉淡淡地掃了一眼下邊的動靜,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剛剛九王爺才澄清誤會,意欲同安樂侯一同對敵。現在將軍又如此作爲,琢之不得不懷疑九王爺到底有幾分誠意,還是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誤會?”
“哈哈哈!”趙坼彷彿完全沒有看到剛剛發生的變化,輕快地笑着說,“百里公子說笑了,本王的副將只是擔心關懷本王罷了。”
說着他又轉頭看向自己的副將,開口道:“本王的傷勢說起來還是本王自作自受啊,原本瑤紅姐姐一番好意要幫本王縫補衣裳,本王偏要湊到跟前添亂子,這不就被針扎到了嗎?瑤紅姐姐太過自責,結果把本王包成這幅摸樣,生怕旁人不知道本王看個繡花也要被弄傷,真是丟人啊!”
他一邊說着,還唱作俱佳地單手捂住臉,一副不想見人的樣子。
全場一下子比剛纔更靜了。
趙坼清了清嗓子,又恢復成一本正經的樣子,揮揮手對底下自己的人說道:“所以這一切都只是個意外罷了,大家不用擔心本王。你們先去外面候着,本王要同安樂侯再好好談談。”
“你們也下去。”碧朧同時也對自己的兵士說道。
“是,王爺!”那副將怒其不爭地瞪了眼自家王爺,咬牙切齒地帶着人出去了。
感覺到身邊人的動靜,趙坼飛快地伸手按住瑤紅的手臂,把她釘在軟墊上。
看到其他人都離開了,碧朧直直地看着趙坼,開門見山道:“也不同王爺繞彎子了,我之前收到了長公主來信,信中說了皇上的謀算,還說了九王爺極有可能就是皇上派來的人。”
趙坼露出一副明瞭的神色,說道:“難怪安樂侯提前就知道了此事……只是長姐爲何說本王極有可能……”
他皺眉暗忖了一陣,纔有開口道:“一定是長姐發現了這荒唐事之後,想找本王商討對策,發現本王不在府中,才做出這樣的聯想。”
“因爲本王還要安頓幾個部屬的軍隊,所以很早就離開了王府。”趙坼看着碧朧半信半疑的神色,一攤手說道,“本王還是那句話,如果安樂侯不信,本王大可以將虎符交給你。”
碧朧轉過臉看了看身邊的人,看到對方輕輕頜首,她又遲疑了一會,問道:“可是我不太明白,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趙坼搖晃着酒杯,頭都不擡地回答道:“本王對那個位子沒有興趣,只想獨善其身。戰事當頭,本王自然帶兵衛國,遠離是非之地。”
“可是那個人……他是你的父皇啊!”
“嘖——”趙坼奇怪地擡起頭,瞥了一眼身邊的人,說,“我說你們女人真的是一個個的,多疑又多事,哪有這麼多爲什麼。本王沒有什麼父皇,我只知道我是宮婢的兒子,我的母親臨死前只告訴我兩件事情。第一件是我的國家是西徽,第二件就是她希望自己的兒子遠離紛端,長命百歲。”
“只是長命百歲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渾噩度日吧,一不小心就被別人像捏螞蟻一樣捏死了,一點渣渣都不會留。好不容易站穩腳跟吧,還可能被繡花針扎傷,還總是要面對無聊透頂的問題。”趙坼臉上的表情很是憋屈,他又看向碧朧反問道,“難道安樂侯日後見了長姐,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問她爲什麼要出賣自己的父皇,把情報告知於你?”
說完他又長嘆一口氣,給自己的說話做了一個總結。
“所以說不是人人都如同本王一樣,知情識趣,就算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也裝成沒看到,一直不管不問,這樣纔是快意人生啊!”
他的目光在碧朧和百里珉之間來回掃視着,眼神不懷好意。
百里珉面色平靜地看着他,好像沒有聽到他的揄揶,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開始商討戰事吧,中昌這段時間一直還是很不安分,也是時候好好教訓他們了。”
“這樣纔對嘛!”趙坼像模像樣地點着頭,“還是我們男人說事情爽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不拖泥帶水。”
說罷他站起身來,笑着頂着帳內兩個女人惱怒的目光,拿出地形圖放在中間攤開,對百里珉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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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爲霜。
在深宮之中,這凋敗的景象尤爲尖銳刻薄。
趙秀神色怔忪地走在宮道上,腳下踩着的落葉發出死氣沉沉的嘎吱聲。
等她看到了快要行至眼前的人,避讓已經來不及了。她眼神一閃,中規中矩地走上前行禮道:“兒臣給母后請安。”
“快起來!”皇后一臉慈愛地看着她,眼神落到她手裡拎的東西上,笑着開口道,“本宮聽聞阿秀最近頻繁入宮,原來是用這種方式來寬慰皇上啊!”
“讓母后見笑了,兒臣不能爲父皇分擔國事,只能微盡綿薄之力。”
“你有這種反哺之心,本宮誇你還來不及,怎麼會笑話你呢?”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話,剛要分開,這時一個小太監滿臉張皇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皇后娘娘,長公主陛下!不好了!皇上剛剛大發雷霆,然後龍體,龍體有些……請二位快過去看看吧!”
兩人一時間大驚失色,對視了一眼,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一路急走着隨着那小太監到了書房。
兩人進屋時屋裡已經圍滿了太醫,趙晟杭此刻昏迷着,被扶着躺在了軟榻上。
“都免禮了!”皇后一臉關切地跑到塌邊,又擡起頭質問道,“皇上一向身體硬朗,怎會如此?”
“回娘娘的話,”太醫中走出一個花白鬍子的,一臉迷惑地回答道,“微臣也不明白皇上爲何突然昏迷,剛剛臣等爲皇上探脈,發現皇上脈象紊亂,血虛氣短,只怕也不是一時的事情了。”
“胡說八道!”蘇絳紫柳眉倒豎,呵斥道,“皇上他龍體一向康健,怎麼會血虛氣短!分明是你們這些太醫無用,對皇上照料有失,還要找藉口!”
看到太醫們惶恐地跪倒了一地,站立在一旁的崔公公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娘娘,其實這段時間皇上國事繁忙,又覺得龍體無恙,所以推卻了每日的問脈。皇上他經常通宵達旦地批閱奏摺,奴才再三勸說他都不聽,反而令奴才不得告訴娘娘……方纔皇上也是在批閱奏摺,不知爲何突然龍顏大怒,然後便氣息不急,昏迷了過去……”
“啊……”蘇絳紫聽了這話,湊到皇帝面前,抓着他的手一時說不出話來。
崔公公看這裡沒有人注意,他快速地擡起頭來,瞥了一眼靜靜立在書桌旁的趙秀,又低下了頭。
趙秀面無表情地看着龍塌旁手足無措的人羣,她彎下腰撿起落在書桌底下的一份奏摺。
這本奏摺封面的黃紙彷彿被大力擰彎,裡面的紙張也已經揉皺,看得出上一個翻閱這本奏摺的人的情緒必然十分激動。
趙秀一目十行地看完奏摺的內容,又默默地把奏摺放回了桌上。
這邊蘇絳紫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她快速地給太醫們下完指令,擡頭就看到趙秀的動作,面色一變,怒道:“阿秀,你看的那可是惹惱你父皇的東西?快呈給本宮看個究竟!”
“母后誤會了,這摺子裡說的是安樂侯已經不再按兵不動,中昌賊子被我軍打得節節敗退的事情,這可是大喜事,父皇怎會爲此事動怒呢?”
蘇絳紫眼裡出現不敢置信的神色,她又轉過臉看着崔公公,厲聲問道:“那究竟是何事惹得皇上大怒?”
“奴才也不知具體是哪件事情惹得皇上生氣。”
“罷了罷了,還是先顧好皇上的龍體要緊。”蘇絳紫緊皺雙眉,專注地看着昏迷的趙晟杭。
趙秀也緩步走了過來,她低着頭往塌上看去,掩住了她臉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而另一邊此時,氣氛同樣也很凝重。
“你說,這是……誰寄來的信?”碧朧驚詫地看着朝思問道。
“這是桑君託人傳來的,六公主密信。”
“哈,安樂侯,本王的姐姐們可是排着隊一個個的都給你送密信,這可是誰都羨慕不來的!”趙坼坐在一邊,大咧咧地說着。
“琢之,這個……”
看到碧朧要把信遞給百里珉,朝思立馬又開口道:“小姐,桑君說這封信只有小姐可以打開,爲了這封信,您留給六公主的暗衛幾乎全都……”
碧朧一愣,把信拿到眼前,走到書桌後,緩緩地把信封一層層裁開,拿出裡邊的一張白紙。
“究竟是什麼事情?”碧朧在書桌側邊敲了敲,打開暗格從中掏出一個黑色藥瓶,把裡面的粉末均勻地灑在這張白紙上。
不過片刻,紙上的字便顯現了出來。
匆匆地把信看了一遍,碧朧的面色大變,她把信捧在面前又細細地讀了兩遍。
她擡起頭,掃了一圈帳內人們探究的神色,猛地撕爛了手中的信紙,一個大步跨了出來,把信紙一塊塊地投入炭盆,燒得乾乾淨淨。
“這……”帳內的人被她的舉動弄的一頭霧水。
平復了一下心緒,碧朧轉過身,看向衆人,沉聲道:“趙瑩說,符冠政已死,她會全力幫我們奪取中昌。”
“那……還有其他的事情嗎?”朝思猶豫着問道。
碧朧的眼神從他們臉上緩緩滑過,最後停在百里珉身上。
對方遞給她一個清淺的微笑。
“其他的事情,我只能永遠爛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