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又是該死的夜班。
這些日子以來,操心費神的事情太多,每個午夜還要爬起來去幫着阮媽媽收攤子,根本就休息不了多少時間。三天五天的堅持下來還行,可日久長天的這麼煎熬,別說是血肉之軀的大活人了,就是金屬質地的機器也需要保養啊。
其實李陸飛早就堅持不住了,不是說體力跟不上,而是精神不濟。眼窩深陷耳目無神,雖然經常犯困卻又每每失眠,尤其是從下午開始就精神恍惚……
好在這個夜班不怎麼忙,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偷偷的打個瞌睡。一起值班的老劉也知道李陸飛的狀況,所以專門把他安排到後面的值班室——畢竟後面有值班護士照應着,就算偷偷摸摸的睡一會也不要緊。
先按常規巡視了一輪,就去了阮大壯的病房。
阮大壯的傷情早就穩定下來了,又在醫院住了這麼久,要是按照嚴格意義上的操作流暢,最起碼要得再住兩週左右。可考慮到現實的經濟狀況,提前出院的話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能出院了?我的老天爺,總算可以出去了,快憋死我了……”在住院的這些日子裡,確實很憋悶。但是阮大壯真正急於出院的原因遠遠不是這些,而是因爲錢。
雖說現在的傷情已經穩定,不再需要很大程度的治療,住院產生的費用也不那麼多了。可住在這裡每天都要花錢,家裡的財政狀況本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實在難以爲繼,能出院還是出院的好,畢竟在家裡養着要省下不少鈔票……
“出院,一定要出院,妹夫你看着安排一下,出去的越快越好……”阮大壯看了看李陸飛深陷的眼窩:“這些日子可把你給累壞了吧?家裡家外的事情都是你照應着,連我都照應了,哈哈……瞧你這臉,都塌下去了。等我回去了,讓你嫂子燉點好東西,好好的補一補……”
這句話得到了苗苗極大的贊同。
雖只有一個多月的時光,也確實把李陸飛給煎熬的不輕,醫院這邊要上班,還要時時刻刻惦記着阮大壯的傷情。家裡也沒有落下,每天午夜都要去很遠的地方幫着媽媽收攤子,確確實實明顯的消瘦了。
苗苗心疼的甚了:“我哥自從住院以來,每天都是好吃好喝的不運動,養了一身的肥膘。陸飛哥哥卻瘦了很多,一定要好好的補補……”
“我又不是生孩子,補什麼補啊……”
一句笑話,讓阮家兄妹開心的樂了。
就這樣,阮大壯出院的事情就算是定了下來。因爲病人及其家屬的強烈要求,明天再做個最後的檢查,只要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基本也就可以確定出院了。
從阮大壯的病房出來之時,已經是九點多鐘,李陸飛回到值班室,和值班的護士交代了一下,就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
所謂的閉目養神只不過比較好聽的說法罷了,其實就是值班時間睡大覺。這種情形當然違反了醫院的規章制度,可只要值班期間沒有耽誤事,基本上也不會有人計較這些。
這一覺睡的舒服啊,窗外涼爽的微風吹拂着,比空調都愜意。
在窗前睡了一會兒,漸漸感覺到冷了,很不情願的起身去關窗戶,才發現外邊已經起了風。
風很大,搖晃着粗壯的法國梧桐,發出呼啦啦的聲響。夜空中烏雲漫天,正以摧城拔寨之勢席捲而來。
剛一關上窗子,一道藍汪汪的閃電以很詭異的形態撕裂了墨染一般的夜空,緊接着就是一聲轟隆隆的悶雷由遠及近……
要下雨了。
猛然記起阮媽媽的肉餅攤子,趕緊脫下白大褂跑去了護士值班室,和值班的護士交代了幾句就往樓下跑。
剛一跑到樓道口,就見到苗苗撞到一起了。
“苗苗,你幹什麼去?”
“剛剛我媽媽來電話了,要咱們趕緊去接她,我看你正在睡覺,沒有忍心……就……”
烏雲壓城,電閃雷鳴,還是大街上擺攤的阮媽媽肯定心急如焚。電話已經打了過來,苗苗也曾去值班室那邊找過李陸飛。可看到陸飛哥哥睡的正香,就沒有叫醒他,準備自己去接老媽回家。
苗苗的心意是好的,可她真的不行。
阮媽媽的肉餅小攤半邊,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少,盈盈海海的要裝滿板車,連李陸飛蹬着都很吃力,苗苗就更加的不用提起了。
“你不行,回去吧,我去……”
一道閃電在頭頂劃過,藍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李陸飛蒼白的臉龐,苗苗猶豫了一下:“雨水馬上就要落下來了,我騎車帶你去還能快一點……”
“……好吧,我帶你去……”
騎上電動車,帶着苗苗去接阮媽媽。
因爲是深夜,街上冷冷清清,又是順風,所以走的很快。
肉餅攤子前早已沒有了顧客,阮媽媽正手忙腳亂的收拾着,見到兒女和未來的女婿趕到,頓時送了一口氣。
在夜市上擺攤也有些日子了,阮媽媽的生意還算可以,“經營規模”也有所擴大,不再是單純的賣肉餅,還兼營啤酒、冷飲什麼的。雖然賺不了太多,也可以維持的下去。
經營的品種多了,帶的東西也就多了。
啤酒桶、酒筐子、煤氣罐、杯盞碗碟再加上桌椅板凳,還有爐子炊具什麼的,需要裝滿整個板車。
風是真的起來了,攜裹着路邊的碎紙片和樹葉子,打着旋瘋狂拍打。夜市上的小販們都在手忙腳亂的收攤兒,唯恐被淋成落湯雞……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東西都裝上了車,“一家三口”又去給旁邊的小光頭幫忙。
這些日子以來,小光頭六斤照顧之處頗多。他的肉串攤兒光是桌子就有三十多張,擺開也有老大的一片,再加上兩個烤架和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收拾起來更費時費力。
“走,趕緊走,這雨憋了好幾天了,肯定是場豪雨。”小光頭大喊着:“我有車,不怕淋,你們趕緊走吧,千萬彆着了雨……”
“那……”剛一開口,就被風灌進了嘴巴,一
把抹去刮到臉上的紙片子:“那我們就先走了啊……”
“走吧,走吧,我馬上也就收拾好了……”說話間,四周就已經響起噼裡啪啦的脆響,那是零星的雨點子落下來的聲音。
“苗苗,你們騎車先走,我很快就追上你們……”
阮媽媽坐上苗苗的電動車,母女二人先走了。
李陸飛蹬起板車……
還沒有走出多遠,雨水就已經甕潑盆傾般落了下來。
這個季節的雨水,從來就沒有綿綿密密那一說,更不是“沾衣欲溼”的“杏花雨”。從一開始就如同大江決口銀河陡破一般傾瀉而下,威勢驚人。
硬幣大小的雨點子落在臉上砸的麻酥酥的,藍白、紅火的閃電好似競着賽着一道比一道更妖冶更駭人,沉悶的雷聲也很快清晰,好似在耳邊炸響。
轉眼之間,街道上就好似被淹了一樣,在地面上縱橫奔流的雨水在路燈的照耀下閃着白茫茫的光,連道路都看不清楚了。
因爲板車沉重,需要用上整個身體的力量,前傾的姿勢一直保持着。除了胸口一小片之外,早被雨水打了個精溼。
才十幾分鐘的時間,路面的積水就已經很嚴重了,蹬着車的李陸飛有一種錯覺:好似“駕駛”板車在水面上航行,車輪“劈波斬浪”不住向前。
雨水模糊了視線,又是逆風而行,身子弓成了一個很詭異的弧度。狂風猛然拍打早已經溼透的衣裳,雖然冷的打哆嗦,可因爲不住蹬車的緣故,胸口還是暖烘烘的。只是喉嚨裡乾乾的很不舒服,總是忍不住想伸出舌頭去舔嘴角的雨水……
雖然看不清楚道路,也知道前邊就是地道橋了。
地道橋很高,坡度很陡,以往路過這裡的時候,每次都要蹬出一身汗水,就算是阮媽媽在後面推着,也會累的夠嗆。
逆風而行,車重而路滑,能不能蹬得上去誰也不敢保證。
咬了咬牙,隔着老遠就開始加速,因爲只有速度足夠快才能產生更大的衝力和慣性,衝上去的可能才更大。
決堤一般的雨水順着陡峭的地道橋斜坡傾斜而下,好似泄洪通道一般。
車子碾過層層“波浪”,以很高的速度衝了過來。
當李陸飛擡頭的時候,纔看到白茫茫的浴簾中有兩個人正奔了過來:是苗苗和阮媽媽。
阮媽媽曾經和李陸飛一起無數次的蹬車路過這裡,知道這個坡度十分費力,所以專門和苗苗一起在這裡等着李陸飛,等着給他推車,等着給他加一把勁兒……
在風雨奮力掙扎不是爲了體驗拼搏的快感,也不是爲了感受勞作的艱辛,就是爲了幾個小錢兒而已,因爲這就是小人物的生活,
板車一帶而過,迅速衝上了斜坡,苗苗和阮媽媽一起在後邊推着。
狂風肆虐暴雨傾盆,煌煌電閃轟轟雷鳴,天地爲臺雨簾爲幕,上演的不是波瀾壯闊的英雄史詩,更不是你情我儂的悱惻纏綿,而是最平凡也最真實的小人物生活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