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小銅鈴鐺是靚送給沈勇並親自掛在車裡的。那天晚上,沈勇和靚一起去銀座保齡球館打完保齡球,臨近分手的時候,靚鑽進沈勇的車裡,說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禮物要送給他,並一定讓他猜猜是什麼。沈勇平時很少爲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費腦筋,他認爲,腦筋應該用在大事上,這樣纔會精力充沛,遇到大事不至於犯糊塗。所以,沈勇就比別人顯得更聰明。
“一條領帶。”沈勇隨口說道。
“不對,重猜。”靚曲指彈了下沈勇的腦瓜,說。
“一條腰帶。”沈勇故意皺皺眉頭,裝出用心思考的樣子,說。
靚這下真的急了,她沒好氣地扯了扯沈勇的耳朵,說:“沈勇,我說你這人的腦袋瓜裡是不是裝的全是豆腐渣啊?怎麼直來直去地不知道拐個彎兒啊?除了領帶就是腰帶,你怎麼不說是鞋帶啊?”
沈勇摸了下被靚扯紅了的耳朵,說:“還沒來得及說鞋帶呢,你就急了。”
靚哈哈大笑幾聲,命令說:“把眼睛閉上。”
沈勇不敢怠慢,趕緊將眼睛閉得死死的。
靚看着沈勇擠得像兩個肉包子似的眼皮,小心翼翼地將小銅鈴鐺從挎包裡拿出來,衝沈勇做了個鬼臉,然後猛地揮起右手,將小銅鈴鐺敲在沈勇的腦袋上。
沈勇臉上的兩個肉包子被驀地敲開了,他的一隻手摸着被敲痛的頭部,一隻手奪過小銅鈴鐺,大惑不解地問:“靚,你送給我這麼個東西幹什麼?車一開起來,叮噹地響,亂不亂心啊?”
“沈勇,你給我好好聽着,我現在要問你的是,”靚神經兮兮地笑了笑,說,“我是誰?”
你是誰?你是誰我能不知道?沈勇現在就是費盡腦汁也想不出靚爲什麼問這個問題了。
“你是靚,報社的大記者靚。”沈勇晃了晃小銅鈴鐺,就像剛纔沈晨晃過的一樣,敷衍道。
“不是問這個,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什麼人?”靚從沈勇的手裡拿過小銅鈴鐺,掛在車前擋風玻璃上,說。
“這還用說嗎?沈勇的情人。”沈勇不想拐彎抹角,就直截了當地說,他覺得靚現在天真得都快重回幼兒園做遊戲了。
“再重複一遍,聲音再大一點。”靚一本正經地說。
“沈——勇——的——情——人!”沈勇扭過頭來,在靚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後趴在靚的左耳朵跟上,一字一頓地大聲說。
“好,沈勇,記住了,我是你的情人,”靚揉揉被沈勇的大喊震疼了的耳朵,也吻了沈勇一下,說,“從今往後,這個車裡就不準再坐別的女人,當然你的妻子除外,如果你對別的女人再有什麼別的想法,就看看這個小銅鈴鐺,這叫警鐘長鳴,你知道嗎?”
沈勇現在想想,也止不住啞然失笑了,靚送給他的這個警鐘長鳴的小銅鈴鐺純屬多餘,兩個女人就已經將他折磨得精疲力竭了,哪還敢再有非分之想?
華是在沈勇走到二樓時碰到一起的,見沈勇滿臉心急爲燎的神情,又忍不住笑了,說:“沈勇,我從沒見到過你這麼着急,看來你還是個孝順兒子,放心吧,我不會不去的。”
沈勇看了看華,接過她手中的一個大紙袋子,說:“是給咱媽買的衣服吧?”
“咱媽?以後還會是咱媽嗎?”華快走幾步,將沈勇留在身後,說。
“這都取決於你。”沈勇伸伸舌頭,來了個實話實說。
“不一定吧?沈勇。”華邊走邊說。
他們一家三口來到沈勇母親家的時候,沈勇的母親艾虹正在和沈勇的繼父張絡一起包餃子。沈勇是獨生子,他們一家到了就等於全到齊了。
“哎呀,華,你們怎麼纔到?還真沉着,只等着吃現成的?你的身體恢復得怎麼樣?臉色看起來也好多了。”艾虹站起來,拍拍手上的麪粉,說。
“媽,您也不錯吧?我給您買了件羊絨衫,你試試。”華從沈勇手裡拿過紙袋,將毛衣從中掏出來,說。
這是一件名牌羊絨衫,顏色是大紅的,鮮豔得就像那一串串大紅燈籠。華每年春節都要給婆母買一件新衣服,結婚這些年從來就沒中斷過。今年與往年有些不同,她受了重傷,沈勇又另有了新歡,她情緒跌落到了一生中的最低點。今年還去不去給婆母買衣服,她也猶豫了許多天。買吧,她現在確實沒有這個心情,不買吧,又怕婆母從中看出什麼破綻來,她現在還不想將她和沈勇的婚姻危機讓婆母知道,讓一個老人爲他們的這種事操心。因此,她出院後不久,就抱着病體去了大觀園商場,買下了這件羊絨衫。在她交了錢,提起袋子往家走的時候,她頓時感到這隻袋子的沉重,她不能設想,明年的這個時候,她會不會還能爲婆母買一件新衣。
艾虹提着羊絨衫的兩片肩膀,在胸前比了比,看了眼正低頭一心一意地壓着餃子皮的張絡,說:“哎呀,華,你想把我打扮成純情少女啊,你這不是存心不良嗎?這可叫你爸怎麼能放心啊?”
“你現在如果還能嫁出去,那可就是奇蹟了。”張絡將已經壓好的一張餃子皮捏成麪糰,說,“你就努力吧,我放心。”
“媽,”華笑着說,“老來俏嘛,聽說人家國外越老的穿的越風流,一個個打扮得都跟少男少女似的,這叫返老還童啊。”
“老來俏?再俏也俏不成十八歲的大姑娘啊。”張絡嘿嘿笑了聲,說。
“哎,我說張絡,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想法啊?”艾虹將羊絨衫疊好,放進紙袋裡,說,“你怎麼這麼大年紀了還想三想四的?”
“什麼想法啊?”張絡裝出大惑不解的樣子,說,“你是不是太殘酷了?怎麼連個想法也不準有啊?”
“不準有!”艾虹口氣堅定地說,說完也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好了,守着孩子別沒正經了,咱們得給他們樹立正面形象。”
張絡來到這個家庭是在沈勇的父親沈建濤犧牲後的一年以後,他本來可以更早一點出現在這個家庭,但是由於種種說得出和說不出的原因將時間推遲了,沒有按照他和艾虹的意願來進行。張絡和艾虹都已經退休在家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開朗而不乏幽默,屬於樂天派那種類型的。張絡原是一家醫院的大夫,艾虹則是這家醫院的護士。至於他們兩個爲什麼會在沈建濤犧牲後就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建立了感情,並結了婚,只有他們兩個是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其他人則只知道一些皮毛了。沈勇心裡最清楚的是,僅從表面上看,母親對繼父的感情比起她對生父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父親剛去世的那幾年他還太小,看不懂,不明白,後來看得懂了,也明白了,卻又不能對人說了。父親去世時,母親是悲痛的,但是,沈勇曾有個大膽的卻不怎麼道德的設想,如果繼父死了,母親會更悲痛。現在的他們恩愛有加,過着幸福美滿的生活,好像父親的犧牲是上帝特意安排好了似的,特意爲母親創造這種幸福生活的條件一樣。有時候,沈勇常常會爲父親感到悲哀,特別是父親的忌日到來的那幾天裡,他還總會產生一種恐懼,怕在另一個世界裡生活的父親會看到人間的這一幕。
看着一家人歡天喜地的樣子,沈勇的心情便徹底放鬆了,所有的擔心也煙消雲散,華沒有把他們之間的不快帶到這裡來,而且還是如此談笑風生,他從內心裡又有些感激她了。
“媽,你們邊包餃子邊聊吧,”沈勇脫掉外套和西服,穿上了下廚的白褂,說,“我去炒菜。”
一家人除了沈晨在臥室看電視之外,都爲這頓除夕的大餐忙碌着。這幾年,許多水城人都想開了,到大酒店裡去過年,省了諸多麻煩。本來,沈勇今年也想趕趕這個時髦,可艾虹堅決不同意,說忙年忙年嘛,不忙怎麼叫過年?
沈家的除夕大餐是與中央電視臺的新年晚會同時開始的,在這之前,沈晨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叩了頭,拿了壓歲錢,然後再一個個地親了個遍,最後第一個端起杯子敬酒。
“祝爺爺奶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沈晨看着爺爺奶奶,說。
“謝謝好孫女,”艾虹擡手摸摸沈晨的臉,提醒說,“沈晨,還有爸爸媽媽呢。”
沈晨愣了下,嘴張得大大的。這幾句是媽媽剛纔在來的路上才教的,可她沒教對爸爸媽媽說什麼呀?
華連忙擺擺手,說:“媽,我們就無所謂了,在你們面前還是孩子呀,沈晨的一片心意你們得領啊,來,乾一杯吧。”
沈勇被華的舉動驚呆了,她一貫滴酒不沾,現在卻一仰脖把滿滿一杯高度五糧液喝了進去,一副勇往直前的神態。
“華,”沈勇將華的杯子用茶水涮了涮,又倒上了果汁,說,“你現在不能喝酒,你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啊。”
張絡放下酒杯,咂咂嘴,說:“沈勇說得有道理,華,你傷的是腎,酒也傷腎啊,就不喝了吧,心意我和你媽領了。”
華站起來,端起果汁,對沈勇說:“來,沈勇,咱們一起敬爸爸媽媽一杯。”
“好吧,”沈勇也站起來,說,“我們敬二老一杯。”
沈勇的手機嘀嘀響了四下的時候,他和華剛剛放下酒杯。他斜眼看了看華,見她並沒有什麼反應,才從腰部掏出手機。
親愛的,祝你新年快樂——靚。手機上的短信息這樣寫着。
沈勇的臉頓時紅了下,心神則有些不安了。他不知道靚現在應該在哪裡,或許是在她的父母家,也或許自己在哪個飯店或酒吧。
艾虹將一隻大對蝦夾到華面前盤子裡,深情地說:“華,多吃點,補一補,你讓媽擔心啊。”
“艾虹,你這是怎麼了?”張絡用胳膊肘搗搗艾虹,說,“大過年的,說點過年的話。”
華長嘆一口氣,說:“爸,沒事兒,媽這是關心我,我早就想開了,是禍躲不過,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嗎?”
沈勇將華盤子裡的對蝦拿起來,扒乾淨了,又重新放回到她的盤子裡,說:“華,吃吧,媽說的對,你應該好好補一補。”
華舉筷夾起對蝦,塞到沈晨的嘴裡,說:“還是沈晨吃吧,她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艾虹這下有點不高興了,說:“華,你這是幹什麼?一人一隻還有富餘,叫你吃你就吃嘛。”
沈勇的手機再次傳來短信息的時候,時針剛剛指向十一點,他這時正準備到廚房下餃子。
我好孤獨,我要哭了——靚。
沈勇看完了這條短信息,就把手機關掉了。他想,今晚只能委屈靚了,情人就是情人,全中國的情人在除夕之夜都是孤獨的,你靚怎麼會倖免呢?至於哭與不哭就看自己的控制能力了。現在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家的,等過了年再去向靚解釋吧,哪怕給她跪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