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崢把一個黃色牛皮紙袋遞給沈春光。
“裡面是蘇訣這些年向MSF捐助資金和藥物的所有記錄留檔和銀行匯款底單,我前幾天特意飛了一趟日內瓦,從那邊調了一些資料和證據,這些應該可以作爲證據來澄清蘇訣這幾年固定向援助中心捐款的目的。”
沈春光將那些資料接過來,厚厚一疊,拿在手裡竟覺得沉甸甸。
她在緬甸這麼久,也跟蘇訣處了這麼久,竟從來不知道他私下裡每年都會向緬甸救援中心捐錢捐藥。
“爲什麼他要一直對外瞞着這些事?”
齊崢笑:“知道MSF是什麼組織麼?”
“知道!”沈春光認識齊崢之後纔去試圖瞭解了一些。
MSF是Médecins Sans Frontières的縮寫,中文譯爲無國界醫生組織。
“那知不知道MSF每年收到的捐助款項裡有89%來自於私人捐款?”
“這個我不清楚。”
“那好,我現在告訴你,MSF是非盈利人道主義組織,所以沒有收入來源,大部分來自於私人捐款,但我們收受捐款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即我們不收來自軍火商,鑽石商,石油商等特殊行業的捐助。”
“爲什麼?”沈春光不明。
齊崢苦笑:“這麼做是爲了確保我們組織的資金源頭絕對獨立純潔,也確保我們的救援行動不被任何人利用操縱,但蘇訣的身份顯然不行。”
道理不言而喻。
蘇家的玉礦每年向緬甸政府軍上繳鉅額利稅,而政府軍用這些利稅來購買軍火武器,說白了蘇訣這些年一直在緬甸“助紂爲虐”。
“緬甸時局動盪,但每一次武裝衝突傷亡最慘重的永遠是當地的居民,槍傷、炮彈、燒傷和強姦…”齊崢談及這些話題的時候臉上的神色特別凝結,“但這些或許也不算是緬甸最嚴重的問題,你知道他們最嚴重的問題在哪兒嗎?”
“哪兒?”
“傳染病!”
“……”
“大面積毒品種植導致緬甸吸毒人口衆多,這就引發了艾滋病的泛濫。”齊崢面色沉重,說實話這是他最不談及的一個問題,“緬甸是目前世界上艾滋病感染情況最爲嚴重的國家。統計數字顯示,緬甸目前大約有24萬HIV攜帶者和艾滋病感染者,急需接受治療的人口就有12萬,但因爲醫療資源匱乏,只有3萬左右的病人能夠得到抗逆轉錄病毒治療。”
“……”
“除此以外這個國家還存在惡性瘧疾,麻疹和其他暴動性疫情,醫療條件差是一方面原因,還有另一方面原因是戰爭導致的傷亡不能及時妥善安置。”
“這個我大概知道一些,以前蘇訣曾跟我講過。”
三年前她第一次去緬甸礦山區,親眼見到一百多名礦難遺體被拉到山上去統一焚燒,那濃滾的黑煙和空氣裡的腥臭味沈春光至今還記憶猶新。
“蘇訣說一旦發生大規模礦難,必須在第一時間把屍體處理掉,不然會引發更多問題。”
這是實話,同時也是殘忍的事實,在那片荒涼又貧瘠的土地上,不是所有生命都會被有尊嚴地對待,很多時候賤如牲口,微如螻蟻。
“所以這世上的事永遠都有對立面,風格
漂亮的另一面便是壓榨和死亡,蘇訣他心裡清楚這一點。”
“但是他無能爲力。”沈春光在竭力爲他洗脫罪名,齊崢也只是一味涼笑。
“什麼叫無能爲力?這世上永遠沒有什麼逼不得已的事,關鍵看你怎麼選!很顯然,他選了利而放棄了道義。”
一旦什麼事被上升到“道義”的層面就顯得有些莊穆不堪。
沈春光對這事不想予以評論,這也原本不是簡單的對與錯的問題。
“可他至少還知道每年向緬甸的救援中心捐藥捐錢!”
“所以你認爲他這樣就能讓他的行爲和妥協得到救贖?”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沈春光辯解。
齊崢卻一語點穿:“他既然從未對外公佈這些年向我們捐助錢款,這就說明從他內心深處而言一直在爲自己的行爲感到羞恥。”
話雖犀利了一點,沈春光卻無語再反駁。
誰能說齊崢說得有錯。
她嘆了一口氣:“總之謝謝了,謝謝你特意飛回來一趟,把這麼重要的證據帶給我。如果蘇訣這次能夠安然沒事,他肯定會記你這個人情!”
“別,我不需要他記我什麼人情,再說我這次回來主要是爲了看看你。”齊崢轉身又開始不正經。
沈春光立即打住:“好,停,咱今天就說到這!”
齊崢只在雲凌呆了一晚,第二天晚上的航班要趕回去。
緬甸那邊救援隊人力本就單薄,他根本是硬擠了點時間才飛了這麼一趟。
原本沈春光堅持要送他去機場,可最終還是被齊崢拒絕了。
“不需要爲蘇訣太擔心,他看着陰沉沉不說話,但其實腦子裡的彎彎道道比誰都多,所以這次肯定能夠逢凶化吉。”齊崢安慰沈春光。
沈春光點頭。
“我反正不擔心他,不過倒是有些擔心你!”
“擔心我?擔心我什麼?”
“擔心你跟樓上那男的啊,我在的時候你居然還公然在眼皮子底下跟他去過夜,真不知道這幾年蘇訣都在瞎忙活什麼!”
“……”
“反正這回他出來我得跟他好好說說,有些事再不抓緊就要黃了。”
“……”
“行了你回吧,出租車來了”齊崢又把那頂舊帽子頂到了頭上,司機將他行李扔到了後備箱,他急吼吼地開門上車,搓着手,嘴裡還嘀咕:“媽的這鬼地方太冷了,下回再也不來了。”
沈春光站在車外笑,揮手與他道別,一轉身卻見面前站了一個人。
沈春光嚇了一跳。
“葉…葉小姐?”黑燈瞎火地她站在自己後面幹什麼?沈春光總覺這女人的表情陰森森。
葉覃一點點走近,看着面前的沈春光,她的眉眼,輪廓,身形,每一樣都和那個該死的女人那麼像。
之前葉覃以爲只是巧合,因爲當年爆炸發生時她也在礦區,親自去看了屍體,屍體已經面目全非,但四個月的肚子假不了,那塊全球實名定製的手錶也假不了,兩樣聯繫起來,她覺得這世上不可能有這麼巧的事。
而後她在騰衝見到沈春光,就是關略把她從緬甸帶回來那次,事後她也偷偷調查過,一切無恙啊。
沈春光就是一個普通的雲
南女人,因父親是緬甸人而入了緬甸國籍,但幾乎是在騰衝長大,所有信息都顯示她和唐驚程絲毫沒有關係。
特別是她還有一條健全的右臂,之前光這一點就能讓葉覃堅信她不是唐驚程,只是碰巧和唐驚程長得有些像而已。
直到老麥的一句話提醒了她,她才覺得事情有些玄妙。
“沈小姐……”葉覃也回了一聲,看着齊崢那輛出租車消失的方向,問,“剛纔那男的,你朋友?”
“對啊,難道葉小姐對他有興趣?”
“那倒不是,只是覺得沈小姐的異性朋友有些多,不過這種事跟我也沒關係,只是聽說前段時間沈小姐和蘇家兩兄弟都傳過緋聞,現在蘇家落難了,沈小姐立馬就換了個男人,這面上的事是不是做得不太好看了?”
葉覃講話還是像三年前那麼刁鑽刻薄。
若換成以前沈春光大概又會打耳光子抽上去,可今時不同往日,性子比先前總算穩了一些,葉覃這麼說她也只是笑笑:“我跟哪個男人在一起,好不好看,這些大概跟葉小姐也沒關係吧?”
“是,是沒關係,不過你突然搬到跟九哥一個小區住是什麼意思?”
得嘞,原來講半天在這裡等着她呢,這丫頭心裡還放不下關略?
“沒什麼意思,巧合而已!”
“巧合?你別跟我說你隨便租租就剛好租了這個小區,而且還跟小區一棟樓裡。”
“對呀,不好意思,還就這麼一個巧合而已!”沈春光回話,話音裡就帶着挑釁的意思。
葉覃瞪着她那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直白冷清,跟當年的唐驚程幾乎如出一轍。
難道真是那個女人?沒有死?
葉覃不覺手心冒汗,心思一點點蹙緊,不得不說她面對沈春光的時候內心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恐懼感。
“好,就算是個巧合,那我問你,你一直纏着九哥做什麼?”
“誰纏他了?明明是他纏我!”
這話也不算假啊,這兩次不都是關略主動來找她的嗎?
葉覃氣得雙手握拳,止不住戰慄。
“不要臉的東西,你這麼纏着九哥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對啊,當然有目的!”沈春光接得飛快。
葉覃先是紮紮實實地愣了愣,後背汗真的全冒了出來,就連後面說出來的話都隱約帶了些顫音。
“說,你接近九哥到底有什麼目的?”
“目的啊…”沈春光佯裝剝着手指想了想,“嗯,其實目的很簡單,就想睡他!”
“……”葉覃一時沒接住,憋了幾秒才緩過神來,“不要臉的女人,恬不知恥!”
“嗯,隨便你罵吧,反正羞恥心又不能當飯吃!”再說沈春光這話也不算全是胡謅,起碼有那麼一點點是對的。
“行了,外頭冷,葉小姐大概是來找九哥有事的吧?那我就不留你進屋坐了,我先上去,回頭見!”沈春光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就進了大廳。
葉覃站在身後看她的背影,修長,挺直,說不出的囂張和清高,簡直與當年的唐驚程無異。
她漸漸又將拳捏緊。
如果這女人真是唐驚程,那她三年後改頭換名突然又出現,還頻頻出現在九哥面前,肯定動機不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