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秦耀!”

聽到激動的呼喚聲,我從岩石上站起來遲鈍地把頭移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汪汪——!”

一條大狗奔到我腳下舔了舔我的手背,嚇得我後退一步,“怎麼回事,鄭軒?”

鄭軒拉住我把一條繩子塞進我手中:“給,以後它是你的了。”

海浪聲太大,沒聽清楚,我還是蹲下伸出手,摸到狗的頭頂,它很溫順很高大很強壯,微笑着擡頭說:“我現在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你送條狗給我幹什麼?”

“嘿!”鄭軒得意笑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秦耀,它可是得過一級勳章的警犬,已經十六歲了,因爲年齡太大,去年退役之後就被送到導盲犬訓練中心,它現在可是持照導盲犬哦,來,試試,看看你們有沒有默契。”

我把繩子扔給他,冷淡轉身:“我不需要,你把它送走吧。”

“——————”

鄭軒沉默了片刻,我重新坐下抱住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

兩天前鄭忠然把我和鄭軒送到這座海邊小別墅來,鄭軒爲我請了保姆,將屋子裡的傢俱全套換新安排好一切之後,我知道他明天就要走了。

無所謂,反正我也正在慢慢適應,雖然看不見東西很不方便,可是我現在真的很平靜。

嘆口氣,鄭軒在身旁坐下來:“秦耀,你要接受現實。現在你看不見,明天我又要走,真的很不放心,我不想下次來的時候再看見你從樓梯上滾下來。”

我不語,海風很強勁,有些冷,我抱緊自己:“鄭軒,我沒事,瞎了就瞎了,我又不會隨便外出,導盲犬沒什麼用。”

鄭軒把繩子再次塞進我手中,“導盲犬不止是引路,它還能照顧主人的生活起居,秦耀,站起來,跟它走一圈,對了,給它取個名字吧,取自己喜歡的。”

沒辦法,我轉身摸到狗的脖子,理了理它的毛,它伸舌舔了一下我的臉,於是我脫口而出,“就叫它大狗吧。”

“……”

鄭軒好半天沒說話,我站起來,“怎麼,不好嗎?”

“……秦耀,你能不能取一個好聽一點的名字?”

“名字有什麼好聽不好聽的,它本來就是大狗,對不對,大狗?”

“汪!”

“你看它自己也認同了。”

“……你們主僕————算了,隨你們高興吧。”

我笑着搖了搖繩子,大狗就開始走了。

走了兩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大狗很可靠,於是就對鄭軒說了聲謝謝。

晚上吃完飯,保姆收拾完碗筷後我就蜷縮到客廳沙發上抱着大狗的脖子聽電視。

經過一個下午的相處,我和大狗已經建立了和諧的友誼,它對我也照顧得無微不至,連在桌上吃飯它也會把筷子遞到我手上。

鄭軒在身旁坐下來,感覺他有話說,我也坐起身看着他。

溫暖的手掌小心翼翼覆蓋在我臉上,他輕輕撫摸着我,“秦耀,你要照顧好自己,這裡很安全,沒有人能找到你。”

我點頭,“謝謝,鄭軒,你又一次救了我。”

鄭軒沒說話突然將我狠狠擁入懷中,“秦耀,你讓我變得不正常了。”

我笑起來,問:“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嘁!硬邦邦的男人有什麼好喜歡的。”

他的手插進我的發,很舒服。

我安靜躺在他懷中,微笑着閉上眼。

房間裡很靜,只聽得見電視機裡的說話聲。

抱了一會兒,有些困了,我打個哈切擡頭看鄭軒,說:“上樓吧,不早了。”

“你怎麼知道不早,現在才八點鐘,再坐一會兒。”

“這麼幹坐着沒意思,要不我們出門散步好不好?”

“嗯——————行!你等一下我上樓拿件衣服,晚上海邊風大,小心着涼。”

我點頭鬆開他。

鄭軒拉着我,我牽着大狗,我們三個踩着海浪漫步於輕風徐來的海灘上。

突然被拉着停下腳步,聽見鄭軒說:“秦耀,你聽見了嗎,這裡的海浪聲很大。”

我點頭,風變得有些強勁了。

鄭軒又說:“因爲旁邊有座懸崖,海鷗翱翔在上面,下面所有的海浪都撲向他的山腳下,他被狠狠拍打衝擊着,你聽,這些海浪發出進攻的轟鳴聲,‘哄————————哄——————哄——————嘭!!!’‘譁——————譁——————嘩啦——————’”

我安靜聽着他的描述,不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麼,大狗不安舔了舔我的手背。

鄭軒墊腳抱住我的頭,在我耳邊輕聲說:“秦耀,在我心中你就好比這座屹立不倒的山,不管怎樣的風浪都不能動搖你。”

我淡淡一笑:“我沒你說的那麼偉大,現在不還是需要你的庇護嗎,鄭軒?”

鄭軒按住我的頭用力抱緊我,“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明明以前的你那麼混蛋,現在我卻希望你能回到以前,特驕傲特無畏地站在我面前,好像不把全世界放在眼裡似的。秦耀,看見現在的你,我——疼!”

鬆開手上的繩子,我回抱住鄭軒,閉上眼:“夠了,鄭軒,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會好的,相信我,我會好的。”

鄭軒用力點頭。

那天晚上我有把自己交給鄭軒的衝動,或許因爲這些日子以來的折磨讓我變得軟弱了,總想被擁抱被親吻。

可是——————沈允灲的烙印——————我到現在都還不能消除————也無法消除————

也許我將抱着那些傷到老到死吧————

鄭軒抱着我,他想要,可是他沒有動,我就那麼睜着眼到天明。

鄭軒走後諾大的屋子變得寂寞空曠,像沒有盡頭的曠野。

我經常坐在窗口聽花園傳來的風聲和樹葉的沙沙聲。

有時會想這樣的寂靜是否是另一種形勢的死亡,我正在將自己掩埋。

保姆只在固定的時間出現打掃房間和煮飯,剩下的時間我就一個人牽着大狗在樓上樓下轉,有時會到花園曬太陽,大多數時候則抱着腿坐在樓梯上和大狗一起打瞌睡,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我就這樣靜默着,循環往復重複着每天單調的生活,變得越來越耐心,從門口到客廳,從客廳上樓,從樓梯口到臥房從臥房到陽臺的每一步我都會仔細數,一步一步認真走。

大狗也老了,不能走太多路,所以它喜歡蹲在我身邊陪着我發呆。

一週之後鄭軒來看我。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讓他大發脾氣,他抓住我的肩膀吼:“秦耀,你怎麼能這樣過活?”

我怎麼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樣靜如死水的生活這樣平靜安詳的生活,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他把我抓到洗手間裡,將我的頭壓在鏡子上,他怒氣沖天說:“你看,你看自己的樣子,你都快變成鬼了,秦耀,你要把自己折磨死嗎?”

我沒有!

我————只是覺得——————好——————孤單——————

“我看不見。”我平靜說,任他把我壓在洗手檯上,讓平臺的菱角把我擱得生疼。

鄭軒呼吸一滯,頹然鬆開手。

我站起來往外走。

身體被鄭軒從身後狠狠抱住,聽見他說:“不要,秦耀,你答應過我會好起來。你答應過我的。”

“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始。”我低下頭握住他環在腰上的手:“鄭軒,我現在有點明白當初灲出現在我面前時的情景了,如行屍走肉一般,生不生死不死。”

“別說他,秦耀,求你,別說他,他把你害成這樣,忘了他好嗎?”

嘆息一聲,我擡頭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忘不了,死也忘不了。可是,我現在感覺很好,真的————感覺很好————”

說完之後就聽見鄭軒在背後哭了起來。

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