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什麼體?”聖人抖抖手上的卷子,看樣子氣得不輕。
“回聖人的話,這是顏體。”賈政怔了一下,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答了。自己的字體雖然是才練出來的,但是他不覺得自己寫得不好。
“你自幼習的何體?”聖人非常確定,代善一定會讓兒子習柳體,因爲賈赦就是柳體,就算是武官,但是,他有一手非常漂亮的柳體,作爲的賈赦的弟弟,又是從小念書的,他自然不會差,所以此時,看看賈政的卷子,雖然字不錯,但比起賈赦的字來,還差得遠,他可不信,賈政會寫得不如賈赦,自然有此一問。
“回聖人的話,小人自小習的柳體。”賈政怔了一下,那個他真沒想到,聖人會問這個?雖然困惑,倒是放鬆下來了。覺得這個沒有難度,實話實說就是了。
“那爲何你捲上寫顏體?”老聖人開心了,就是嘛,自己果然那一猜一個準,得意了,但是看賈政就更不順眼了,這個傻子,都告訴你了,老子喜歡柳體了,你還特意去練個顏體,你傻不傻啊?老聖人真想踹他兩腳了。
“聖人不是推行官本以顏體爲準嗎?”賈政也困惑,正是這個,纔會改的啊?
當然去年路不羣讓他改時,真的是因爲這個,但是這回卻是特意的。但是路不羣沒告訴他爲什麼。路不羣是糾結了一下的,他從老爺子寫的摺子上看到老爺子和賈赦送進宮的摺子用的都是柳體,才知道,老聖人還有這個愛好。想想看,反正聖人怎麼着也得給代善面子,投其所好這是必須的。但是,他是誰啊,他要包裝賈政做當世大儒的,怎麼能做投其所好的事。
路不羣順便“無意”說了。天下不能以個人喜惡而行事,聖人自己喜歡柳體,卻仍舊推崇顏體,就是不以自己的喜惡來行事天下之事的典範。
賈政最好的就是聽話。於是路不羣“順口”說的,他就聽進去了,一點也沒多想路不羣的用心。所以此時聖人一問,自然而然的把這席話一說,一點做僞也沒有。
由此也看出路不羣的不凡了,若是真的把話給賈政說透了,賈政此時說得絕對沒有這麼坦然。效果絕對也沒這麼好了。聖人真的龍心大悅啊!‘這孩子真的太實誠了,真夠傻的啊!’
聖人看看卷子,他好歹也是閱了多年捲了,他是專業閱卷人好不。那個八股文什麼的,被大家聽得多,但真的,八股文其實真的沒我們概念上的東西。你想三百多個字,要把題目解釋清楚。然後還要闡述自己的觀點,這其實是很難的。你想,這麼多人。同一個題目,你以爲真的不用有自己的觀點嗎?除了文筆之外,真的最重要的就是策論,看的就是觀點。
賈政之前的文章不好,其實就是腦子沒開竅。他被關死了,路不羣點開竅了,又帶他出門。他看得世情多了,才真的理會什麼叫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了。他不管真假,他還真的讀過不少書的,出去算是一次融匯之旅了。當然。此時他還真的還沒有自己的觀點,全是路不羣潛移默化的,不過就跟剛剛的說的,賈政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實是被洗腦了,他所以寫文章時。他不自覺的全是路不羣的思想光華。
古代考試爲什麼糊名?就是怕先入爲主。但殿試是可不以不糊名的。聖人不相信自己會主觀。但是,天下,最主觀的人就是他了。這卷子若是路不羣的,他可以回家吃自己了。但是這卷子是賈政的,那麼就完全不同了。聖人看看都感動了,代善竟然還覺得這兒子不成?好吧,可能有點迂腐,但是學問真的不錯啊!再想想也是,若不是迂腐,他也讀不成這樣。馬上感動了,國公家的兒子啊,能這麼認真的讀書,這是一般人做得到嗎?誰家的孩子有這麼定力和苦功?就算是也許沒有其它人寫的那麼神彩飛揚,但是,難得在這份穩重之上。
聖人把策論那部分勾出來,讓太監念出來,讓全場聽聽。這殿上的都是讀書人,誰也不白目,當然,賈政寫得好不好的,這真是很主觀的。但大家對賈政映像還是不錯的,大家平常沒事也相互評文的,互相看文,這是最能相互提高的辦法,所以大家一聽就知道是賈政的風格,倒沒有多想他文章寫得如何,都觀注人孤觀點了。能讓老爺子覺得騷到癢處了,定然的過人之處的。
其實不知道大家讀過四書沒,科舉的題目全是從四書裡挑出來的。基本上,那個怎麼着,都能解釋。賈政自己習慣弄到教育上。這是他的目標,這樣,路不羣自然也要帶他去族學裡看看。讓他多少是有點概念的,所以寫策論時,他是比其它人更實際一點的。聖人再主觀,但空話和實際的東西他能不知道嗎?賈政能寫出實際感來,這其實是聖人最喜歡的。
結果於是就不難猜了,聖人又問了幾個人,但都沒有賈政的時間長,而且也沒有這麼公開的念出策論部分。大家出場時,直接就跟賈政道喜了。
賈政有點暈,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好?回到家,這回第一次沒有直接回去見艾若,而是去見了路不羣。默默的把自己的文章默寫出來。
路不羣默默的看了,沒有問題,很中規中矩。反正他們也知道,賈政不出意外就能中,這個他緊張什麼?好奇的看着他。
賈政誠惶誠恐的把殿上發生的事一說,這會,他才意識到害怕了,之前真沒想過有什麼。看出來沒,傻子反射的弧度長,之前在殿上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知道了,冷汗全出來了!
路不羣傻了,真的傻了。這個……這個也成?想想又看了一下文章,望天,真的覺得人生果然真的很搞笑了。這樣的文章,那個真的要被點了三甲,他都覺得想哭了。
不過看看賈政那傻樣,拍拍他的肩。帶上他去見代善了。代善沒想到他們會這個時候來,路不羣簡單的把事情說了一下,代善能是賈政嗎?還沒說完,代善的眉頭就一挑。
“學生恭喜老公爺。”路不羣說了帶賈政來最重要的一句話。
“你客氣了。老夫也要恭喜先生。”代善多機靈的一個人啊!他從小進宮跟在聖人的身邊,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站在聖人的身邊,亦僕亦友,他對聖人的關注遠遠超過了對兒子。不然,他的倆個兒子怎麼會成這樣。賈赦算是他用了心,但是對於賈政。他其實也是真心的覺得,他是感到抱歉的。若不是媳婦孃家請了路不羣,兒子沒有今天,就算是他是自己的兒子,也不可能。所以現在,路不羣恭喜他,他倒是很實在的擺擺手,接過卷子看了一下。他不懂這個,雖然不知道好壞,但有一點卻是知道的。如果路不羣都考不上,兒子這文章,就更沒戲了。唉!只能說,他運氣好罷了。一邊有一個懂得揣摸上意的路不羣,一邊有自己,就算是寫得差點,一樣能中三甲。
“萬一讓你中了三甲,你待如何?”代善是軍人,他不想那些沒用的,直接就問着還傻乎乎的兒子。自己身體已經不行了,誰知道哪天就完,自己在,聖人就能顧念一下,真的自己不在了,聖人的關注自然會少很多。只能靠他自己,還有就是,路不羣也不能靠一輩子不是。
賈政再傻,看路不羣和老爺子這樣,再把殿上的事回想一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其實他是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現在相信了,反而平靜了。不明白纔會慌,真明白了,還有什麼可慌的。
想想搖搖頭,“兒子依然固我!”
代善和路不羣看他已經鎮定的臉,一齊笑了,就是這個意思,不要被浮華所左右,你既然有了目標,就該按自己的步驟去走,其它的人與事,都與他無關。
“回去吧!你媳婦只怕着急了。”代善擺擺手,趕人了。賈政也知道父親有話跟路不羣單獨談了,也習慣了,退了出去。
代善看着兒子的背影,輕嘆了一聲,“若真讓這小子中了,老夫反而愧對先生了。老夫在聖人面前還算有幾分體面,先生大才,屈就於此,老夫何忍?”
路不羣其實剛剛是有一點失落的,沒法不失落,賈政是他教出來的,他幾分斤兩,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是,賈政性子是不錯,讀書也夠用功,可是世上真的最不缺這種人了,同等的條件下,可是他的路就是比一般人好走。這真沒法羨慕的!此時代善跟自己說這話,其實也是在問他的意思,你教出了我兒子,一個功名我還能保證給你的,只要你想幹。
說路不羣沒心動,那真是高看他了,他還真的那一剎那,差點就答應了,可是很快的,這念頭就被自己打消了。而也就這一刻,路不羣真的覺得一下子開解了、釋然了。
從他落第,到給人做幕僚,到現在做賈氏小學的校長,中間是有過程的。而他經歷了一系列的變故之後,此時應該纔是他真的定下心來的時候,當然也是他最平靜的時候。
考場失意,他是很憤青了一段;然後,給人做幕僚,幫人加官進爵,看着自己的策略一步步的實現,開心之後,反而更是蝕骨之痛,因爲他會覺得自己明明有才華,卻不得伸展的那種窒息感。
教了賈政之後,與其說賈政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但實際上,他也從賈政和代善身上學到了更多的東西。代善的不得已,而賈政的單純,這些都是他曾經從沒想過會出現在這種公府之家的。
可能真的近距離接觸了,一下子他也就清醒了,誰也不容易,曾經那些不平,真的就隨風散去,反而覺得自己比他們活得鬆快太多了。於是,他纔會欣然接了賈氏族學。
賈家真沒慫孩子,估計真的能在這兒混的,就沒有傻子。也是,《紅樓夢》裡,賈家族學那些淘氣,是傻孩子能玩的嗎?不然之前爲什麼讓代儒來管?因爲一般二般的人教不了。別看這些慫孩子們家裡都不怎麼富裕,但他們真把自己當成國公近支的,一般二般的落地秀才來了,只會被他們玩死,把他們當成下人般使喚。代儒好歹也是長輩,打你們,你們還敢翻天不成?
但路不羣能是一般的先生嗎?他連賈政都教了,代善視爲忘年交的友人。親自帶他去的學校,很是鄭重其事,而路不羣也找了幾個學問不錯的友人出來,把一大班孩子分了班,也分了屋子,一個負責幾個,他負責總攬,不聽話,直接打手板。
這些孩子哪見過這個,要知道,之前只有代儒一個先生,他們是來混點心,免家裡的嚼用的。而代儒也教得不經心,他一個人對一大班人,就算還不算太年老,卻也沒那個精神不是。所以之前都是各念各的,沒事被先生揪出去默書,默不出來打手板,這就完了。這還是抽查,所以有一定的偶發性。
現在不同了,是按程度分班,先生盯得可緊,默書,寫字,講經,韻律,都系統的在教,想淘氣都沒時間了。這也不光是打板子的事,而是丟面子的事。都是族兄弟,誰也不比誰更強點,一下子就比住了,生怕丟了面子,回家捱了爹媽的打。所以此時學裡,比代儒時代有了學習的風氣。
路不羣真的在這些孩子們身上,看到了明顯的變化,他真的找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不是幫着東翁加官進爵那種滿足,而是一種從內深處的愉悅。因爲這樣,他反而教書教得更加開心,自然也更用心了。
現在告訴他,代善是可以給他弄個官職的,憑着榮府的關係,還有路不羣的才氣,將來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怎麼讓人不動心!可是路不羣突然想到那些孩子,腦子清醒了,是啊,賈政那二貨都知道自己要什麼,自己怎麼還不如他了?他終於也知道自己要什麼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