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你過來,讓我看看你們。”我媽這回擡手扯掉了鼻孔裡的氧氣管。
“如庭,你不要這樣。”我爸慌得手直哆嗦,趕緊又把氧氣管給她插了回去。
我看着我媽那個樣子,立刻伸手按了呼叫鈴。
“老宋,我走了,你不要過度傷心,好好活下去。我沒寫完的那篇xx學術論文,你幫我完成。”我媽叮嚀我爸。
“不不不,如庭,你不要胡說,你好好的。等你出院了,我幫你查資料,我不幫你寫,你自己寫。”我爸握着我媽的手,淚水潸然而下。
“大妞。”我媽猛咳了一聲,有一臺儀器發出了一聲尖叫。
“媽,媽。”我手腳冰涼的。
“妞妞,你原諒她,好不好?我現在明白,她,太可憐。”她的氣息越喘越重。
走廊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醫生和護士都趕來了。
“讓我說幾句話。”我媽阻止醫生的急救,“求你們了。”
“大妞,好好照顧你爸。他年紀大了,過幾年,有合適的老太太,他如果也中意,你不可以阻攔。”我媽大口大口的喘氣。
“媽。”我抓緊了她的手。
“如庭。”我爸崩潰大哭起來。
“大妞,妞,妞應該有東西留下,留下了,可能在,在家裡,有一段時間,我注意到她,她在房間裡,用電腦寫,寫東西,我沒,沒找到。”我媽頭晃了一下。
醫生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開始實施急救。
“大妞,友同,友同,他,他……”我媽的聲音高亢起來,“他,你,相信他。”她似乎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最後一字擠出來後,那聲音突然就戛然而止了。
儀器的尖叫聲響起來,醫生在做心肺復甦,護士把我推到邊上,我跌坐在陪護牀上。眼前的一切變成一場電影佈景,我看着大家忙來忙去。
我媽的手垂在那裡,我爸哭得聲嘶力竭。
“病人瞳孔放大,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死亡時間凌晨三點十八分。”冷酷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那個冷酷的聲音在說我媽死了,她死了。
冬天了,萬物凋零!
我媽要被搬走了,我爸追着去了,我下了牀也想去追。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身上的骨頭好像都壞掉了,我的腳步完全支撐不住我的身體。我跪到地上,匍匐着想往前面爬,可也爬不動。
“宋橙,宋橙。”有人抱起了我。
我已經不想知道是誰了,從那個冷酷的聲音宣佈我媽死了開始,我的潛意識就開始拒絕回到這個世界。
“你放開她,離她遠點。”另一個聲音在大喊。
“砰。”有人倒地。
我閉上了眼睛,好累!
時間對於我來說,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生或者死,對於我來說,也不再有界線。我在一片混沌的世界裡,象一個初生的嬰兒,看得見這個世界,卻完全看不懂這個世界。
我被人帶到這裡,又被帶到那裡。
一天又一天。
後來,我呆在一個有很大陽臺的房間裡,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少女每天都來陪我說話。天氣好的時候,我會看到太陽從某一個方向升起來。
那些陽光灑在我身上,熱乎乎的。
日子過得很安靜。
“宋老師,我又來陪你了。我告訴你哦,春節已經過完了。我哥哥去了一趟巴黎,你看他給你買的絲巾,漂亮嗎?”少女拿着一條絲巾繫到我的脖子上。
我看的視線落在少女的臉上,我好像認識她。
“宋老師,你什麼時候纔跟我說話呢?哥哥總是擔心你再也不會好了,可我知道,你只是很累,你需要一個空間來安放自己的傷心。等你消化完了那些傷心後,你就會醒過來,對嗎?”少女輕輕的撫摸着我的臉。
“宋老師,我跟你講我的秘密。這個秘密我誰都沒告訴,連我哥哥都不知道。”少女轉了身,很快的,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我旁邊,然後她拉過了我的手。
“我記得很清楚,我七歲的時候就知道其實我不是我媽媽生的。其實我在七歲之前很活潑,愛笑愛鬧。”少女輕輕的嘆氣。
“七歲的那年冬天,有一天半夜我醒過來。我想下樓找水喝,經過我爸媽的房間時,我聽到裡面傳來我媽的尖叫聲。我偷偷的旋開了他們的房間,隔着門縫,我看到他們在做那種事情,我爸一直揪着我媽的頭髮拼命的打她的頭。那時候我小,我害怕,也不敢出聲,就呆愣愣的站在那裡看着他們光着身子打架。”少女偏過頭看地板。
“他們停下後,我媽就開始拿東西砸我爸。她罵我爸,說我爸不是個東西,說他寒門出身,靠着她孃家平步青雲。她卻爲了他忍辱負重,還說爲了他的仕途着想,替婊子養女兒。”少女輕笑出聲,“我爸下了牀,一邊穿衣服,一邊冷笑。他說,夏心蘭,你真是賊喊捉賊。我媽哭着罵他,她說,遲早我會把那個婊子的女兒弄死,遲早有一天她要親手毀掉婊子的女兒。”
“我從那一夜開始,在潛意識裡,憎恨這個世界。也是那一夜,我吃了很多冰塊,然後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後,我就變得不愛說話了。我也不向我媽撒嬌了,也不再央求我爸帶我去玩。”少女把玩着我的手指頭,“宋老師,你看,這個世界是醜陋的,可是我又怕死,所以,就只能活着。”
“宋老師,其實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挺好的。因爲當你醒過來,你就得像我一樣,忍着對這個世界的嘔吐強迫自己好好的生活下去。”少女突然頓住,“好像我哥哥來了。”
不一會兒,沙沙的腳步聲傳來,很快有人走到了我面前。
“百靈,你回去吧,司機在樓下等你。”有一個男人在說話。
“哥哥,我來的時候,司機跟我說宋老師的爸爸又來找她了。”少女說。
“我知道了,你去吧。”男人又說。
少女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男人坐在到了那張椅子,他並不說話,只是默默的坐着。
遠處的天際,夕陽斜斜的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