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倒沒那麼生氣,時間像一個蠻橫無理的巨人推着我前行。在這樣漫長瑣碎的日子裡,我心中的恨和痛慢慢的化作了結晶,它變異成了抑鬱症侵蝕我的生活。而那些痛徹心扉的日子早已隨風消散,當年那些具體的人在我心中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就像站在我面前這個男人,在多年前,我那麼篤定的以爲我們之間不可能有轉圜的餘地。可到了如今,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家裡,睡在同一張牀上。
我們竟然也好好的。
沒有什麼能夠永垂不朽,哪怕是恨。
所以,對於崢崢接受她爺爺這件事,我並沒有太強烈的情緒。
我和陸仕卿終於踏上了新西蘭的大地,隔了許久的時間,我又見到了百靈。她習慣性的喊我宋老師。時光淌過後,她越發的內秀靈動。
有一天下午,陸仕卿在酒店睡着了,我百無聊賴的呆了一會兒,然後給百靈打了電話。她立刻說來陪我,我們去了酒店附近一個公園散步。
陽光很好,我們沿着公園湖邊的小徑緩緩走着。走了很久一段路後,我們就着小徑旁的石椅坐了下來。
遠處的草地上,熱情的姑娘小夥子們嬉鬧着。那樣明媚純粹的笑容,我看得有些發怔起來。
“我一直擔心你和哥之間轉不來彎。”她略帶一點感慨,“還好我多慮了。”
我收回視線看她,多年後的今天,她長大了,大到足以讀懂我和她哥哥之間的輾轉反側。
“你呢?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我問得衷心。
她的視線也投向草地上嬉戲的那些年輕人,良久之後,她若有若無的笑:“一直在努力的自我救贖,到現在,已經能坦然接受自己了。”
“遇到那個能讓你停下來的人了嗎?”我問。
她側過頭來,目光平靜:“我沒有戀愛和結婚的打算。”
我點頭,可能對大多數人來說,人生的過程中少了戀愛和婚姻將變得不那麼完整。但我理解百靈,用盡全部的力氣纔將心底那些發黴發爛的陳年傷疤撫平,如何有勇氣將一個全新稚嫩的自己交給另一個人?或者將來她會做好準備,現階段,她覺得自己一個人可以,那就可以。
“上個月,高飛揚和孔文優結婚了。”百靈笑了笑,“給我寄了請帖,可惜路途太遠,我只轉送了禮金。”
“他們結婚啦?”我很驚詫。
“是不是有些意外?”她拿出,翻了一會兒遞給我。
屏幕上,一對新人笑得很開心。孔文優的眼中,已經讀不到少女時期的憂鬱,她終於如願償。
我將遞還了百靈,忍不住說:“我一直以爲你和高飛揚之間會有故事。”
“我也這麼以爲過。”她靠到椅背上,“但有時候,命運並不這麼安排。我用心的時候,他無所謂。等到他用心的時候,我已經不需要了。我和他,都過於自私,都希望對方能夠主動付出。所以,就算命運給了我們這個機會,我們也很難走得長遠。現在看他和孔文優在一起,挺好的。”
“你很愛過他吧?”我多嘴的問了一句。
她搖頭:“只能說,我對他有所期待過。”
“有點遺憾。”
她沉默!
坐公園坐了一個多小時,陸仕卿就找來了。太陽已經偏西了,陸仕卿從小徑的另一頭走來,披了滿身的陽光。
我和百靈都看着他。
“宋老師,有一件事情我想悄悄地告訴你。”她說。
“嗯?”
“他說,如果你會發生萬一的事情,讓我要好好照顧崢崢。”她拂了拂頭髮,“宋老師,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完全沒有照顧別人的耐心。”
我內心大慟,那天夜裡,他在我耳邊說陪我赴死時,我只當他嚇唬嚇唬我。不曾想到,他來真的。
“他看起來老了很多,人老了,性格卻沒有變。”我輕聲道。
百靈看了看錶後起了身:“我得回學校了。”她跟數十米外的陸仕卿打了聲招呼,然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兩個人躲到這裡說什麼悄悄話呢?”他走到我身旁,笑着問我。
“閒聊。”我坐着沒動。
他就着百靈剛纔的位置坐下:“宋橙,你說我們好不容易出趟國。是不是應該找幾個景點逛逛,坐這公園裡曬太陽也太浪費機票錢了吧?”
我靠到他的肩上,悶聲道:“那就浪費了吧。”
“怎麼了?心情不好啊?”他有些緊張起來。
我乾脆摟住他的脖子:“趁着這裡沒人認識咱們,你讓我矯情一會兒。”
他啞然失笑:“你想怎麼矯情?”
我指指那林蔭小道:“老頭子,你揹着我走出公園吧。”
他誇張的躺到石椅上,耍賴道:“老太婆,一把年紀了,咱能不能不演韓劇?現在國產劇也有不錯的劇集,你換一種演法。”
“比如手撕鬼子麼?我撕不動你。”我拉他,“你一點兒也不瞭解女人,女人活到八十歲,還是熱衷看韓劇。”
他起了身,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然後有些難爲情的彎下了腰,我爬到了他背上。
“看你不胖,還挺有份量的。”他喘着氣抱怨。
“那是你老了,你年輕的時候兩個我都背得動。”我摟着他的脖子。
“我是你親老公嗎?哪有這樣打擊人的。”他不滿的哼哼着。
“說,有沒有背過別的女人?”我胡攪蠻纏。
“背過。”他老實答。
“誰,快交代?”我用力的擰他的肩膀。
“百靈,崢崢。”他說。
“我問的是別的女人。”我又擰了他一下。
“沒有。”他把我往背上送了送,“想不想聽一句肉麻的話?”
“想。”
“我愛你!”他說。
“哦。”
“很愛你!”他又說。
“嗯。”
“你能給點別的反應嗎?”他問。
我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啃得他當場把我放到了地上,他蹲在地上捂着脖子瞪我:“宋橙,你這是謀殺親夫。”
我也跟下來,斂笑,我正色道:“陸仕卿,我問你幾個問題?”
“我好緊張。”他笑着。
“如果不是我爸過世,你是不是預備這輩子老死不跟我相往來了?”我問,我終歸是個女人,總是糾結細節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