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烏雲耷拉了一整天,狂風驟雨卻只在瞬息之間,席捲了整個城市。
雨水嘩啦啦地砸落在何幼霖的身上,衣裳俱是溼透了。
這一瞬間,生無可戀,真的。、
人活着,那麼辛苦,最後卻是一場空。
指望不了家人,指望不了男人的她只能指望自己。可偏偏自己從頭到尾都活得和傻子一樣,還有什麼意思?
何幼霖漫無目地,恍恍惚惚地亂闖進馬路中央。在所有人打傘停在路邊等綠燈時,她直直地走到十字路口。
襯衣溼噠噠地黏在身上,牛仔褲黏在腿上,明明雨水很冷,她的身體卻很熱,瘋狂地奔跑着……
往來的車輛,有從她身邊擦身而過,濺起髒水在她身上,腳上,也有司機鳴笛不斷,最後一個急剎車停在路口,探出窗口咒罵出最難聽的髒話。
她的耳邊是滿世界的汽笛聲,急剎聲,司機的咒罵聲,聲聲不絕。可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當個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又能怎麼樣?
一個人不想活了,誰還他媽的在乎那些狗屁的規矩和準則?
她毫無愧意,一雙眼睛充滿挑釁地望着司機,有種要麼撞死她,要麼就閉嘴的狠厲。
四周的人看出問題,開始指指點點,目光中滿是不贊同。
“想死,就自己找個地方安靜地去死,別在這裡害別人。”
“就是,現在的年輕人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何幼霖充耳不聞,只朝他們笑了笑,揮揮手,帶着一種告別的意味,朝着更加密集的車流堆裡跑了去。
跑得太快,她一下子跌跪在地,就再也爬不起來了。雨水混着污水從她透頂灌溉而下,從她身上滾滾而落。豆大的雨珠砸得她生疼生疼,眼睛再也睜不開。她仰頭望天,發出最絕望的吶喊聲,“啊——!”
“啊!!!”
一聲聲的吶喊,在雨聲裡,震天掀地。淚水,從指縫裡流出,眼睛已經紅腫,混進了雨水,刺疼無比。
交警注意到這個情況,連忙緊急聯繫同事,務必攔下這個女瘋子。
張澤川趕到的時候,何幼霖差點被交警扭送去警局,幾番解釋說明,再三保證才把人領走。
何幼霖凝着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看。?風,一陣陣刮在她的臉頰上。
張澤川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把她摟進懷裡,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的心卻在這一刻,在這暴風雨裡,詭異地靜了下來。憤怒的眼神突然滅下了所有光火,安靜的和個孩子一樣,乖乖地跟着他走,進了車。
何幼霖髮梢上的水,一滴滴落在溼的不能再溼的衣褲上。張澤川打開車裡的暖氣,用餐巾紙替她擦拭臉上的雨水,輕輕地說,“先回家洗個澡,好好休息下,好不好?”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睜着一雙眼問,“哪個家?”
無疑,無論是雲水山庭,或是何家,都不是她想回去的地方。
“當然是我們的家。你的房間,爸媽一直都給你留着。只是上了鎖,你上次一直住在客房裡,所以沒看見。”張澤川渾身也溼透了,但整個人卻像是春日般暖洋洋,眼裡裡是風吹了綠草,鮮花朵朵綻放的生命力。
“現在,我們就回去,好嗎?”他又問了一遍。
何幼霖再次點了點頭,車子緩緩啓動。
一路上,她沉默,他更沉默。
雨,越來越小。
雷電轟鳴已然停歇。
忽然之間,天地安靜了。烏雲散去,一切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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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張家,他們手牽手下了車,拖着長長的水漬一直走到了家門口。
傭人吃了一驚,連忙拿出乾淨毛巾遞給他們。
何幼霖沒有做好見父親的心理準備,也虧得時間還早,張翰文還沒有回家。她在張澤川的帶領下,回到了童年所住的房間後沒有心情去回憶什麼,直接進了浴室洗澡,換了身乾淨衣服。
等她走出來時,張澤川依舊溼淋淋地站在她房間自帶的小陽臺上,望着窗外碧空如洗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麼快?怎麼不泡個熱水澡。”他聽見了聲響,轉身望向了她。
“你怎麼不去洗澡?”她蹙眉。
“我怕,我洗好澡了,你又不見了。”他眉目溫和,緩緩走了過來,“我讓傭人泡了薑茶,你趁熱喝,別感冒了。”
“嗯。”何幼霖捧起桌上的薑茶,一口氣喝完了,纔對他說,“你也回房洗澡吧,我累了,想睡覺,不會跑了的。”
“那你睡,我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張澤川淡淡說道。
“會感冒的。”
“不會,我抵抗力強,這輩子生病的次數十個手指都數的過來。”張澤川笑了笑。
“哦。”何幼霖知道與其爭論下去,不如自己先睡了,讓他早點安心回去洗澡,便上了牀。
然而,她剛閉上眼,有朦朧睡意時,她手機的鈴聲就想起了。
第一個念頭,就是譚少慕回家後,發現她不在家,來找她了。
她不想接,但張澤川卻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是你養母。”
她遲疑地按下接聽鍵,卻聽見王巧玲驚慌的聲音喊道,“幼霖,什麼情況。你在外面惹了什麼人,爲什麼突然有一羣陌生人闖到我們家裡,還把你爸帶走了?”
何幼霖再是恨何國蔚,到底也是養育自己多年的父親,乍聞這個消息,整個人坐了起來,“你說慢一點,什麼情況?”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我在做菜呢。聽見門鈴聲,就開門了,結果十幾個人闖了進來,直接帶走了你爸。他們說是尋仇的。可我想不通啊,他一個癱瘓的老頭子,能有什麼仇家啊!想來想去,會不會是你以前惹得那些高利貸的仇家啊?”
“不會。”何幼霖十分清楚,不是。且不說,錢早就八百年前還清了。就算沒還清,王平都死了這麼久了,也不會是他的人。
“那怎麼辦?”
“先報警吧。”
王巧玲一聽,頓時急了,“不,不行。他們說了,是私人舊仇。要是我敢報警,你爸會死的更快。算了,你能有什麼辦法。我,我找譚女婿去。女婿電話多少?我找他幫忙。”
何幼霖在聽見私人舊仇時,就猜出帶走何國蔚的人應該是蕭億。蕭億手上有何國蔚的畫像,會找到她父親並不意外。但是王巧玲提到譚少慕的時候,她才突然意識到,這個事情裡應該有譚少慕的參與。
她的父親癱瘓了七年,深居簡出。蕭億更是連何國蔚的人都沒見過。就算有畫像,找私家偵探查探,也不可能這麼快就鎖定了何國蔚,更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何家的具體住址,找上門。
而且今天上午,蕭億上門送還譚政的主治醫師時,面色也很平靜,沒有異常。
只是這麼短短几個小時過去,他怎麼突然會跑何家抓人?
他是和譚少慕一起離開雲水山庭的。一定是這段時間裡,這兩個狐狸一樣的男人達成了什麼協議。他應該是從譚少慕口中得知了畫像上的人是誰,在哪裡。
想到這裡,她絕望的閉上了眼。
“媽,這事情,我會處理的。你在家等消息吧。”說完,她掛了電話。
“怎麼了?”張澤川看她剛剛有所緩和的面色又是一陣蒼白,眉頭一擰。
“我爸,被蕭億的人抓走了。”何幼霖咬了咬脣,“我怕這事情裡,也有少慕的一份。但願,是我多想了。”
張澤川想了想,拿出手機,正要找人打探消息,何幼霖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來電。
她按下接聽鍵的同時,也按下了揚聲器和錄音,顫抖道,“喂?”
“何小姐,你養母應該和你聯繫過了吧?”電話裡的聲音顯然是做過處理的,像是電子音一樣折磨耳朵。
“你是誰?”
“我只是拿錢辦事的。我老闆是誰,你應該清楚。他知道,當年作惡多端的歹徒在你們手裡,也知道另一個歹徒,你可能狠不下心。所以,我老闆是好心,幫你代勞了。我老闆說了,你和他都是這個事情的受害者,利益一致,是復仇的盟友。應該坦誠相見,好好談一談。”
“他想怎麼樣?”何幼霖屏息相問。
“今夜九點,我們會開車來張家門口,接你們見我老闆。記得帶上你們手裡的籌碼——丁嶽行,來換我們老闆手上的你們要的人。記住,如果報警,最多就是抓我們這些小嘍嘍,你要的人這輩子都見不到了。”說完,電話便掛了。
“他知道我在張家。”何幼霖面色沉重,目光裡的悲涼更甚。
“我去雲水山庭找你,你現在沒有回雲水山庭。只這兩個信息,足以猜出你的行蹤在哪裡。”張澤川輕輕一嘆。
他們彼此沒有說破的是,能知道這兩點的人,只有譚少慕。
“按理來說,是我爸爸推蕭言下懸崖的。蕭億找上我爸,未必想要丁嶽行。他找我們要丁嶽行,可能是他的意思。他想救他的師傅,所以出賣了我的爸爸。”何幼霖的拳頭捏的死緊,心虛震動不安。
譚少慕和蕭億兩個人這麼久都找不到丁嶽行,或許他們早就猜出有人先一步找到了人,藏了起來。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丁嶽行到底落在了誰的手裡。
今天,他們會面了,經過一番言語試探,在確定彼此都沒有抓到人的時候,就把目標鎖定在最後一個有動機,有能力抓人的張澤川身上。
譚少慕要救他師傅,蕭億要尋人報仇。譚少慕因爲顧忌着她的存在,不方便正面對上她哥哥張澤川,就拿蕭億當刀使,透露了畫像上綁匪的人真實身份。可他忘了,何國蔚是綁匪不假,卻也是她的養父,他的岳父!他怎麼可以,一點找她商量的意思都沒有,就直接揹着她,和蕭億聯手?
不,他沒忘。
只是相比他的師傅,她的父親又算什麼?
“你還是給譚少慕打個電話,看他怎麼說吧?或許,只是巧合。蕭億一直派人盯着你。所以,對你的行蹤十分清楚。”張澤川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何幼霖搖了搖頭,苦笑,“我出來這麼久了,若是平常,他早該打我電話,問我在哪裡了。現在,他一點動靜都沒有。要麼是在忙,要麼是不敢面對我。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都不適合給他打電話。”
“那,我幫你打。”張澤川撫,摸了她的發心,寬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