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後有個舞會，漸漸地有三三兩兩的人影在舞池裡晃動，燈光暗了下來，王晶跟正羽站在角落裡，都沒有說話。
“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
舞臺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樂隊，一個穿一身黑衣的女歌手開始唱英文舊情歌。
纏綿的嗓音，象一對小小的翅膀，一下子把王晶的思緒帶回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一節高中語文課上，一張來不及收好的紙條，。。。。。。
那張紙條後來被反反覆覆地看來看去，已經磨出了毛邊。現在，躺在王晶老家裡自己房間的某個抽屜中，夾在一本褪了色的筆記本里。
如同塵封在記憶的某個角落，不見天日，卻似乎可以永遠地，放在那裡．
王晶只覺鼻子忽然有點酸，這時候，正羽在旁邊故作正經地一伸手：“MAY I？”
那種促狹的笑意，也象十年前，而十年前的少年，已經變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
只在剛剛那一笑裡，露出了一點熟悉的孩子氣。
只有一點點，但王晶分明看到了。
她也笑了起來，便伸了手給他，慢慢地隨着他跳了起來。
一隻低迴婉轉的曲子，適合相愛的人相擁着輕搖慢舞。
大廳的另一側，思聰正被很多人纏着，她一向很受歡迎，舞伴是不愁的，只是在每一隻舞曲的間隙，她眼角的餘光會下意識地尋找某人，原本打算，今晚要讓正羽看到自己比平時在辦公室裡更多的美麗，可那個人，從吃飯開始就跟王晶呆在一起，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他臉上的表情，是思聰從未見過的柔和。
後來，他們整晚上一直纏綿的共舞，眼光幾乎一直交熾着。
周遭的所有人，那些迷離的燈光和曖昧的音樂，彷彿全都是他們的背景，淪爲一些模糊的影子和聲音。
思聰遠遠地看着正羽，他今天特意打扮過，含蓄得恰到好處的穿着，再加上他本來眉目俊朗，就有種天然的倜儻氣質，那樣子，比任何時候都更讓人看得賞心悅目。也比任何時候都更象思聰一直在找的MR.RIGHT。
只是，他的眼中似乎只看到眼前相擁共舞的那個人。
一種無由的傷感涌上來，思聰心裡有些明白，這個人，終究是不會屬於自己了。
“大學裡第一次學跳舞，我就在想，要是跟我跳第一支舞的人是你，那就完美了。”正羽低頭看着王晶，在搖曳的光影裡，她的眼中彷彿閃爍着七彩的光，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正羽下意識地收緊了摟着王晶的腰的那隻手，手心真實的觸感傳來，有些異樣的心動，很多年不曾有過了，卻熟悉得象在昨日。
王晶擡頭看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卻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光與影的交錯中，那影子，似夢般的迷離。
音樂一首一首地流淌着，彷彿沒有盡頭，他們也一支接一支地跳着，似乎不會疲倦。
管他的呢，王晶閉上眼睛，眼前的一切那麼美，即使只有一闕歌的時間，她也想且享受了這一刻再說。
正羽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願，一曲曲地擁着她跳下去，兩人之間，也便氤氳出越來越意味深長的氣氛來。
平安夜鐘聲響過以後，酒會結束了，思聰還要忙着收拾會場，王晶告辭了先走。
剛到酒店門外，就看到正羽已經開着車等在門口。
“上來吧，我送你，今天全城到處是出來玩的人，這時候根本叫不到出租車。”他在車裡說着，門僮忙上前來殷勤地爲王晶拉開了車門，五星級酒店的服務，總是這麼周到得過份。
王晶上了車，一路上除了告訴正羽路該怎麼走以外，一直沉默着。
從那種曖昧迷離的場景中抽離，遠離了商業區的長街，並沒有太熱鬧的燈飾，看上去只覺得清冷。讓剛纔的纏綿共舞，越發顯得疑幻疑真。
其實，王晶知道自己的心，她是想聽正羽說點什麼的，即使已經過去了十年，當他就在身旁的時候，她的情緒仍然會受他影響。
他對於王晶，是太重要太重要的一個存在。過往的日子，她只會在潛意識的夢裡去尋他，一次又一次地，樂此不疲。
可此刻他這麼坐在自己旁邊，卻什麼都不說，王晶忽然覺得難受，彷彿一切更加的不真實，而他的沉默，竟有些讓她難堪起來。
畢竟，已經過了十年了，每個人都在匆匆地往前走，同行過的人，如路過的風景，總是在變幻。
可直到這一刻，王晶才竟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心，原來一直還站在原地。
十年時間，對有的人來說，是一條長河，沒有人能兩次站進同一條河裡。
可世界上也的確有一些死心眼的人，他們寧可站在河岸上，任流水匆匆，四季變幻，即使輕舟已過萬千山，即使過盡千帆皆不是。
可他們仍然，固執地站在那裡。
即使他是流水，她也不是落花，她是一棵樹，一直站在那條河的彼岸。
正羽把車開到了王晶家樓下，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沒有說話。
於正羽，也許是在醞釀什麼；可於王晶，她只覺自己已經快被他的沉默搞到崩潰了。
車剛一停穩，王晶一賭氣，拉開車門就往樓上走。
走了幾步，已經快要走進單元門了，忽然，她渾身一震，驀地站住了。
只聽得正羽在背後大喊：
“吳正羽！”
“吳正羽！”
“吳正羽！”
。。。。。。
一剎時，王晶只覺眼眶一熱，淚水不可抑止地涌了出來。
那是他們高中時候的小花招。
高中三年的寒暑假，正羽常常到王晶家來找她，不敢讓她的爸媽知道他們早戀，他當然不能上她家來敲門，雖說王晶家住二樓，在樓下喊她的名字倒是聽得見，可是直接喊她的名字，又怕被她爸媽聽到。
所以正羽每次來，就在王晶家的樓下，對着她家的窗口叫他自己的名字，王晶聽到了，就知道是他來了，然後想方設法溜出門去會合他。
之後他們會有數不清的好玩的事情可以一起去做，寒假去打球，溜旱冰，夏天就去游泳。當然，還有他們最愛做的一件事——看電影。
有時，正羽約了其他男生打籃球，王晶就在場地旁邊看，遇到他進了球，就使勁兒地尖叫、歡呼。正羽每回都會得意地向她揮手。
久而久之，與那些一起打球的男生混熟了，他們還跟王晶開玩笑：
“你乾脆組建一隻啦啦隊得了，多叫些女生來，不然就正羽那小子一個人臭美。”
那時候正流行〈灌籃高手〉，王晶每次一站到場邊給正羽加油，那幾個男生就會在旁邊擠眉弄眼地學卡通片裡的女生，扭來扭去地大聲喊叫：
“流川楓！流川楓！”
那時候，正羽會爽朗地大笑，看向王晶的眼神，亮如黑夜裡的星辰，當中有明顯的小小的得意。。。。。。
王晶曾經以爲，那樣的小花招，那樣的喊聲，她再也不會聽到了。
而隔了這麼多年再聽到，她仍然一如當年的雀躍，無法控制地回頭看向他。
正羽從車上緩緩地下來，站起身，微微張開了手臂。
那一剎，王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流滿面，他們隔着十年的時間嗎？也許，可眼前只有幾步而已。
再也沒有猶豫，王晶縱身撲進了正羽的懷裡，這個人，這個懷抱，她再也不要放開了。
再也，不要放開。
正羽被她衝得往後退了一步，卻更加緊緊地抱住她，他的個子高出王晶很多，她的頭只夠到他的肩膀，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象很多年前那樣，就那麼把臉狠狠地埋進他胸前，死命地哭起來。
他用大衣的前襟輕輕地把她裹進懷裡，臉埋在王晶的頭頂，任由她一直哭一直哭，彷彿要把十年的委屈都哭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王晶感覺到他的呼吸，熱呼呼地從頭頂傳來。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頭髮，有些癢。
難爲在這樣一個溫馨的時候，我們的王晶同學居然很慶幸地想到一件事：
“幸虧今天中午還抽空到事務所附近的美髮店洗過頭。這時候，應該還帶着薰衣草洗髮水的香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