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結束的那個暑假,凌夕回青雲鎮探望外婆。
她自幼和外婆相依爲命,去年以優異的成績考上A市一所不錯的大學。
寒假因爲打工走不開,她沒能回來。這次特地跟餐廳老闆請了一週的假,想回來好好陪陪外婆。
長途車經過一上午的顛簸,總算是停了下來。
凌夕拉起行李箱,下車,長長舒了口氣。
車上太擁擠,汗臭味嗆得她快要窒息。
頭頂上烈日當空,懸在那裡,像是一個火爐,烤得人要融化了一般。
凌夕掏出紙巾來,擦了擦額上的汗,四處望望見沒有垃圾箱便把紙巾緊緊捏在手心裡。
身後傳來“噗哧”一聲笑。
“小妞,我們這地兒比不得城裡,垃圾隨便扔……”
一陣鬨笑聲。
身後是幾個騎摩托車的男孩子,十八九歲年紀,統一的背心短褲。
抿了抿嘴,沒有吱聲。
這個年紀的小孩最是愛惹是生非,她犯不着招惹他們。
原本就熱,偏偏這一大羣鬧喳喳的少年跟着,更加讓人心煩。
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沒想又引來一陣鬨笑,還有人吹口哨,甚至有人放肆地吼了聲,“這妞真他媽好看,誰敢跟她親一個?”
凌夕:“……”
雖然知道他們光天化日之下不能對她做什麼,可聽了這露骨的話,還是不可避免地紅了臉。
於是趕緊加快了步伐。
身後的鬨笑聲越發放肆。
心慌意亂,手裡的手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趕緊低下頭去撿,卻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手機已經到了那人手裡。
擡起頭來,一片陰影擋在面前,突然有種壓迫感。這人比嬌小的她足足高出一個多頭來。
看着瘦,可裸/露的臂膀卻蠻結實的,小腿的肌肉也很緊實的樣子。
她收回眼光,伸出手去,淡淡說道:“謝謝。”
他卻勾勾脣笑了,“我可沒說還給你……”
他笑的時候兩邊露出兩個好看的小酒窩。
凌夕鼓起勇氣,問:“那你想怎樣?”
“親一個,親一個……”周圍的人激動地喊。
凌夕臉紅得厲害。
“銘軒哥,親啊,趕快……”一個染了金色頭髮的男孩子叫得特別歡。
高個子男孩似乎聽了他的慫恿,竟真的朝她靠近。
她屏住呼吸,下意識後退。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再退。
可是,不能再退了,公路下面是髒兮兮的溝渠。
站在那裡,心慌意亂。
“你……想做什麼?”
她努力保持鎮定,無奈顫抖的聲音卻出賣了她。
離得太近,這次她把男孩的臉看到更清楚了些。
輪廓很挺拔,眼睛很深邃有神,看着挺帥氣。年紀很輕,雖然帶着點兒邪氣卻也透着些許稚嫩。
在這偏僻的小鎮上,很少看到這麼好看的男孩。
她的手心拽出了汗來,她抿了抿嘴脣,已經做好推開他的準備。
可他卻突然把手機遞給了她,薄脣扯開一個嘲弄的笑來,“放心,我對你這樣的老女人沒什麼興趣……”
凌夕:“……”
芳齡二十的她竟然被稱爲老女人……突然之間氣血上涌。
卻見他長腿一邁,跨上摩托,絕塵而去。
其他人鬨笑着緊跟其後。
一時間,路上捲起滾滾塵煙。
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她重重呼出一口氣來。
*
外婆的家在小鎮盡頭。
屋子有些破舊了,但還算寬敞,有三間屋。五歲時父母因爲車禍去世,她便和外婆相依爲命。
因爲那時還太小,所以她對父母並沒有什麼記憶。
她很喜歡這個小鎮,喜歡這個曾經生活十多年的地方。
這裡的人大都淳樸善良,生活節奏也沒城裡快。
外婆看到她,自然是歡喜得很,張羅着給她做了一桌子的菜。
吃完飯,她拿出給外婆買的衣服來,這是她勤工儉學的錢買的。
是一套唐裝,外婆穿着顯富態,挺好看。外婆寶貝得很,說過幾天就是隔壁張大媽的兒子結婚,她正好可以穿。
外婆和凌夕拉了會兒家常,覺得有些倦了,便先進屋睡去了。
凌夕坐在院子裡,仰望星空。
這裡沒有城裡的高樓大廈,視線也特別寬闊,連星星都比城裡看到的要多,要亮。
望着望着,有些倦了,她打了個哈欠,準備起身進屋睡覺。
大門外卻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有些急迫。
“誰?”她大聲問。
她小心翼翼靠近,從門縫裡往外看,卻什麼也沒看到。
剛鬆了口氣,突然有什麼東西從牆上掉落下來。
“砰”的一聲響。
她下意識望了望屋裡,外婆的屋子沒有動靜。看來是沒有聽到,她的耳朵一直有點兒背。
那東西掉下來沒動了。
藉着月光,她看清那竟然是個人!她嚇壞了,猶豫着要不要去叫外婆。
這時候外面又是一陣嘈雜。她約摸聽到有人說:“沒看見人了……”
還有人說:“去前邊再看看……”
然後,那些人遠去。
她估摸着牆根下便是他們要找的人。
她站在那裡,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那人竟然動了,還朝她招了招手,說:“過來,扶我一下……”
“……”
她愣住。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想了想,轉身拿了根靠屋邊的木棒,一步步朝那邊靠近。
那人喉頭髮出一聲笑來,“我腿都受傷了,非禮不了你的……”
她愣了下。這聲音有一點兒耳熟。
走近之後,才發現是今天在公路上遇到的那個男孩。
冤家路窄。
一想到被他調戲過,就好想一棒子給他腦袋敲下去。
可看他貌似已經受傷,便有些不忍了,放下木棒,走了過去。
剛靠近,他便一把拽住她,說:“扶我起來……”
她猶豫片刻,伸手拽住他胳膊。
愣住。
看着挺瘦,卻挺沉。
咬牙把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後趕緊退了兩步。
他嗤笑一聲,“你膽兒真小。”
她淡淡說道:“休息一下就走吧,別廢話……”
對他實在沒什麼好感,只是不想見死不救罷了。
“哦,”他眯着眼睛看她,撇嘴,“脾氣還挺大。”
藉着月光,能看到他腳脖子處擦掉一塊皮,紅色的肉露出來,挺嚇人的。
凌夕瞥了一眼趕緊收回目光,“……你這得消毒……”
他似笑非笑看她好一會兒,才問:“你這有酒精麼?酒也行……”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像是能看到人心裡去。可又有些邪邪的,看得人心發慌。
凌夕突然後悔多嘴了,她低聲說:“我去找找……”
去廚房找了半瓶酒來,她遞給他。
他沒有接,卻說:“你來吧。”
“……”她沒有動。
他擡眸瞧她一眼,勾脣,“怎麼,心疼了?不敢下手?”
小臉一下子紅了。
她沒弄明白這小子怎麼說話老沒個正行,自己明明比他大,實在太沒有禮貌了。
“你自己來吧。”她瞪他一眼把酒瓶遞向他。
他想了想接了過來,擰開瓶蓋,迅速倒了上去。動作很快,凌夕沒有看清就結束了。
她能感覺到他倒吸了一口氣,身子抖了下。
她站在那裡,沒有催他離開。
傷口肯定很痛。
可他卻很快站了起來,說:“你幫我去門口瞧瞧,看還有人沒?”
她朝門口走去,輕輕打開門,往四周望了望,沒人。
巷子裡傳來一聲狗叫聲,但很快歸爲平靜。
她轉身對他說:“沒人……”
臉卻突然撞他胸膛上。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汗味,溼漉漉的,胸膛硬梆梆的,比她想象中結實許多。
臉一下子緋紅,她伸手去推他。
他沒有抵抗,身子略微退後一步,卻笑嘻嘻說:“你頭髮用什麼牌子洗髮水,真香……”
“……”
這傢伙臉皮真厚。
他現在似乎又不急於走了,瞅她一眼,說:“你叫凌夕,對吧?”
凌夕愣了下。
他扯開嘴笑了,說:“瞧你驚訝的。這屁大個地方,打聽一個人還不簡單?我叫言銘軒……怎樣,這名字和我人一樣帥氣吧?”
“……”
臉皮厚,還是個自戀鬼。
“再見!”他突然朝門外走去。
“……你這就走?”她瞥了下他的腿。
他轉頭斜睨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哦,捨不得我了麼?”
凌夕:“……”
對這樣口無遮攔的小流氓她根本不該心軟的。
她漲紅了臉,催促,“趕緊走,我要關門了……”
“你很美。”走的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
他出去之後朝着左邊跑了,跑得很快,彷彿根本就沒有受傷似的。
她突然明白,這點兒傷其實對他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剛纔是故意讓她扶的,還故意讓她找什麼酒來消毒,不過是爲了磨蹭時間而已。
“混蛋!”她氣得牙齦差點咬碎。
只是這一刻她還沒能意識到,這個她並不待見的男孩後來竟會成爲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