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夕坐在真皮沙發裡,像一個被拷問的犯人,一個個問題如實回答。
吳瀟的母親坐在那裡,高貴美麗,語氣卻盛氣凌人,彷彿她是一個接受施捨的窮人。
當然,這些她都是支開了吳瀟的,她讓吳瀟上樓去給她拿胃藥,說胃有些不舒服。
吳瀟肯定也是明白她的目的的,這不,都過去半個小時了,這胃藥還沒拿來。就算去藥店買,也恐怕能到了吧。
明知道她害怕應對這樣的場面,他卻依然把她孤零零扔在了這裡。
這樣的男人,真的可靠嗎?
她不得不由又想起了上次出車禍的事來。
那天他們看了電影回家,路上因爲下雨路滑,吳瀟開的車撞在了路邊的樹幹上……
她渾身是血,幾次試着想要出去,卻沒能如願。
他的頭也出血了,費了很大勁終於從車裡爬了出去。她向他伸出手去,等待着他的救援。可他呢,瞥了地上一眼後驚恐地說:“等等,我馬上去找人……”
就這樣,他把她一個人拋在漆黑冰冷的夜裡,跑掉了。
雖然十多分鐘之後,他帶人來救了她,可這段可怕的記憶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
事後他解釋他是覺得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救出她來,所以才第一時間去搬救兵去了。
可她依然無法釋然。爲何他連試也不試就認定他不能救出她呢?
事實上當時那些人來了也沒費什麼勁就把她弄出去了,之前她沒能自己爬出去,不過是因爲她的腿受了傷使不上力了而已。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他當時是看到車子漏油了,他害怕會出現電影裡車子突然爆炸的場面才決定先離開去叫人的。
雖然後來凌夕選擇了諒解,可這件事卻依然像是一根刺,深深紮在了她的心裡。在以後的日子裡,這根刺時不時的就會突然扎她一下。
比如,此刻。
雖然剛纔並沒有那晚的危險,可當她一個人面對他母親的刁難時,他又去哪兒了?
耳邊吳瀟的母親還在喋喋不休抱怨她出生不好,又窮又沒有背景,說他身邊有的是門當戶對長得又漂亮的女孩,怎麼吳瀟就選擇了她呢……
凌夕忍無可忍,站起身來不卑不亢說道:“對不起啊伯母,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說完徑直往門口走去。
即便沒有看到,凌夕也能想象出吳瀟母親那張精緻的臉上出現了怎樣的風雲變幻,估計連粉都給震驚得掉下來了吧。
心底莫名覺得解氣,或許太開心了甚至沒聽到吳瀟在背後喊她的聲音。
吳瀟追出來攔在她面前,皺着眉頭,“剛纔叫你怎麼不回答呢?”
她愣了下, “怎麼,你叫我了嗎,我沒聽到啊……”
“那麼,你爲何突然就走了?”吳瀟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你知道這樣做很不禮貌嗎?”
凌夕聽了這話氣得笑了, “吳瀟,那麼你呢,你把我拋下這麼久你就禮貌嗎?你明知道我害怕一個人面對你父母,你卻一去不回,你現在憑什麼來質問我啊……”
吳瀟表情有些不自然,分辨,“我不是給我媽拿胃藥嗎?我找了很久……”
凌夕冷笑,“算了,我想是你媽之前就跟你說好的吧。如果你在的話,她審問我你又不可能不管,索性,你乾脆躲開了,對吧……”
吳瀟面色尷尬。
她繼續說:“好吧。如果就算是這樣,只要你母親好好問我問題,我也是能接受的,畢竟她是長輩嘛。可是她呢,她竟然說我出生不好!難道窮就是出生不好嗎?我家世代貧農,哪裡出生不好了?”
她越說越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吳瀟無言以對,他知道自己母親確實過分了些。他也是知道凌夕的,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被人這麼踐踏自尊,她沒有掀桌子已經算不錯了。
“對不起,我代我母親跟你道歉,你回去吧,我會好好勸我母親的……”吳瀟試圖說服她。
他伸手想要來拉她的手,她身子一扭,躲開了。
“今天我很累了,想回去休息了。我看我們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都好好想想吧。”她淡淡地說。
“凌夕,說什麼呢?”吳瀟急了,“你怎麼能因爲我母親的事而怪罪我在我身上呢,我們之間又沒有問題……”
凌夕望了他一眼。
事到如今他依然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問題,那麼,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你回去吧,我先走了……”說完她自顧走了。
吳瀟沮喪地站在那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
*
吳瀟家住的事別墅區,從他們家出來要走很大一段路纔到公車站。
凌夕一步步往外走着,思緒又回到了三年前。
……
那晚,她到了河邊,卻沒有看到言銘軒的身影。
看看時間,已經八點了。
她有些納悶,因爲之前他不是那種不守時的人。
難道是因爲生氣,才故意讓她等?
拿出手機來,翻到言銘軒的電話號碼,想要撥卻又停住了。她想或許真有什麼急事他才耽擱了,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吧。
其實下午的事她也沒那麼生氣了,現在想來甚至還有點兒開心,畢竟他也是因爲嫉妒才那樣的。
不過她打定主意下次見了面她非得好好說說他不可,讓他以後遇事別再那麼衝動沉不住氣了。
又等了十多分鐘,還沒看到要等的人,凌夕開始往回走。
走着走着平日裡安靜的巷子竟然傳來嘈雜聲。突然想起那晚言銘軒被人追趕的事來,心底不由一緊。該不是那小子又惹到誰了吧?
於是加快腳步。
這才發現,嘈雜聲竟然是從自家方向傳來的。
她趕緊飛奔向前。
到了家門口,看到一大羣人圍在那裡,議論紛紛。
看到她,立馬有人交頭接耳。她面色發白,急匆匆往門裡衝,卻被一名穿制服的女警察攔住,“裡面發生命案,閒雜人不得入內……”
命案?!
凌夕耳朵裡嗡嗡作響,腳彷彿踩在了棉花上面。
她說這話的意思是……
身子搖晃得厲害,彷彿隨時都可能倒下。她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問:“我外婆……她怎樣了?”
後來才反應過來那聲音竟然是她自己的。
女警察同情地看着眼前這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女孩,她長得很好看,小臉弧度很完美,尖尖的下巴,烏黑髮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盛滿了無盡的恐懼。
她的手緊緊貼在褲縫兩側,似乎在努力剋制恐慌和害怕。
看慣了被害者家屬痛不欲生場面的女警察此刻也有些不落忍了。當看到她幾乎無法站穩的時候趕緊上前一步扶住她。
“你是那位老人家的外孫女嗎?”
凌夕似乎並沒聽清她說什麼,準備繼續往裡面闖,嘴裡叫喊着:“讓我進去!讓我進去!我外婆在裡面呢……”
突然有人過來抱住她,聲音哽咽,“凌夕,你還是別進去,你外婆她……”
一擡頭,是隔壁張大媽悲傷的面容。
驚慌的她此刻看到熟悉的人,猶如一個落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猛地拽住張大媽的手,急迫地問:“大媽,我外婆她到底怎麼啦?爲什麼我家這麼多警察啊,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張大媽難過得抹了一把淚。
她知道,這些年凌夕和她外婆相依爲命,外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這飛來橫禍,她又如何能接受她外婆已經被害的事實。
她好幾次張口,卻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小姑娘,你外婆她……已經過世了……”旁邊女警察代替她說了出來。
在她看來,這事遲早都是要讓女孩知道的,趁着現在有個好心大媽陪在旁邊,或許還可以安慰她一下。
雖然凌夕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可此刻親耳聽到,還是猶如五雷轟頂!
眼前一黑,她再也只撐不住,身體往前一栽……
*
只是她沒想到,殺害她外婆的嫌疑人竟然是言銘軒!
聽說當時他就在案發現場,他的身上沾着凌夕外婆的血……
聽了這個消息凌夕差點又暈了過去。
爲什麼會這樣?!一夜之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永遠離開了她;而另一個,成了殺人兇手……
三天後,她去了派出所。
鐵窗裡,言銘軒看起來很憔悴,再無往日桀驁不馴的神采。
她拿起話筒,隔着玻璃狠狠盯着他,“爲什麼要殺害我外婆?”
眼裡除了憤怒,還有痛苦。
“我沒有。”他鎮靜地看着她,語氣堅定,“相信我。”
一瞬間凌夕崩潰了,她真的很想相信他。可是,他爲何偏偏出現在案發現場?
“那晚我收到你給我的紙條,說約會地點改在你家了。我去了正好看到有人加害你外婆,我衝進去是想要抓住兇手,可那人卻跑了……”言銘軒把對警察說了無數次的話又說了一遍。
他不指望警察相信他,可他希望凌夕會相信。
“那紙條是誰給你的?紙條現在又在哪裡?”凌夕激動地問。她多麼希望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紙條不知道是誰扔在我家靠窗的桌子上的,紙條現在找不到了……”
凌夕愣住。既然沒有證據,她又如何判斷他有沒有說謊呢?
她放下話筒,頭也沒回地走了。
“凌夕,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殺人!你一定要相信我……”言銘軒聲音顫抖尖利。他突然失去了剛纔的鎮定,因爲他害怕失去自己喜歡的人。
就算是可能會面對死亡,他也從來沒這麼害怕過。
可任憑他聲嘶力竭,她依然沒有回頭。
言銘軒身體一軟,頹然倒地。
爲什麼,爲什麼她要這樣對他?
只是他並不知道,此刻的凌夕早已是淚流滿面。
之後,凌夕再沒有勇氣去看言銘軒。她並不想他死,可是,如果他真的殺害了外婆,她也不希望他逍遙法外。
這個案子拖了很久,因爲證據不足。
終於有一天,凌夕得到通知,說殺害她外婆的真正凶手被抓了,是一箇中年男人,他是想要偷東西被撞到,所以才起了殺心。
後來那人被槍斃了,凌夕感嘆的同時想到了言銘軒,她找時間回了趟青雲鎮,卻沒有再見到他。
聽鎮上的人說他離開了這裡,但卻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她曾以爲他會去A市找自己,因爲她曾告訴過她就讀學校的名字。
可苦等了他半年,都不見他的蹤影。她終於相信,他是徹底恨她了,因爲當時她並沒有選擇相信他。
再後來,吳瀟不折不撓的追求感動了她,於是她成爲了他的女朋友。
她以爲就算無法擁有驚天動魄的愛情,她至少擁有一個深愛自己的男人,擁有一份穩定的幸福。
可是,今天的事讓她不得不再次懷疑,吳瀟是真的愛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