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我還是沒能將那老婦人打發走,不因爲別的,只是當你嘗試着跟一個人講道理的時候,她要是反反覆覆都只是一句話,那就說明,你們沒得道理可講。
由於在一開始就採取了錯誤的辦法,我爲了避免落下氣勢,及其果斷地選擇了暫時迴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病房,我躺在牀上,努力消化剛纔瞭解到的信息。
首先,韓芊和倪山現在仍是法律認可的夫妻關係,但那七千萬的獎金——扣完稅還完之前欠的債後還剩下差不多六千六百萬左右——在倪山的授意下,以五三的比例,分成了兩部分,而韓芊掌握着佔額較大的那部分。
這一情況,是在隱瞞着倪山母親的前提下形成的。倪山的母親,並不如我之前所猜測的那樣,是個粗鄙無禮的人。相反,見面後她給我的感覺,是個很精明的人。她眉間狹窄,眼條細長,顴骨突出,雖看着年紀的確是大了,但頭腦還算清晰,尤其是涉及到金錢時,她計較得尤爲細緻。
我的工作,是治病救人,在另一方面,也需要保障病人的生命安全。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韓芊的生命是否有安全隱患,我是不能確定的。
經過這幾天的臥牀休養,以及之前的透析,現在韓芊心臟的生理狀況已經慢慢變好。而以這樣的狀態後天進入手術室的話,手術成功率會高很多。反之,如果她循環系統出了狀況,特別是如果左心泵血機制出了問題,對手術的影響,是十分顯著的。
所以我現在所擔憂的,便是在這段時間,韓芊會因那位老婦人的到來,受到什麼刺激,通過情緒影響血壓,進而影響泵血。
思慮中,又是一個沒怎麼睡好的夜晚過去,我早早地便穿上白大褂去到韓芊的病房。到達後果然沒有在她牀邊發現那位老婦人的身影,我暗送了一口氣,慢慢地走近。
倪山此時正靜靜地趴在牀邊,右手拉着韓芊搭在被子上的手,應該是在休息。韓芊仰面躺着,呼吸勻稱,面色比剛來時好了許多,只是眉間淡淡的皺痕,整個人看上去沒了之前的明朗。
本就是打算在那老婦人到來之前,找她瞭解一些情況,我伸手打算將她叫醒。只是手剛搭上她的肩膀,她便一下睜開了雙眼,我這才明白,她是和我昨晚一樣,只是閉着眼睛,想事情而已。
環顧了一下週圍,我示意性地對着她指了指門外,隨後便擡步先走了出去。在窗口沒等多久,韓芊便出現在了我身後,回頭看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病服,我皺皺眉頭,擡手將窗戶關上後纔看着她說道:“不好意思啊,還是讓他們找到你了,他們,沒有爲難你吧?”
韓芊聞言愣了一下,隨後面帶苦色地搖了搖頭,說道:“你誤會了,是我自己主動聯繫的她們,我.....唉,還是方向不下。”
我聞言皺了皺眉頭,脫口而出道:“你不放心什麼啊?”
大概是我語氣太急,韓芊聞言沒有回答,只低着頭,讓我看不見神色。我見狀稍稍壓抑情緒,儘量語氣平緩地說道:“我的意思是,現在不是應該一切以你爲重嗎?當然,我也不能妄自給人下定論,但作爲一個醫生,我認爲,你和你婆婆呆在一起,會對病情產生一定影響。”
她仍然皺着眉頭,自顧自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我婆婆她一直因爲我手裡那筆錢耿耿於懷,倪山他又起了跟她對抗的心思,這在家能過得好嗎?人家是誠心誠意地對我,我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地回報他啊!”
我聽完一下便急道:“我沒說要讓你....”說道一半卻住了嘴,想到事已至此,再怎麼說,也於事無補,長嘆了口氣繼續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嗎?你婆婆她,會傷害你嗎?”
韓芊神色看着有些茫然,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轉頭看着窗外開口說道:“她沒再說要讓倪山跟我離婚的事了,這次過來也沒有提過那筆錢,倪山一直也沒有跟我示意什麼,應該是沒事兒了吧!只是....”
她說到這兒卻猶豫了,嘟嘟囔囔好一陣兒,沒說出什麼有用的,直到我沒忍住着急催了一聲,她才繼續道:“我知道這樣說不對,但我總覺得,我婆婆她是個很有心計的人。由於一直看不起倪山,大多數情況下,她對我要麼是呵斥,要麼是忽視。而上一次她這樣帶我,想想應該是我們剛從G省回來,開按摩店的時候。但在她拿到了我們鋪子的存摺之後,就再沒有好臉色。”
我越聽眉頭皺得越是厲害,稍一思索,纔開口道:“你有想過要怎麼辦嗎?還有一天就要做手術了,可千萬別出什麼幺蛾子啊。”
韓芊臉色沉重地看着我回答道:“你放心吧,該怎麼做,我都想過了。昨天晚上,倪山,他告訴我,不管發生什麼,他都會站在我這邊。我想,只要有他這句話,就算沒有那筆錢,我也很滿足了,真的!”
我聽完長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看着他,搖了搖頭說道:“其他的我也不勸你了,反正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重要的還是你自己的身體,知道嗎?”
見韓芊聞言點了頭,我說服自己放下懸着的心,將她送進了病房後,我心事重重地向回去走。我以往的生命,要麼是在學校,要麼是在醫院度過。所以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不能算是一個標準的社會人,關於這個社會的黑暗和美好,我大多隻是見過,很少親身經歷過。
有人說,沒有經歷,便沒有體會。的確,我不能理解韓芊和倪山之間的感情。倪山不能說話,也聽不了別人的話,他與外人的交流,只剩下紙上突起的那些小點,和手上少有人懂的動作。單單只是這樣的情況,對韓芊來說,都是十分不公平的。
在我眼裡,韓芊能接受倪山已經是不容易,再加上要忍受倪山母親的刁難和心計,這是多麼讓人絕望的狀況啊!
回病房的路上,我繞道去了大廳,本意是想跟護士要來韓芊的巡房記錄,趁現在空閒,再多研究一下病情。剛跟一個護士說完意圖,擺在護士臺的三臺電話,竟都同時都響了起來。其餘兩部都很快被接起,我看那護士此時正幫我找資料,便擡手將聽筒拿到耳邊,正要說話,從另一端傳來的一陣急促的聲音,打斷了我:“醫,醫生,快,快救命,發生車禍了,這裡發生車禍了,很多人受傷,血,到處都是血!”
我聽言皺起眉頭趕緊說道:“你先別急,說說具體位置,我們好派救護車。喂,喂?你聽到了嗎?跟我說說你的位置,喂?”
那頭打電話的人不知是什麼情況,不管我怎麼問都不說話,直到最後,電話中傳來一陣急促的忙音。我拿下聽筒,一臉嚴峻,正思量着要不要讓護士想辦法聯繫一下運營商,瞭解電話播出點的位置。身旁另一個護士掛了電話,卻馬上暗想了內線警報,對着話筒就開口道:“光華路三段立交橋旁發生了大型車禍,相關人員,立刻準備出外勤。”
她說完便掛了內線,轉身便奔進準備室,不用看也知道是一陣手忙腳亂。我知道,這樣的狀況,現在應該在全科都普遍出現。我進入H院的第三次,成爲主治的第一場車禍急救,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數輛救護車開出的呼嘯聲傳入耳中,我的情緒也在這急促的聲音中激動起來。看見不遠處幾個護工正推着移動病牀往門口走去,我略一思量,轉身也進了準備室。
車禍急救對器械的需要在種類上不算多,在數量上的要求卻不低。一大包紗布被打開,一半放進酒精皿中用以消毒,一半乾燥用以清創。衛生棉球一大把一大把地被抓進碘酒中浸泡,爲了避免病人因疼痛加劇而暈厥,中大型的傷口,一般都是用碘伏消毒。
在護士們匆匆忙碌的時候,我進來,不過就是爲了找個醫用橡膠手套,由此在其中顯得十分沒用。正尷尬見,唐生進入了準備室,一看到我,他二話沒說,上前拉住我手臂便往外走去。
我正忙着戴手套,一時沒注意,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帶我去的是病房的方向,頓時想也沒想便甩開他的手,轉身疾走着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管我,我現在可穿着白大褂呢!”
沒走幾筆,便被他攔在身前,他倒也沒有說話,眉頭緊鎖地看着我,似乎是想用眼神說服我。物我對此頗爲不屑一顧,毫不退步地看了回去,場面一下子便成了對峙。
正在這時,門外救護車呼嘯的鈴聲響起,聲音不一會兒便大得彷彿馬上就要到了跟前。我撇了撇嘴,一把推開唐生,擡步便往門口跑去,中途還碰到了依然十分不能接受驚嚇的廖佳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