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鐘上的指針滴滴答答的走着, 蕭何俯在桌子旁看書,沈笑笑也窩在沙發上看小說。
一切一切,都如往常。
感到蕭何投來的視線, 沈笑笑放下書擡頭望過去, 依舊是蕭何伏案的身影。
又一次。
這已經不知道是這幾天來的第幾次。
一室的靜謐, 只有掛鐘規律機械走動的聲音, 平時察覺不到, 此時卻讓人裡莫名的煩躁起來。
沈笑笑放下了手上的書,走過去倒了杯水,端過去。
蕭何頭也不擡, 只說:“謝謝。”語氣客氣而疏離。
淡淡的兩個字彷彿兩隻手忽然揪住她的心,沈笑笑只覺得心裡一緊, 手裡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燈光下蕭何的臉在頭髮的陰影下, 看着彷彿隔了一層濛濛的霧。
這幾天來, 他似乎總是很忙,晚自習也不再天天的往家趕。今天是週六, 他安安靜靜的在家,可是太安靜了些,除了必要的話他們甚至連交談都沒有。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模糊的感覺他變了,變得陌生而疏離, 她的心頓時有些空。
咬了咬脣, 她叫他:“蕭何。”
蕭何擡了眼看她:“有事?”頓了頓又慢慢地問:“你有話要對我說?”
他的眼睛漆黑, 像波瀾不驚的深潭, 那深處卻彷彿有幽幽的光, 只這麼看着她。
沈笑笑遲疑了一下,終於搖了搖頭:“沒事。”
蕭何淡淡的“哦”了一聲, 又低頭去看書。
沈笑笑呆呆的站在那站了一會兒,才默默的走回去。
剛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啪”的一聲響。
蕭何手中的筆被硬生生折成了兩段。
沈笑笑急忙跑回去,握住他的手攤開看,尖利的斷口在他手上劃下兩道傷痕,血細長卻迅速的從那傷口處不斷的沁出來。
沈笑笑一臉的心疼,擡頭看他的眼光不免責備:“怎麼這麼不小心?我去拿酒精藥棉。”
蕭何沒有說話,只是目光緊緊的鎖在她臉上,就這麼看了一會,他撇開了頭,面無表情:“不用你管。”
不用你管。
沈笑笑一時沒有明白,慢慢地那四個字才一點一點的腦海中清晰。
蕭何說的是,不用你管。
沈笑笑擡起頭,臉上所有的表情都一點一點淡去,只剩下茫然。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蕭何,彷彿也不是看他,眼神有些渙散,只是無意識的遊移幾下,最後居然還扯出一個笑:“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也別熬太晚。”
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她走路來有些搖晃,彷彿夢遊一樣,每走一步,眼裡的霧氣就重一層。
直到背靠着關上門,眼淚才簌簌地落了下來。
他到底厭倦了她,像是一個孩子拿到新的玩具,起初再愛不釋手,過了新鮮那陣子,也是瞬間拋諸腦後。他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這些天來他刻意的逃避與閃躲,他不願見她,連話也不想和她多說。她只是笨,非要他親口的說出來。
他終於明明白白地說,不用你管。
可是她只能假裝沒聽到,像只遇險的駝鳥,將臉埋進沙裡,自欺欺人。
說她傻也好,說她笨也好,她只是無法承受,假如蕭何不愛她了,假如蕭何不要她了。
那麼,她該怎麼辦?
已經過了午夜,蕭何掐滅了手裡的煙,悄然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沈笑笑在被窩裡蜷成了一團,臉都遮在被子下面,只有兩排黑羽一樣的睫毛露在外面。她總是這樣,恨不得整個人都裹進被子裡面,蕭何輕輕往下拉了拉被子,試圖露出她的鼻子。手卻忽然停在那裡,她的臉頰上依稀可見凌亂着的淚痕。
心裡驀然一沉,跌入萬丈的深淵。
她哭了,連眼睛都些腫。
他說了那樣的話,自然知道她會傷心成這樣。
可是他只是忍不住,想到她和另一個男人言笑宴宴,甚至是深情相擁的情形,那尖銳的痛苦就瞬間能讓人的心絞成一團。他努力的忘卻,努力的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每次看到她一臉溫暖的靠近,他就忍不住的想,她的這份溫暖是否也給過別人,她的眼睛是否也這麼含笑的看着他人,她的脣是否也……
嫉妒如同毒瘤,絲絲的毒氣侵入他的五臟六腑,他無法承受。
每次看到她,他都用了全部力氣來抑制住自己去質問她的衝動,她到底愛不愛他,她心裡是不是有另一個人。
可是,他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天在學校,站在教學樓上看着下面相對而立的他們,那一刻,他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凝固。
回家之後他對她說:“我愛你。”可是她的迴應也只是謝謝。
她不愛他,只不過因着感激,她沒有拒絕。
她的心裡自始至終都是那個人。所以,回來的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的去見他;所以,爲了那個人,她再三的對他撒謊。
當時他寧願自己是瞎子,才能看不到她蹩腳的表演。
可是他看到了,真真切切的看着,真真切切的痛着。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不斷的逃避,逃避她,逃避已經忍不住要問出口的自己,逃避最後那一刻的到來。
沈笑笑睡的不沉,總覺得臉上有些熱熱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溫柔的撫過。
她皺了皺眉,終於不耐的睜開眼,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窗外的幾點燈光映在窗簾上。
房間裡依稀瀰漫着一縷香菸的氣息。
太過熟悉,讓人的心頓時又有些酸。
第二天是星期一,沈笑笑醒來時已經是中午,房間裡依然只是她一個人。
一如過去的十幾天,可是她卻是第一次覺得這房間空落落的讓人難受。
原來同樣的東西,有不同的心境,看在眼裡就有不同的感受。
以往她是在等待,等着蕭何回來,這裡是他們的家。
現在只覺得冷清,原來都是隻有她一個人。
抽了抽鼻子,她拿掃帚打算把房間裡裡外外的打掃一遍,燒上一盆的熱水,把餐具什麼的都消毒一遍。
適當的運動,保持心情的愉悅。
就算失去了蕭何,她也還有孩子。
不敢動作太大,她慢慢的掃着,等到拖完地,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這纔想起來餐具還在煤氣上煮着,現在只怕都要熬幹了,趕忙跑到廚房裡看。
水開得正沸,小小的地方滿滿的水汽。
她關了煤氣,一手拿一個毛巾墊着去端盆。也不知道是恍惚還是什麼,腳下忽然就絆了一下,手一鬆,右手上頓時熱辣辣的激痛,然後耳邊就傳來碗盤嘩啦破碎的聲音。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右手上都冒起了熱氣,居然也不覺得疼,還很鎮定的走去客廳打電話給蕭何。
她就只想到蕭何。
電話很快接通了,她說:“蕭何。”
蕭何似乎有些訝異,沈笑笑從沒在他上課的時候打電話給他過,過了一會兒才說:“嗯。”沉默了一下,很快又問:“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沈笑笑說:“你今天什麼時候回來?”
蕭何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又淡了下來:“晚上,不用等我。”語氣更冷了兩分:“我要上課,先掛了。”
接着,就是一聲聲的忙音傳來。
沈笑笑過了過才掛了電話,這才感到右手火辣辣的痛,好像千萬根燒得通紅的陣一下下的扎着,密密麻麻的,連一會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右手手背已經腫了起來,上面的肉已經是不正常的紅的。
她拿起了外套,自己一個人又急急忙忙的去醫院。
在小區門口攔下了車,她報了醫院名字坐上去,兩旁熟悉的建築物一排排的閃過去。
那是她曾經久違了兩個月的風景,本以爲再也不會見到,最終卻是爲了他再回來。
可是他不要她了。
在她終於愛上他,在她全心的託付之後,他忽然就不要她了。
原來她哪怕忽然皺一下眉,他都緊張到不行,可是現在她現在手燙成了這樣,他卻連回來一眼都不肯了。
紅腫的手背上忽然一陣冰涼,一滴又一滴的眼淚落上去。
她用左手擦去,可是很快又冒出來,擦也擦不及。
她越是努力的抑制,那眼淚冒的越兇。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像小孩子一樣的抽泣,嗚嗚的哭出聲。
開車的司機是一位老師傅,從後視鏡裡往後看:“小姑娘,哎喲,這燙的夠嚴重的。你忍忍,我開快點,一會兒功夫就到了。”
她胡亂的點頭,依舊只是哭着。
老師傅確實看得快,一會的功夫就到了醫院。
掛了急診,上了藥膏,整隻手包得像個包子。
眼淚早已經止住了,只是臉上被鹽侵得沙沙的疼,乾巴巴的皺。
回去的路上,沒有來的時候那麼趕,她一步步的走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正是下班時間,都匆匆忙忙的往回趕。
半年前,她以爲這就是幸福,有個可以穩定的工作,每天抱怨卻依舊無法抗拒每天按時按點的去上班,然後等下班,等着回家,有一個對自己嘮叨很不感冒的丈夫,還有一個年年成績都讓她頭疼的孩子。
不過幾天前,她也有自己的幸福。
蕭何就是她的幸福。
可是現在,無論是平凡的幸福抑或是蕭何,她都已經失去了。
她本來就是這麼平凡的一個人,只是邂逅了一場煙花火,卻信以爲真。
蕭何說愛她的時候,是真的,他說一輩子的時候,也是真的。
他說每一句的時候,都是真心真意的,可是一個十七歲的人,他的真心真意可以維持得了多久。
她忽然想起祥林嫂的那句話,她真是傻。
蕭何可以做一團火,她就呆呆的做那隻飛蛾。
縱然彼時歡喜,原來也只是一霎那的夢境,轉瞬即逝。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想着,居然也到了家門口,兩邊的口袋空空,剛剛急急出門原來忘了帶鑰匙。
也沒有帶手機,況且即使打給蕭何,恐怕結果也是一樣吧。
樓道里常年不見日光,立秋之後的天氣,顯得更加陰冷,彷彿寒氣順着腳底都在往上冒。剛剛走了這麼多的路,現在才覺得累。
身心俱疲。
樓梯太過冰冷,不能坐,沈笑笑走到牆角蹲下來,環抱着蜷成一團。
眼前是冰冰冷冷的防盜門,想起以前蕭何回家,即使帶了鑰匙也從來不肯用,只是敲門等她來開。這樣的擾民,還一臉的理直氣壯:“我是在給你機會接我回家。”
她接他回家。
可是如今她卻連門都進不去。
原來通往幸福的鑰匙,一直在他那裡,她從來都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