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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逼着子晴幫她重新做了一份簡歷,子晴挑了幾段經典臺詞跟美麗一起練,抄了一堆文學常識給美麗,在子晴的高壓政策下,美麗居然一個禮拜可以串說中國文學史了,還可以背《大明宮詞》的經典段落。
子晴不喜歡《大明宮詞》,她相信我們的老祖宗不會這麼說話,只有外國人才那麼說話,她喜歡《紅樓夢》,看了一遍又一遍,所以總認爲古人應該都是紅樓夢的樣。
美麗開始不肯背,後來看了一段,實在覺得好,便背了下來。
那天美麗跟着四五個同學去投簡歷,有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問:“誰會背古文?”
四五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背的是唐詩,美麗舉手問:“《紅樓夢》裡的算不?”
“算,你背吧。”老頭腦袋都沒擡一下。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牀;衰草枯楊,曾爲歌舞場。珠絲結滿雕樑,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眨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做強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槓,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爲他人做嫁衣裳!”
這段是子晴找到的名家朗讀,美麗照着模仿的,她的模仿天賦還真不是蓋的,除了男女的聲音略有不同,語音語調簡直是可以亂真的,老頭的肩頭都聳起來了。
“平時喜歡看古典文學嗎?”
“還行。”
“喜歡哪些詩人呀?”
美麗揣度着老頭喜歡看《紅樓夢》,肯定是無病呻吟的那種,跟王子晴一樣,喜歡柳永什麼的,斷然不會喜歡杜甫的,她腦子轉了一圈:“詩看得不多,就喜歡李白白居易,詞人喜歡的多,柳永李清照啦,都很喜歡。”
“哦?說說看。”老頭不置可否,帶着點鼓勵的語氣。
“李白激情豪邁,有長江之水天上來的雄渾氣勢,柳永有真正詩人的情懷,多情自古傷離別,人生充滿坎坷,自然別有一番浪蕩情懷。李清照嘛,可能因爲都是女人吧,更懂得她那份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老頭從椅子上的紅軍包裡拿出一沓紙扔給美麗:“回去看看,看完給我打電話,另外你太胖了,一個月之內減下十斤去,能辦到不?”
“那沒問題。”
“還不走,還有事?”
“您還沒給我電話呢。”
“哦,最後一頁有,第一個就是我的電話,別半夜打就行。”
美麗膽戰心驚地出來了,老頭不冷不熱的,她出來趕緊翻了翻那沓紙:薛義。
她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好運氣就算讓我趕上了?”
旁邊一起出來的認識的,一個女生半含酸地抱怨:“還是美麗你命好,上次我來,也是這老頭,圈裡有名的怪人,不上電視,上次讓跳舞,我本來今天都準備好了,哪知道要背古詩呀?還背這麼難的,我小時候牀前明月光都背不下來,這倒好,這麼一大段愣讓你大小姐不打磕巴背下來了,還賺個頭彩,我們沒一個會的,上學那會也沒見你會這手呀,還藏着呢。”
美麗嘿嘿一笑:“運氣好,運氣好。”
這幾個人都是跟美麗一樣沒後臺的,光憑了個漂亮了,她不敢據實以告,萬一背後讓人捅了刀子,老頭叫過去再背個《長恨歌》什麼的,她不慘了,難不成讓子晴隱形跟在身後?
接下來的一個月美麗倒是結結實實餓了一個月,整個人清減了不少,子晴早上帶着美麗跑步去紫竹院公園,然後講跟她研究兩個小時的劇本,晚上上課回來跟她對臺詞。
美麗開玩笑地說:“人家都是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一個成功的女人背後一定有個傷她的男人,我看也不一定,一個成功的女人背後也可能有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
“我可不是默默的啊,每天出的聲還少啊?告訴你,趙美麗,你成名之後先得給我交個什麼作家班的錢,我也去進修進修,沒準過幾年咱兩比翼雙飛呢。”
“那我們那位怎麼辦?對了,導演說我的名字太土了,讓改個藝名,咱們要不要去找個算命的起個名字?”
“你認識好的嗎?算命的?算命的沒幾個有文化的,就忽悠你們這些熱愛封建文化的,我表姐家兒子,算命的給起了一個武大志,我爸爸說你們兩口子還大學生呢,連起個名字還得找人,這孩子一上學肯定讓人起外號武大郎啊,後來我表姐覺得也是太難聽了才改了,還花了兩百塊錢,還不如把兩百塊錢給我呢。你是錢多呀還是想叫潘金蓮啊?”
“我就那麼一說,再說了,守着大才女你,哪用得着我花那錢,你說呢?”美麗說着吊在子晴的脖子上直起膩。
子晴使勁往下拽:“以後有話就直說啊,少使這一套,讓人誤會同性戀的時候還少是不是?你那位來了看見這個不馬上休了你呀。包我身上了,趕緊給我買好吃的去。”
陳旭琴不喜歡趙美麗,她不知道子晴怎麼想的,對她就像自己親姐妹一樣,搭上時間搭上錢來陪着她。
雖然每天吃飯的時候子晴還是一樣熱情地招呼自己和他們一起去後街,可是陳旭琴自己覺得有些彆扭,她們倆個聊得自己也插不上嘴,有點多餘。
好在就一個月,趙美麗很快就去了橫店,這一去就是大半年,在這半年裡,子晴換了一家學校,工資從三四千漲到了八千塊,暮煙也當上了人事主管,趙美麗的爸爸又娶了比她大幾歲的老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這半年中發生的,如果沒有這半年,她的人生可能還會像以前那樣混沌而難過地繼續,幸好有當年那首《紅樓夢》呀!
這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周圍的人全是和自己一樣的人,每天談論的都是今天這場戲要怎麼演,劇組的盒飯第一次覺得不是那麼難吃,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用陪副導演潛規則。
她的小男朋友卻接受不了她這麼大的變化,一個人回到了北京闖蕩,兩個人就這樣連個招呼也沒打各奔東西了,可能除了劉子宵,任何人都可以輕易放下吧!
劇組裡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演員,識字不多,喜歡和年輕的演員一起聊天。
這天美麗正在看手機,老太太走過來說:“看什麼呢?這麼入神,給我也講講。”
“我看人家外國的這些大企業家,去世了之後都把自己的財產捐出去,然後讓自己的兒女自己奮鬥。”
“嗨,那些捐錢的不都意思意思嗎?誰真把錢都捐給別人,一點不留給自己孩子的,捐出去的都是九牛一毛。”
美麗解釋說:”人家可不是,人家是裸捐。“
”什麼叫裸捐?“
旁邊一個男生插嘴:”裸捐就是連褲衩一塊捐了。“
老太太特別認真的問:”捐褲衩做什麼?誰稀罕你的褲衩啊?“
美麗哈哈大笑,她的生活頓時變得無比的美好,連天空都覺得分外晴朗。
雖然老頭是一個性格古怪的人,可是拍片子是兢兢業業,對演員除了演戲的時候嚴厲一點,其他的時候還是很好的。
無論大小演員,只要殺青,他就會派人準備一個蛋糕,然後讓大家一起慶祝。
美麗隨身帶着子晴送給她的四大名著,有空的時候就翻翻,每次翻的時候她就納悶了:”這書好是好,可是也不至於讓人不思茶飯啊,子晴這個書呆子,還能連吃飯都顧不上。“
以前做羣演的時候都不敢和班上的同學多通電話,人家都是能排的上號的角色,現在自己總算也有臺詞有鏡頭的,她也樂得和大家分享。
終於挺起胸膛做人了!
真是感謝劇組給了重新做人的機會,不然這大好青春就在漫無目的的閒逛中消磨了,她一邊給同學打電話一邊暢想着自己的美好未來。
大概每個年輕的女孩做夢的時候都把自己當成了人生的女一號,想想很快就能出任女一號,百萬片酬,走上事業巔峰,嫁入豪門,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美麗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沉浸在她的精神幻想裡,知道戲都殺青了,她還沒從那個夢裡出來。
後來當她從夢裡走出來的時候她纔想起來——是那個孫子說的”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的?“
這個心是迷你版的嗎?現實裡頭也太縮水了吧!
不論怎麼說,她都感謝這個老頭給她帶來的短暫的快樂和自信心的極度膨脹,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人生充滿希望,畢竟人還是有夢想的時候最幸福。
美好的事物總是稍縱即逝,有時候想要努力抓住它,卻發現抓到了它的尾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