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跑出“茹苑”,我靠在一顆樹上,像是要虛脫了一般,大口喘氣。
“我們以後要建一座最美的房子,嗯……就叫茹苑……”
“就我們兩個人住嗎?”
“開始是的,後來會有新成員,小女生或者小男生……”
“我要種很多薔薇,我最喜歡薔薇花。”
……
這些話,是我18歲那年生日和他說的。我記得我和他在城郊的小溪邊,坐在草地裡,依偎在一起憧憬未來,他還織了好看的野花花環戴在我頭上,織了狗尾巴草戒指套在我手指上,我們非常“莊嚴”地模擬了結婚的場景,還第一次接了吻。
那初初之吻,有多麼的顫慄熾熱,緊緊相擁,以爲會是一生一世……
擡眼看着那個牌匾,還有那滿苑絢麗的薔薇,我淚眼朦朧,想起他身邊那些女人,我在心裡冷笑,再美的茹苑,只怕也早已藏污納垢吧。
他遠遠過來了,我趕緊擦掉淚水,快步奔逃。
他的車追了上來,停在我身邊,我沒逃幾步,又被他拽住,塞進車裡。
依然是那般霸道,將我攬在他懷裡,結實強勁的胳膊,緊緊摟着,讓我不能動彈絲毫。
我感覺和他對抗,根本無濟於事,便索性放鬆下來,面無表情,心如止水,讓他摟着我,如摟着一具失去生命的屍體。
一路沉默,他讓司機把我送回原地。
下車的時候,他緊緊拽着我手臂,欲言又止。
僵持一會,他終於放開我的手。
我轉身就跑,直到跑完這條街,我纔回頭。
他沒有追來,我長吁一口氣,無力地坐在超市外邊的休息椅上,平息內心的狂亂。
心神總算穩定下來,我正要起身,我的面前,走過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男孩把手裡的冰激凌,送到女孩的嘴邊,用勺子餵了她一口,然後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女孩砸吧着嘴,很享受的樣子。
“好吃嗎?”
“好吃!”
他們你一口我一口吃着冰激凌走遠了,我卻又被淚水模糊雙眼。
記憶拉回到兒時,小男孩變成了他,小女孩變成了大槐樹下,饞兮兮踮着腳等他的我。
“意茹!”他揚着冰激凌朝我跑來。
“承希哥哥!”我開心極了,那時候我們家裡,這種又貴又好吃的聖代,買回來根本不會給我吃,全都是弟弟的專利。
他也會用勺子把冰激凌喂到我嘴裡,然後期待地等着我點頭說“好吃”。
我們總是躲在槐樹後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整個冰激凌,因爲我們怕他媽媽看到,他媽媽會罵我小賤人,小窮鬼。
……
回到家,我迎來母親詫異的目光。
“媽。”我有氣沒力地喊她,把行李箱往角落一擱,把自己扔在沙發躺着。
“怎麼回事?你和雲哲吵架了?”媽趕緊坐到我身邊。
“我要離婚。”我閉着眼睛,果斷回答。
“離婚?你胡鬧什麼?雲哲對你那麼好,你離什麼婚?是不是你婆婆又刁難你了?”我媽一口氣問。
我繃着臉,沒有回答。
“又數落你沒懷孕?說難聽的話了?”我媽追問。
我深深嘆了口氣。
“意茹,媽陪你去醫院檢查好幾次了,你都沒問題,你爲什麼不說服雲哲,讓他去做個檢查,興許毛病出在他身上呢。”媽媽試探着問。
“毛病本來就……”我話沒說完,門開了,唐雲哲冷着臉進來。
“雲哲!”我媽忙起身迎他。
我瞪他一眼,繃着臉不說話了。
唐雲哲對我媽露出笑臉,溫和地說:“弟弟轉學的事情,我已經辦妥了,下週就可以轉到一中的重點班。”
“真的!太謝謝你了,雲哲!”我媽興奮得眼睛都亮了,完全忘了我要和他離婚這茬。
“媽,我和意茹單獨說幾句。”唐雲哲說。
我媽趕緊提上小包包,笑着說:“好,你們說,媽去買菜了。”
她又回頭叮囑我:“意茹,雲哲忙着呢,要上班還要哄你,你別任性,懂事點。”
門砰地關上,唐雲哲的臉隨之沉下,他緩緩走近我,伸手揪着我的領子,把我幾乎提了起來,眯縫着眼狠狠盯着我說:“你要向全世界宣佈我的缺陷嗎!你特麼迫不及待地想撇開我,找男人幹你嗎?”
“你這是什麼話?你自己不正確面對,還拿話羞辱我是什麼意思?”我氣得全身發抖,手臂陣陣發麻。
唐雲哲的眼眸眯縫,冷笑說:“我只是說出了你的內心!江意茹,要離婚也可以,你淨身出戶,另外,你弟弟的事情,也不要再來求我!”
他說完狠狠將我推倒在沙發,沉悶着臉,轉身大步往門口走,打開門出去,反手重重將門鎖上。
我從沙發爬起來,拽着拳頭,急促地呼吸,簡直不相信,剛纔那個兇狠陰翳滿嘴粗話的男人,是一貫溫潤體貼的唐雲哲。
他這是威脅我!掐着我的軟肋威脅我!
人一旦撕破僞善的麪皮,真的很可怖!
門又開了,我媽快步進來。
“意茹,你們鬧什麼呢!你可不能淨身出戶,那房子可是你爸的撫卹金買下的,你做手術也花了那麼多錢,家裡現在是一貧如洗了,還有意鑫,他都已經和這邊申請退學了,你不要弄得他輟學!”媽媽着急地跺腳。
“婚是一定要離的!”我顫聲,但斬釘截鐵。
“不行!你若是敢離婚,我就死給你看!”我媽咆哮,然後返身往廚房跑,抓了把菜刀出來,顫抖着手威脅我說,“你敢離婚,我馬上死給你看!”
我氣得不行,呼吸不暢地盯着她,惱火地說:“你別還沒開始就尋死覓活逼我!你是我媽,你怎麼着也幫我想點法子好不好?”
媽媽盯了我一會,抓着菜刀的手頹然放下,順勢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哭起來:“我能想什麼法子啊!若是你爸在,還能給你做主,嗚嗚——老頭子,你怎麼走得早哇,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嗚嗚——我也沒留點後路,以後可怎麼活啊,我不活了啊——”
她的哭訴令我心煩意亂,我走到牆角,提上行李箱,“你別哭了!我這就回去,不離婚了,成不成?”
媽媽頓住哭泣,眼淚漣漣地看着我,手背擦着淚說:“意茹,你就先忍着點吧,無論如何讓你弟先把高中唸完,等他考上大學,咱再做商議好不好?”
我嘆了口氣,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媽媽追着我送出來,抽泣着求我:“你先回去,忍着點啊,媽知道你委屈,但是你弟不能失學,你不能在這關鍵時候,毀了他一輩子!”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悶悶地回答。
唉,媽心心念念就是想讓弟弟進重點高中,不然當初也不會不經我同意,被唐雲哲母子忽悠着,直接把爸爸的撫卹金給了唐雲哲,讓他去買房,甚至連房產證上,我的名字都沒加一個,她也沒說話。
“意茹,你也別性急,雲哲平時對你,對我們都好得沒話說,可能是看你要離開,心裡着急纔拿話威脅你,你別計較他,趁他心情好時再開導他,有病咱就治病好了。”媽媽還追在我身後絮絮叨叨。
我點了點頭,“好。”
媽媽總算回去了,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小區,茫然地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流,不知何去何從。
回去吧,我想想婆婆那嘴臉,天知道要遭受她怎樣的辱罵,唉,竟然落到有家不能歸的地步。
我給葉子打電話,想求她先收留幾天,然後我再找工作,找好工作了,回家面對婆婆也有底氣,免得她一口一聲罵我吃白飯。
“喂,小茹茹,什麼事啊?”
葉子的聲音帶着睡意朦朧的慵懶,估計是還沒起牀。
“葉子,求收留,你那方便嗎?”我可憐兮兮地問。
“哈哈,你來就是了,我那死鬼又不在家,我剛好悶得慌。”她在那邊爽朗一笑。
我掛了電話,順手打了車,坐了進去。
她老公反正長年累月不在家,去住兩天應該沒事,正好我們姐倆可以說說悄悄話。
的士開進江城南岸的別墅區,拐彎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我老公的雪佛蘭飛馳而過,驚了一下。
這邊出入的車,一般都是上百萬豪車,這輛十幾萬的開過去有點突兀。
他來這邊做什麼呢?見客戶?
的士停下來了,我付費後下車,按了葉子家的門鈴。
門開了,我拖着行李箱快步進去。
“葉子玲!”我一邊上樓,一邊喊她。
“啊——茹寶,你來了——”她懶洋洋打着哈欠,在臥室應答我。
我和她平時親得跟姐妹似的,所以沒啥忌諱,我罵着“你這頭懶豬”,笑着推門。
但我笑容馬上尷尬了,房間裡的大牀上雖然只面朝裡趴着她一人,但我聞得到,這房間瀰漫着濃郁的彌亂曖昧氣息。
地下很凌亂,黑色bra和黑色蕾絲小內,還有睡衣、情趣高跟鞋,紙巾,丟得亂七八糟,牀邊的垃圾桶裡,還有裝着那乳白色玩意的套……
我的臉紅了,趕忙退出來。
她不是說她老公不在家嗎?難不成她在家和別的男人?我暈,那男人該不會還在她這裡吧,上洗漱間去了?
“寶貝,別大驚小怪的,姐正當盛年,難不成空着暴殄天物?哈哈——”
葉子在房間裡毫不在意地笑着,從被子裡出來,性感地仰頭,晃了晃蓬鬆的葡萄酒色捲髮。
這丫不着寸縷,我忙移開目光。
“進來嘛,他已經走了。”葉子喊我,她套上睡衣,走到門口了。
“我還是去找個旅館住下吧,你丫的太辣眼睛了!”我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她拽住我手臂,把我往房間里拉,嬌聲笑道:“行了,我保證你在的日子,絕不讓任何男人過來,我又不是存心辣你,誰知道你一早就過來呢,弄得姐姐我今早都沒盡興。”
“你還幾個男人呢?”我小心翼翼錯開地上噁心的紙巾,在沙發坐下,撇嘴看着她。
“人生幾何,享受生活。”葉子漫不經心地笑,從茶几上拿起煙和火機。
我目光落在茶几上一枚袖釦,皺着眉頭捏起,這釦子和唐雲哲今天穿的那件襯衣袖釦,竟然一模一樣!
忽然想起剛纔開車從別墅區出去的唐雲哲,我心莫名咯噔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