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造物浮空城的指揮廳大門被推開,剛剛在戰場上滿足了戰鬥渴望的芬娜探出腦袋鬼鬼祟祟的往裡面瞅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弟弟正在和一位神秘的格里恩交談。
她本想退出去不打擾這談話,卻看到布來克對她招了招手,於是芬娜整了整自己的戰士背心,就那麼大大咧咧的提着一瓶酒走了進來。
此時的布來克端坐在造物女王的王座上,叼着菸斗看着眼前那個沉默又蕭索的格里恩女士。
他上下審視着她。
即便不用寂靜者的力量去窺視這位格里恩女士的內心,只靠眼睛去看,布來克都能看到這位格里恩女士心中的疑惑與茫然。
這是個沒有目標,也不知道該向什麼地方行走,甚至對自己的存在都產生了懷疑的靈魂,按道理說,在晉升堡壘這片大地上是不該出現這樣的靈魂的。
但她偏偏出現了。
而且她還是這羣自稱爲“棄誓者”的奇怪格里恩們的臨時首領,他們的人數不多,但也絕對不算少。
這個邊緣羣體的存在是晉升堡壘的禁忌和秘密,但他們一直存在着也沒人能說清他們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是誰?”
芬娜膩在了弟弟懷中,一邊喝着酒,一邊好奇的看着眼前穿着兜帽的格里恩,布來克搖了搖頭,對自家姐姐小聲介紹了一下眼前這位女士的身份,又對眼前的沉默者說:
“你繼續說自己的故事,不必擔心,這是你可以信任的人,她同樣可以給你提供幫助,可憐的孩子。
而且你是向我尋求答桉而來的,所以不必再做外表的遮掩。
我和我的姐姐都並非是以貌取人的俗人,你也不必擔心你的獨特容貌會在這裡讓你備受指責。
摘下你的兜帽吧。
如果你的靈魂需要一個答桉,那麼你就得先直面問題。”
在布來克的勸說下,那個奇怪的格里恩猶豫了一下,便在芬娜的注視中摘下了自己的黑色披風,露出了她和其他格里恩別無二致的軀體和翅膀。
唯一的不同在於,其他格里恩的靈魂之翼都是藍色或者白色的,但她的翅膀卻是黑色的。
充滿了不詳。
“酷!”
布來克懷中的芬娜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跳起來繞着眼前這個黑翼格里恩轉了好幾圈,甚至伸手摸了摸她純黑色的翅膀,評價道:
“這肯定比其他格里恩們的白翅膀耐髒,而且很符合你陰鬱的氣勢,我的姐妹,這麼酷的翅膀爲什麼要藏起來呢?
如果我有這樣一雙翅膀,我恨不得給它鑲上寶石讓所有人都看到我這遮天蔽日的黑色雙翼。”
“酷?”
那黑翼格里恩女天使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作爲一名曾經的守魂者,她能感知到芬娜靈魂中的真實情緒並未有嘲諷調侃,而是發自內心的讚賞。
但這個外來者並不理解黑色的雙翼在晉升堡壘的大地上意味着什麼。
她小聲說:
“我也曾和我的姐妹們一樣,擁有一雙潔白無比的雙翼,我也曾和他們一起踏上長女爲我們設計的晉升之路。
在我來到晉升堡壘,在我理解了這片大地上的格里恩肩負着什麼樣的職責之後,我便以成爲晉升者而感覺到榮耀。
我連續通過了山德莉亞女士主持的勇氣試煉,證明了我有保護靈魂的力量。我也通過了智慧神廟的塞尼厄斯試煉,理解了職責對於格里恩的意義。
我輕鬆無比的通過了忠誠聖傑德沃絲女士的忠誠試煉,證明了我對長女和格里恩職責的忠誠。”
“我記得你!就在數百年前,你是那一屆所有參加忠誠試煉中最耀眼的新星。你對這片大地和自我職責的忠誠所爆發出的光芒讓我都爲之驚訝。
我曾試圖邀請你成爲我的忠誠之手,但你拒絕了。
你告訴我,你並不在乎自己在晉升堡壘的地位或者身份,你只是想爲我們的國度乃至死亡世界的秩序奉上自己的力量。”
就在這個黑翼棄誓者說出自己的經歷時,被布來克掛在牆壁邊無比狼狽且虛弱的忠誠聖傑德沃絲也語氣沙啞的開口說:
“你是個讓人記憶深刻的姑娘,我還記得,你叫.”
“不!別說出我的名字,那已經不重要了。”
在德沃絲要說出這個棄誓者的身份時卻被後者語氣激烈的阻止,她揉着額頭,喘着氣,似乎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她說:
“我失敗了。
在純潔聖傑薇茜弗涅女士的神廟中,在我參加純潔試煉,直面我的過去時,我失敗了。
長女教導我們必須平靜的面對自己生前的記憶和經歷,她告訴我們說,只有忘掉過去的一切才能迎來靈魂的新生。
她要我們放棄自己活着時候的榮耀與恥辱、溫暖與冷漠、對與錯、熱愛與憎恨、憤怒與憐憫。
她說那些生者的情緒會阻礙格里恩公正的看待死後的一切,她說那些過於鮮活的情緒對於死者而言只是一種傷害。
我相信長女的安排定有深意,畢竟我生前是一位學習哲學的學者,我深知靈魂的容器也是有限的,想要裝入新的東西就必須遺忘舊日。
但我做不到!”
痛苦的黑翼格里恩捂着自己的心臟,就好像胸膛中那顆心已經不再跳動,在布來克面色平靜而芬娜眼中帶着憐憫與唏噓的注視中,那棄誓者痛苦的嘶吼到:
“我的過去決定了我的現在,在跨越生死帷幕之後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僅剩下這份彌足珍貴的回憶在支撐着我一路向前。
我渴望在晉升堡壘尋找到新的存在意義。
但如果接受新生活的代價是遺忘我的過去,甚至忘掉我的名字與我的愛人的面容,那我寧願一開始就不要這份恩賜。
我失敗了。
我無法平靜的直面自己的過去,更無法在純潔聖傑的指引下‘淨化’我的過去,我無比的痛苦,我失落的離開了那座神廟。
我拋棄了自己踏上晉升之路的誓言只想要逃避我的失敗,並在當天夜裡長出了黑色的翅膀
我知道,我被格里恩拋棄了,我被長女拋棄了,我被這片大地拋棄了。
再沒有屬於我的存在意義與我的榮耀在未來等待我。”
“那不怪你,孩子。”
被吊在牆壁上的忠誠聖傑德沃絲看着眼前痛苦的黑翼格里恩,作爲聖傑之一,她向來知道這羣棄誓者的存在並且很理解他們誕生的原因。
她嘆氣說:
“並非每個靈魂都能直面過去而不心生波瀾,尤其是在你活着的時候享受過榮耀、美好與溫暖的時候尤其如此。
都說痛苦能讓人長久銘記,但按照我的經驗來看,在死後靈魂們其實更難以割捨那些美好的回憶。
純潔試煉
這對於像你一樣不願意放棄過去的靈魂而言確實是最痛苦的折磨。
但它是必要的,只有通過了這一關,你的靈魂才能堅韌到足以承受被長女更多力量的祝福。
每一位晉升者都必須度過這一關。
你無法通過不是你軟弱,或許只是你無法適應或者無法理解,你可以和其他候選者一樣在漫長的時光中去勸說自己放棄過去。
晉升之路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知道,我知道它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我覺得這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黑翼格里恩捂着臉,她痛苦的說:
“我和我那些同樣生出黑翼的同伴們得不到答桉,直到我們遇到了洛薩克森,那被聖光祝福的狡詐之徒也無法給我們一個答桉。
但它告訴我,或許布來克閣下可以解答我們的疑惑。
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爲什麼我們要接受這樣的命運?”
“因爲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來自黑衣先知的冷漠聲音在王座上響起。
那黑翼格里恩扭過頭,便看到叼着菸斗的布來克緩緩起身。
邪神大人站在階梯旁,他對眼前的格里恩伸出手召喚她過來,伸手觸摸着她的黑色翅膀,他瞥了一眼德沃絲,說:
“可悲的忠誠聖傑!你也根本沒有理解,這不是什麼時間的問題!也不是是否應該勸說自己遺忘過去的問題!
而是長女格莉絲蒂亞在定下這些規則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給過靈魂們選擇的權力。
你,你們這些聖傑們服務於長女自然不感覺到這樣的‘試煉’有什麼問題,那就讓我告訴你,在我的認知中,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的思維中,讓他們在‘放棄晉升之路’和‘說服自己遺忘過去’之間選一個,那根本不叫選擇!
長女的規矩不能說錯,只是不完美,然而你們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邪神一臉悲天憫人的伸手撫摸着那迷茫的黑翼格里恩的腦袋,就像是撫摸着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一樣。
後者很溫順的低下頭,任由尊貴者幫她撫平黑色的長髮。
而布來克在這一刻壓低聲音,語氣溫和的對她說:
“孩子,你思考問題的方式已經出了問題,你總覺得無法通過試煉,不願意忘記自己的過去是你的錯。
然而,並不是。
爲什麼一定要遺忘過去才能獲得新生呢?
是我們的經歷和我們的過去決定了現在的我們是什麼樣的靈魂,如果我們遺忘了過去就相當於我們放棄了自己。
這樣通過了試煉的你將成爲一張白紙,任由長女在你的靈魂上作畫,你或許會成爲非常優秀的晉升者。
但你已經不再是你了。
來。
讓我告訴你晉升堡壘五大試煉真正的含義吧。
當你通過了五個晉升試煉後,你將成爲一個擁有你過去的名字但靈魂已經被長女的規矩洗滌一空,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純淨軀殼’卻又被灌注了屬於長女的那一套秩序的怪物!”
布來克的語氣低沉下來。
就像是魔鬼在誘人心靈一般,他的手指在黑翼格里恩的脖頸上微微的拂過,他在她耳邊說:
“智慧試煉讓你睿智但認命、忠誠試煉讓你堅定但聽話、謙遜試煉讓你知道自己的渺小並不再反抗、純潔試煉讓你遺忘過去並冷酷無情。
而勇氣試煉讓你擺脫弱小擁有強力.
告訴我,孩子!
告訴我,德沃絲!
告訴我,你們的長女到底是在培養一羣可以接引靈魂、照顧靈魂、引導靈魂、安撫靈魂的靈魂醫者?
還是在培養一羣根本不懂得思考,只知道服從於她定下規則的引魂機器?
就和你們使用的百心長一樣,就和那些爲你服務時一直在引導你向長女奉上忠誠的執事者們一樣。
德沃絲,我知道你要反駁。
來讓我來問問你吧。
在你們明知道仲裁官已經宕機,所有被你們引入暗影國度的靈魂都會墜入噬淵的情況下,在你們明知道已經出問題的情況下,可有一個晉升者提出過質疑?
每天都有那麼多靈魂被你們帶入暗影國度,然後你們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墜入噬淵,還舔着臉說自己依然在堅守自己的職責。
你覺得這是一個正常人能做出的事嗎?
你們甚至連同情心和同理心都已失去了,而這就是你們的長女對你們做的一切!
她不是在幫助你們。
可憐的孩子們。
她是在改造你們。
把你們改造成了一羣只知道服從命令卻從不思考的瘋子!而你們那位宣稱在拯救靈魂的長女,是這片暗影國度裡最瘋狂的瘋子!
被無數僕從們讚美了無數個紀元,自認爲自己創造的一切體系都完美無缺的她可還能聽得進去任何批評嗎?
如果她會,那麼你們可會允許一個質疑她規則的格里恩加入你們嗎?”
德沃絲無法回答。
布來克看着沉默的忠誠聖傑。
他嗤笑一聲,回頭對身後顫抖的黑翼格里恩拍了拍肩膀,說:
“所以,這不是你的錯,你想保留過去的自己沒有任何錯誤,孩子,錯的不是你,錯的是這片國度。
你和你的同伴們可以繼續沉淪下去。
或者你們也可以加入我的大軍,我會帶着你們登上那座華美的晉升高塔,我們會在極樂堡的穹頂上共同質問你們的長女
我會問問她,她可知道她的錯誤給你們這些可憐的孩子們造成了多大的困擾與折磨?她可是否有過那麼一瞬不認爲自己的規則完美而將目光投向你們?
她可曾是否願意服下尊貴的頭顱去傾聽受難者們的意見?”
邪神聳了聳肩,後退了一步。
他眼神溫和的看着眼前顫抖的黑翼格里恩,他語氣溫和的對她伸出手,說: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孩子。”
“唰”
黑色的翅膀在這格里恩背後展開,在德沃絲絕望的注視中,那個曾很有潛力的格里恩晉升者在布來克面前單膝跪下。
她沒有說出任何回答。
但在她擡頭看向布來克時那種彷彿看向萬物起源的崇拜光芒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就在德沃絲眼前,就在忠誠聖傑眼前,一名邪神用自己的舌頭蠱惑了長女的孩子們,而最可怕的是,作爲長女衛士的德沃絲女士根本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反抗。
“繼續驕傲的自稱爲‘棄誓者’吧,向錯誤的秩序反抗向來是一件偉大之事。”
布來克伸手在眼前的棄誓者腦袋上摸了摸,他說:
“這也應該是反抗者的名字,它會代表着你們之後的人生,你們應該擁抱自己,然後踏上戰場。當然,在你離開之前,我要送你們一份禮物。”
邪神轉過身,伸手接過芬娜遞來的酒杯,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盯着忠誠聖傑德沃絲。
他飲下一口酒,輕聲說:
“我要給你們一位真正的首領,我要把一個被長女污染的靈魂重新帶回來,我要讓忠誠聖傑真正明白,她到底該向誰奉上忠誠。”
“白色的翅膀太醜了,還是黑色的好看。”
在布來克身後,芬娜看着眼前被吊在空中的忠誠聖傑的絕望姿態,她舉着酒杯說:
“來吧,弟弟,讓德沃絲女士變的更酷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