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29日
這幾天,我滿腦子都在思索着天雨的事情,究竟怎樣做才能讓傷害她的人付出相應的代價。
我非常能理解柒濤的想法,作爲天雨的哥哥,我又何嘗不想讓那個混蛋去給天雨陪葬。可是殺人償命,這個簡單的道理連孩子都懂,我又怎能以身試險,爲了那個混蛋搭上自己的未來。
思來想去,我決定跟柒濤聯手,製造一起“意外”,神不知鬼不覺地送王志權去見閻王。
晚飯過後,我去柒濤家裡找他,想跟他商量一下作案計劃。弟媳跟我說,柒濤吃完飯就一個人跑出去了,說天氣太悶,想到河邊走走。
這是一個無風的夜晚,空氣悶熱得像是被火點燃了一樣。男女老少都沒有睡意,一個個扇着扇子坐在房前乘涼。
我沿着小河一路找過去,走了很遠也沒見到柒濤的影子。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燥熱的天氣,讓人感到莫名地不安。
大概是夜裡十點多的時候,村子裡忽然起了一陣騷亂。我很好奇,跟着幾個村民往人羣聚集的地方走去。剛走到王志權家的房子前,看到警察在屋裡、院子裡忙前忙後,我頓時感到大腦一陣眩暈。
柒濤,你這個笨蛋,爲什麼不再等等我?爲什麼一個人先動手了?看着院子裡依稀可辨的血跡和腳印,我知道這一次肯定完蛋了。他失控了,殺人現場一片狼藉,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落網是遲早的事情。
趁着人們在案發現場看熱鬧的時候,我跑遍了整個村子尋找柒濤的下落,最後終於在我們兒時經常一起玩耍的那片樹林中找到了他。
他躲在一個樹洞裡,渾身上下沾滿了血污,手臂上還有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我無心指責他,焦急地對他說道:“趁着警察還沒找過來,你趕緊離開這個村子吧,隨便找個不知名的地方落腳。等風聲過去了,我想辦法給你送點兒錢。你……”
柒濤無力地擺了擺手說:“天華哥,你別管我的事了,我不想連累你。”
“可是你現在這樣……”
“沒關係。”柒濤苦笑了一下,“我根本就沒想要逃跑。我的心願已經完成,死而無憾了。”
“你想幹什麼?”我看了看他捏在手裡的刀子,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阿濤,你別做傻事。你還有老婆孩子,你不能像天雨一樣……”
“天華哥。”柒濤再次打斷了我,“王志權曾經對天雨做過的事情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就算我被警察抓了,我也絕不會說出這個秘密。爲了天雨的名聲,也請你永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答應我,好嗎?”
“好,我不說,讓天雨在人們心中永遠是個那個純潔美麗的姑娘。”
“還有。”柒濤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握着,目光中滿是離別時的不捨與悲痛。“我那一家老小就拜託你了。我不求你爲他們做太多事,只要別讓他們餓肚子就行了。”
我點頭答應,到了這一刻,無論他提出什麼要求我都答應。我已經不記得他後來跟我說了些什麼,只記得他決然離去的背影,那麼孤獨,那麼滄桑,那麼瘦削,卻又是那麼悲壯。
清晨,伴隨着轟隆隆的雷鳴,暴雨傾盆而下。我坐在窗前,抱頭痛哭,感覺比天雨離開的時候還要難過。
一起長大的三個人,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你們都走了,都解脫了,卻把所有的痛苦和負擔留給了我。我無處可逃,只能面對。因爲責任,我已經失去了說放棄的資格。
我彷彿明白了什麼。柒濤之所以搶先殺掉王志權,獨自去接受法律的制裁,是不想讓我也折在這件事上(我猜他很早以前就想去另一個世界跟天雨作伴了)。因爲只有這樣,家裡的女人、老人和孩子纔有依靠。
狡猾,太他媽狡猾了。到頭來我還是被那個男人給“算計”了。
1995年10月26日
柒濤死後,我徵得他家人的同意,在天雨的墓碑旁邊給他立了塊幕。這兩個人生前沒能在一起,至少死後讓他們離彼此近一些,寂寞的時候能有人作伴。
弟媳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身體不是很好,叔叔阿姨也比幾個月前蒼老了許多。看到柒濤三歲多的兒子,我真不知道這孩子的未來會是什麼樣。
有好幾次,我差點忍不住告訴他們柒濤殺人的原因,但是爲了天雨,我只能三緘其口。也許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在經濟上幫助這個苦難的家庭。
2000年3月24日
每年這個時候,無論工作再忙,我都儘量抽空回龍井村給天雨掃墓。
柒濤家的男孩兒已經8歲了,雖然性格內向,不愛說話,但是每次看到我回來都顯得非常開心。
什麼時候把黎夏也帶回來,讓兩個孩子見一面。不過,對於不明真相的人來說,柒夜的父親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惡魔”,不知道黎夏會不會因此嫌棄他呢?
2004年3月23日
第一次帶黎夏回老家。
雖然跟從前相比,村裡的交通條件已經方便了很多,但是我們這一路上還是換乘了飛機、火車、大巴車,外加三輪車才輾轉到村子裡。
黎夏的表現讓我感到非常欣慰。這孩子在城市裡生活慣了,從來沒到過農村,但是面對艱苦的條件,她既不喊累,也不嫌髒,反而看什麼都覺得無比新鮮。
希望她這次遠行能玩兒得開心。
2004年3月24日
上午領着黎夏去給天雨和柒濤掃墓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一個女人從天雨的墓碑前離開。雖然這些年關係疏遠了,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女人是天雨生前最好的朋友,秦麗曼。
難道天雨死去這麼多年,她依然堅持每年來墳前祭拜嗎?難道我以前看到的那些祭品都是她放的?
帶着疑惑的心情,我快步走到墓前,果然發現那裡擺放着新鮮的水果和點心,都是天雨生前愛吃的東西。看到這一幕,我的內心十分感動,想到天雨短暫的人生能結交到這樣的朋友,也算是不虛此行。
吃完午飯,黎夏一個人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玩兒,她說她從來沒見過那麼美的油菜花田,簡直都捨不得回城裡了。我叮囑了她幾句,讓她別跑得太遠,自己則在老房子裡睡了個午覺。
2點多的時候,外面的天氣依然很好。我閒來無事,也在村子裡四處閒逛起來。快走到小村口的時候,我遇到了天雨的朋友秦麗曼,正想跟她打招呼道謝,沒想到她竟然主動向我走了過來。
“這麼多年謝謝你一直惦記着我們家天雨。”我發自內心感激她爲天雨做的一切。
她微微一笑,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似乎藏着什麼心事。
“天華哥……”她欲言又止,緊張地朝四周環顧了一下,見沒有旁人,便低着頭說道,“有件事已經憋在我心裡十三年了。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但總是提不起勇氣……”
聽到這句話,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預感她要說的事情可能跟天雨自殺有關。我嚥了下口水,緊緊地握着拳頭。接着就聽見她緩緩地說道:“1991年那會兒,我表哥王志權追過天雨一段時間,可是天雨心裡只有柒濤,根本連看都不看我表哥一眼。天雨自殺前一個星期,我表哥讓我幫他把天雨約出來見一面。我本來不想幫他的,可是他託人從城裡給我買了套新衣服,我一時欣喜就答應他了。
“那天晚上,我替表哥約天雨在村口的油菜花田見面,說是要給她一個驚喜。天雨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懂,以爲表哥只是想找天雨表白而已。沒想到那天晚上,表哥竟然在花田裡把天雨給強姦了。我是在天雨自殺後才從表哥那裡聽說這件事的。當時,表哥很害怕,也很後悔。我們兩個怕事情敗露出去要擔責任,所以一直守着這個秘密沒敢說出來。後來表哥在家中被柒濤捅了二十刀,我立刻明白柒濤是用這樣的方式祭奠天雨二十歲逝去的生命。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活在悔恨與自責當中。爲了多做些善事,減輕我心中的罪惡感,我儘可能地對柒濤的遺孤好一些,並讓我的丈夫和兒子也多多幫助,照顧柒夜。其實每年看你回來給天雨掃墓,我都想把真相告訴你,但我實在沒有勇氣。我知道道歉可能沒有什麼意義,但我還是想對你和死去的天雨說聲對不起……”
後來,秦麗曼又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愧疚的話,我都沒有認真聽了。她說的沒錯,道歉於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想要的不過是,復仇。
通過秦麗曼的坦白,我終於弄懂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向來老實乖巧的天雨爲什麼會跟一個心懷不軌的男人跑到油菜花田裡去。當時聽柒濤說起那件事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原來引天雨去花田赴約的竟是面前的這個女人。
我拼命壓制住心中的怒火,故作鎮定地問秦麗曼,“那天晚上,你約天雨在哪裡見的面?”
秦麗曼回憶了一下,然後指着不遠處的一棵老槐樹說:“就在那裡。”
我二話不說立刻朝那片花海走了過去,秦麗曼不知道我想做什麼,愣了兩秒鐘也快步跟了過來。想到天雨就是在這裡被那個畜生傷害,走上絕路,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轉過身,用力掐住秦麗曼的脖子。那一刻,我深切體會到了柒濤殺死王志權時的暢快心情。
沒過多長時間,秦麗曼就停止了掙扎。我鬆開手,看着她倒在花田中,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我四下環顧,村口靜悄悄的,沒有人看到剛剛發生的一幕,也沒有人知道我的殺人動機。只要讓黎夏幫我提供不在場證明,警察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到我的頭上。
我並沒注意到老槐樹上坐着一個孩子。還好,他當時睡着了,什麼都沒看到,否則我真的很難跟他解釋當時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