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書做了決定 ,三個兒子都沒有異議。裴大爺覺得留在京城不用四處奔波,是最舒服的,父親命自己留下,他不敢說什麼,心裡卻是過意不去。“中郎,三郎,你們只管放外任,孩子們留下。京裡學堂好,再說了,爹孃哪離得開小阿玖。”裴大爺一片好心,想着你倆走就走罷,孩子們就別跟着你倆長途跋涉了。
裴三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大哥,這可不成。我在外頭辛辛苦苦一天,回到家見不着三個兒子,那也太淒涼了。”娘子好是好,可是,我回家只對着她也不行啊,我還要兒子。
裴二爺笑了笑,“大哥,我早就想着外放了,就是爲了帶走阿玖。”裴大爺不悅,“阿玖走了,爹和娘能捨得?我能捨得?嬌嬌嫩嫩的姑娘家,還是留在京裡好。”裴二爺笑,“我若把阿玖留下,她定會被時不時的召到宮裡去。大哥,我不樂意。”
孩子小的時候,一起玩玩倒沒什麼,可如今阿玖都七歲多了,再和十皇子常常見面,算什麼?皇帝陛下政事上很英明,家務麼,似乎糊塗了一點,對十皇子過分縱容溺愛,凡事都由着他。十皇子倒是個好孩子,可問題是,他再好,年紀漸大,阿玖也不便和他一起玩耍了。
裴尚書沉默不語,顯然是贊成中郎的話。裴大爺看看父親,看看弟弟,心裡也知道弟弟是對的,卻是實在捨不得,“才叫了幾天大爹呀,這就要走了。”他小聲嘟囔道。
裴三爺也是嘆息,“我費了多少勁,才中了進士,才能讓囡囡叫三爹!這竟是要分離了,二哥,我心痛。”拉起裴二爺的手放到他胸膛上,很傷心的樣子。
“大哥,三弟,等往後你們有了小孫女,就好了。”裴二爺很善解人意的安慰道。你倆雖然沒閨女,可是將來兒子給你們生了小孫女,不也是皆大歡喜?大哥,三弟,不用這樣。
小孫女那是哪年哪月的事啊,裴大爺和裴三爺嘴角抽抽。
裴家父子商議過後,事情就算定下來了。
林幼輝和徐氏都點頭,“理應如此。”顧氏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做大哥大嫂的,該讓着弟弟們纔是,怎地是我們在京城享福,兩個小的倒要在外頭奔波。”林幼輝和徐氏都笑,“怎會是享福呢?爹孃面前要靠大哥大嫂盡孝,親戚朋友要靠大哥大嫂周旋應酬,哪件是易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方夫人知道自己要有兩個兒子放外任,雖是捨不得,倒也不至太過傷感。這做官的人,父子通常不能在一處,分離是常事,她有思想準備。不過,裴三爺要帶着徐氏離京,她還是對魏國公府覺着抱歉,人家的寶貝閨女纔回京多久,就又要分離。徐氏知道她的心意,笑盈盈說道:“娘,您看看我,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是玩心大。我就盼着和相公一起外放,一路上游山玩水的,多看景色。我爹和我娘都笑話我,不過,二老都願意我趁着年輕,出去走走。”方夫人知道小兒媳婦這是安慰自己的意思,感慨的點頭。
孩子們,都是通情達理的。
皇帝召見裴尚書,詢問賦稅田畝和官員俸祿等事。裴尚書回報完,見皇帝貌似心情不錯,趁機要求次子和季子外放。皇帝不悅,“爲何是次子和季子?長子、季子外放,次子留下。”
不得不說,皇帝還真是替他的寶貝小十着想。
裴尚書便把當年次子跟在自己身邊做幕僚的事說了,“……糧、農、水利、屯田、清軍、巡捕,中郎無一不曾涉及,無一事不妥當。陛下,以中郎之才,莫說一府的同知了,便是知府,也做的來。”裴尚書對中郎的才能很有信心。
提起這個,皇帝倒也動心。蘇州一府的賦稅佔到全國十分之一,蘇州賦稅若能足額上繳,中央財政的壓力就不大。自裴鍇離開蘇州,接任的郭知府雖也是位能吏,可是蘇州的教化、獄訟、賦役,均無法和從前相比。若是裴家中郎到蘇州任同知,讓蘇州恢復數年前的水平,皇帝當然是樂見其成。
若是單論朝政,皇帝覺得應該讓裴中郎外放;若講私情,卻又不願,“……您是舍小十而取裴鍇者也!”十皇子怒氣衝衝的話,他至今未忘。
“中郎外放,孩子們留在京裡上學。”皇帝略一思忖,有了兩全其美之策。
“陛下,孩子應當跟隨父親。中郎的兩子一女還小,離不得爹孃。”裴尚書毫不含糊。
皇帝心裡這個氣呀,阿玖跟着你家中郎走了,小十不定怎麼跟朕鬧騰呢。裴鍇,你……你別拿皇帝不當人,皇帝也是當爹的,心疼自己兒子!
如果皇帝是個昏君,直接下道旨,不管裴尚書答不答應,就這樣了,裴尚書也沒辦法。可是,皇帝不是明君麼,呵呵,他對着大臣要以理服人,而不願以勢壓人,於是他被動了。裴尚書引經據典洋洋灑灑慷慨豪邁的說了一通,大意是父母和子女的聯繫如何神聖,如何不可斷絕,皇帝反駁不了。
皇帝是號稱以孝治天下的,涉及父母和子女,他蠻不講理,也不好。裴尚書絲毫不肯讓步,皇帝看着他這倔強模樣,直咬牙。要是裴家父子弱一些,他還可以下旨把阿玖接進宮裡養着,從小和十皇子做伴兒,可裴家祖父是眼前這人,就別做那個夢了。
裴尚書並不是一味清高自許目下無塵的人,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辭之後,語氣轉爲委婉,“中郎外放,應該是六年。六年之後他回京,什麼也不耽擱,陛下您說呢?”六年之後,兩個孩子也大了,也該談婚論嫁了,到時若彼此有意,讓兩個孩子正大光明的成親,豈不是很好?
皇帝明知裴尚書是不願小孫女和十皇子走的太近,雖有些不快,卻也很欣賞。他是皇帝,想千方百計討他歡心的人多了,像裴尚書這樣死活就是不肯拍他馬屁的人,真是少之又少,鳳毛麟角一般。
阿玖常常被召至乾清宮,這要是換戶人家,不得樂瘋了啊。不得想方設法的讓這情形繼續下去,好巴結皇帝,好跟皇家攀親麼?裴家偏不。
裴尚書的固執雖令皇帝頭疼,不過,對裴尚書的氣節和操守,皇帝還是很欣賞的。他要做明君,身邊不能只有光會阿諛奉承的順臣。
因爲裴家中郎確是蘇州同知的最佳人選,皇帝考慮再三,還是同意了。至於裴家三郎,年輕,才進翰林院不久,到真定做了名通判。真定離北京極近,來往方便,裴三爺和徐氏樂觀的估計着,“說不定啊,每年到元旦的時候,咱們還能趕回家,和爹孃一起過年!”
中郎和三郎需明年春天到任,這個冬天,他們便忙着整理行裝,告別親友,頗爲忙碌。裴二爺、裴三爺夫婦怕孩子們一時半會兒的接受不了,溫和慈愛的講了又講,“官宦人家,很少有能守在一處的,分散在東西南北,是常事。”裴琦等人都懂事的點頭,“嗯,雖然離開祖父祖母很傷心,可是,還和爹孃在一起呢。”只要跟着親爹親孃,孩子們就是高興的。
阿玖最小,可她最認真嚴肅最老成。父母小心翼翼解釋給她聽的時候,她板着小臉,老氣橫秋的說道:“我早就料到了!分離,不可避免。”祖父是高官,爹爹們還全留京城,哪有這好事啊,不可能的。
裴二爺和林幼輝本是打算着阿玖若是扁着小嘴想哭,就好生哄着的,誰知她會是這個樣子,一時間,夫婦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阿玖得意一笑,跑出去玩耍了。
到了閨學,她和素日要好的同窗們一一告別,滿臉可惜之色,“咱們就要分開了呢,想想真是捨不得。”溫雅惡狠狠捉住她,“捨不得?你看看你的眼神,是捨不得麼?”壞丫頭,你目光中的喜悅根本掩飾不住好不好,哄誰呢。
阿玖嘻嘻笑,“那個,我是在蘇州長大的呀。故地重遊,自然也是開心的。”溫雅,我在京城呆久了,也向往着能出去透口氣啊。成年累月呆在一個地方,不厭煩麼。
溫雅嗔怪的不依,方欣欣、屈瑩瑩等人也擁上來湊熱鬧,“阿玖你說走就走,太不像話了!”阿玖振臂高呼,“我請客,我請客!”我請客還不行麼,有吃有喝有戲有酒的,多樂呵。
“請客啊?那好吧,暫時放過你了。”同窗們笑嘻嘻。
阿玖在家裡接連請了兩天客,把同窗們招待的舒舒服服,總算小姑娘們滿意了,沒話說了。溫雅還是撅着個嘴,憤憤不平,不過,知道阿玖是鐵定要走的,沒辦法,回家偷偷哭了一場,然後催着溫夫人給她找幾件特別的、與衆不同的物件兒,要送給阿玖做個念想。
平時和阿玖玩得好的人當中,同窗們還是很好打發的,十皇子可就不行了。一個寒冷的冬日,阿玖被召到乾清宮,靜靜的穿堂裡,十皇子一個人背靠欄杆坐着,身影寂廖孤單。
阿玖本是快活的笑着,看到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
阿玖慢慢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
她沒有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在這種時候,彷彿說什麼都是多餘,說什麼都是不合時宜。
十皇子也是沉默,兩人安安靜靜坐着,一絲聲響也無。
過了不知多久,十皇子依舊面前前方坐着,伸出手掌,把阿玖的小手緊緊握住。阿玖想調皮的跟他開玩笑,“咦,你都沒有轉過頭呢,卻抓的這麼準!”不過,猶豫了下,卻沒開口。
“我不想讓你走。”十皇子聲音低沉,透着倔強,又很是委屈,“我想讓你留下來。”
他身上有股子和年齡不相趁的憂傷沉鬱,阿玖和他一起玩耍幾年了,之前一直覺得他就是個孩子,從沒想過他傷心起來是這樣的,不禁有剎那失神。
“想做什麼,不等於便能做什麼。”阿玖輕聲說道:“十哥,既使貴爲帝王,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何況你我。”
小師弟,我可是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個宇宙不是爲了我的方便而存在的。我想做的事,和我能做的事,往往有很大的不同。咱們不是宇宙的主宰,就彆強求事事如意了。
她的聲音清脆甘冽,聽到耳中,說不服的舒服受用。“往後就聽不到了!”十皇子心中一酸,轉過頭看着他的小師妹,目光中有着濃濃的悲傷。
天冷,阿玖的小臉愈發顯得雪白,欺霜賽雪,晶瑩剔透。她的眼睛還像小時候一樣又大又圓,眼神更加明亮,秋水無塵,純潔無瑕。“我小師妹多好看呀,可是她要走了,我看不到了。”十皇子想哭。
阿玖拍拍他的手,用安撫的語氣說道:“我會給你寫信的。”十皇子眼睛一亮,急忙問道:“可以麼?裴閣老許咱們通信?”阿玖奇怪,“爲什麼不許啊?”十皇子低下頭,小聲嘟囔,“他防我跟防賊似的……”
“賊,十哥你是賊。”阿玖樂不可支。堂堂的皇子,皇帝陛下和皇帝殿下的心肝寶貝,你做賊?偷什麼啊。
十皇子被阿玖笑的惱了,捉住她的兩隻小手,蠻橫說道:“既然已經擔了賊名,我乾脆真的做回賊算了!小師妹,我要把裴閣老最心愛的小孫女偷走,再不還給他!”阿玖嘻嘻笑,“你來偷啊,來偷啊。”掙脫他,輕靈的跑開。十皇子如影隨形的追過去,兩人嬉笑打鬧,快活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皇帝聽了內侍的回報,直搖頭。小十,你個傻孩子,偷和搶都分不清楚啊,你這是偷麼?是偷麼?
次年春,阿玖跟着父母、哥哥們啓程離京,重返蘇州。禮部的藺主事曾上門央求,請裴二爺順道把他的兒子藺明堂帶回去探親,裴二爺婉言拒絕了,“愚夫婦還帶着兩子一女。三個孩子正是調皮時候,我和內子一人看一個,還愁剩下那個怎麼辦,實在照看不了令郎。”藺主事見裴二爺這麼說,也不好強求,訕訕走了。
阿玖當然不管這等閒事,她和這個告別,和那個告別,忙活的不行。閨學的同窗,素日交好的小朋友,紛紛給她餞行,阿玖又是赴宴又是收禮回禮的,林幼輝看着都暈。閨女,你人緣兒很好嘛。
阿玖依依不捨的和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大爹三爹、大舅舅、哥哥姐姐們等親人灑淚而別。
等她再回到京城,便是六年之後的事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次更新,晚上十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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