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子小聲嘟囔,“做皇帝真辛苦。大臣們好歹還有個休沐日,您做皇帝,卻是一天也歇不了。”皇帝當然也可以奢侈享樂,可以置國事不理,不過,那通常會被叫做昏君。
“是挺辛苦。”皇帝微微笑了笑,“這苦差使,往後便交給你大哥了。小十你麼,爹給你挑好了中州一塊肥沃富饒之地,你到那兒做個富貴藩王,悠閒自在的過一輩子吧。”
十皇子聽皇帝提起“你大哥”,隨口問道:“爹,大哥前些時日獻上來的靈藥,您吃了麼?大哥說,那靈藥中含有……”十皇子話沒說完,皇帝厭煩的揮揮手,“莫跟朕提藥。”
他身子不好,這些年來一直跟各色湯藥、丸藥打交道,早已煩的不行。太子獻上來的靈藥,雖然被誇成了一朵花,他卻是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了。
十皇子識趣的不再提靈藥,小聲嘀咕着,“爹,我是親王呢,陪您在這兒批奏摺什麼的,很犯忌諱。要不,您還是把大哥召回來吧,這些苦差使,都該大哥來做。”
皇帝雖是疲憊煩燥,看着他風神俊秀的小十,心情還是愉快的。他笑着拍拍十皇子的肩,半是開玩笑,半是嚇唬,“才侍候爹幾天,你就嫌煩,想偷懶了?你若敢偷懶,爹便把小十一叫來,讓他替爹跑腿。”
十皇子嚇了一跳,忙道:“爹,小十不偷懶,不偷懶!您有什麼吩咐,請說,我一律照做。”把小十一叫來,要命呢,娘若是知道,定是寢食難安。
其實十皇子跟在皇帝身邊接觸政事,章皇后已經是不樂意了。她是做母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兒子小兒子她都心疼。大兒子遠在南京,小兒子卻代爲批閱起奏摺,大兒子心中能不介意麼?若是親兄弟二人爲這個起了齷齪,可如何是好。
十皇子也不樂意做這件事。他從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小兒子,大哥是太子,是未來的帝王,自己什麼也不用爭,什麼也不用管,做個富貴閒王便是。可是他的皇帝老爹衰老了,精力不濟了,他又不能眼睜睜看着親爹勞累,自己甩手不理。況且,他若不肯,皇帝身邊的人換成了小十一,更麻煩。
皇帝笑了笑,“說好了啊,不偷懶。”
十皇子淺淺笑,“嗯,說好了,我不偷懶。您呢,不許叫小十一來跟我分寵。”
皇帝笑着答應了。
小十,爹哪會讓小十一他們來做代批奏摺這樣的事呢?你和你大哥是同母兄弟,感情深厚,你大哥無論如何都會善待你,可小十一他們,就不一定了。爹若讓他們接觸政事,不是害他們麼。
內侍把閣臣的回覆取回來,十皇子逐句念出來,皇帝思忖良久,“這份票擬處事不當,讓他們重新再擬。”十皇子答應了,做上標記,把這份奏摺發回內閣再議。
夜已深,內侍宮女服侍皇帝洗漱過,上牀安歇。十皇子看皇帝歇下了,要走,皇帝讓他留下,“你小時候賴在爹這兒不走,長大了怎地能逃則逃?”十皇子詫異,“讓我陪您睡?我又不是美女。”皇帝被他逗的笑了一場,然後,安安生生睡着了。
十皇子出了乾清宮,坐上轎子,回他居住的東三所。
夜涼如水,十皇子坐在轎子裡,心緒飛揚。對於十皇子來說,最理想的狀況是皇帝把他的太子大哥召回來,由太子來輔助政務。他呢,逍遙自的做個親王,任事不管,最是清閒不過。不過,十皇子隱約提過幾回,皇帝卻全沒放在心上。
“我纔不想接觸政務呢。”十皇子微微皺眉,“我想……”他眼前浮現出一位豆蔻少女綽約多姿的身影,目光溫柔了。
十皇子轎子到了東三所,朱漆大門打開了。道路兩旁各懸掛着長長的一排紅燈籠,照的亮如白晝,兩列宮女內侍跪伏在道旁迎接,十皇子看也沒看這些人一眼,徑直走了進去。一位臉色白淨的中年嬤嬤迎上來,曲膝叫“十殿下”,十皇子笑了笑,“您還沒歇着呢?不是說過了麼,這些時日我回的晚,莫等我。”
這中年嬤嬤姓秦,是十皇子的乳母,也是章皇后從金鄉侯府帶進宮的人,十皇子對她當然是客氣的。秦嬤嬤慈愛的笑,“殿下,就因爲您回的晚,我纔要等着。這麼晚回來,定是累壞了,若是再沒個會服侍的人,還得了?”十皇子笑着搖頭,“您當我還是奶娃娃呢?”一邊說着話,宮女早備好了湯水,十皇子進去洗漱了。
等十皇子從淨房出來,見秦嬤嬤還在,便笑着說道:“您這樣,定是有話要囑咐我。快說吧,說完了您好回去歇息,我也睏倦的很,這就要睡了。”秦嬤嬤猶豫了下,十皇子微微一笑,揮退宮女,“你們全都下去。”秦嬤嬤見屋裡沒人,才吞吞吐吐的開了口,語氣中滿是乞求之意,“殿下,不管再怎麼晚,你也不要在乾清宮裡歇下,好麼?”
十皇子沉默片刻,溫和說道:“放心,我有分寸。”親王就是親王,親王不是太子,難道我不知。
十皇子以爲這就算完了,誰知秦嬤嬤還是不走,想說什麼,又期期艾艾的說不出來。十皇子輕輕嘆氣,“我都知道。放心,我有分寸,大哥心裡有數。”秦嬤嬤含淚點頭,“殿下,親兄弟間,也不可大意的。”見十皇子沒有異議,她略略放心,總算走了,“殿下累了,快好生歇着吧。”
秦嬤嬤走後,十皇子正要上牀,門開了,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宮女走了進來。她瓜子臉大眼睛,生的嫵媚嬌豔,身材也好,小腰似楊柳一般輕輕搖擺,楚楚動人。這時是春天,晚上還是很冷的,她卻只穿了薄薄的水紅紗衣,隱隱露出一身雪肉。
十皇子從沒見過這個陣仗,不禁一愣。東三所什麼時候有這種宮女了?這是什麼打扮?不經召喚敢走入皇子寢殿,是想被亂杖打死麼。
見十皇子死死盯着自己看,宮女臉上飛起紅暈。她向前走了兩步,跪下磕了頭,含羞帶怯的說道:“妾名承珠,是奉了皇后令旨,來服侍十殿下的。”說到“服侍十殿下”這幾個字,她更加羞怯,聲音漸漸低不可聞,那種嬌羞之態,卻很是惹人愛憐。
十皇子忍耐的看着她,怒火騰騰騰的往上升。一個人累的不行了,困的不行了,偏偏被人打擾,不能立刻上牀睡覺,世上還有比這更討厭的事麼?
他沒說話,宮女心裡沒底,怯怯的往前跪爬了兩步,“求殿下憐惜。”十皇子往後退了兩步,大力擊掌,“來人!”叫來內侍,吩咐他們把眼前這宮女帶出去,還有,再不許放人進來。內侍答應着,把那名叫承珠的宮女帶了出去。承珠臨出門還淚眼模糊的回頭望,惹的十皇子更加憎惡。
屋裡安靜下來之後,十皇子掀開被子,躺到溫暖舒適的被窩中,長長嘆了口氣。小師妹,十哥連睡個安穩覺都這麼難,你見過像我這麼苦的親王麼?
次日,十皇子見到章皇后的時候,撒嬌的說道:“您給了我一個宮女?娘,那宮女生的不美,我不喜歡。您要真心想給,再尋個絕色吧。”章皇后嗔怪,“那樣的還不美,你想要天上的仙女不成?”十皇子漫不經心,“天上的仙女倒不用,可是,也不能像昨晚那個似的,讓人一見就倒胃口。”
---那樣的還讓你倒胃口,到底什麼才叫絕色?章皇后拿他算是沒法子了。
“小十,你也到年紀了,給你選秀吧。”章皇后無奈說道。
“不選。”十皇子聲音冷靜,“平民女子就算美,氣度也不好,我不要。”
章皇后扶額,“你又要絕色,又要氣度,小十,這可讓娘爲難了。”十皇子淺笑,“這有何難?”絕色美女氣度又好的,世上又不是沒有。
章皇后臉色沉了下來,淡淡道:“小九身子漸漸好了,徽音也快要及笄,他們的婚事,該操辦了。”本來前兩年就要爲九皇子和曹徽音操辦婚事的,不過,九皇子恰巧病了,臥牀不起,婚事便被耽擱了。
這樁婚事,除了皇帝之外,沒一個願意的。曹家當然不樂意,靖海侯夫婦哪願把獨養女兒嫁給九皇子出身既不好,身體又不好,又不得寵的庶出皇子。章皇后,那更是別提了,自己看好的兒媳婦被皇帝強逼着另嫁他人,惱火到了極處。九皇子呢,他可不願意因着娶王妃把章皇后得罪了,恨不得再病上個三年兩年的,等十皇子成了親,他再下牀。不過,皇帝給他派了太醫來精心診治,他也不敢裝病,不敢明明能下牀了,卻還賴着不起來。
十皇子灑脫的說道:“曹家表妹和九哥成親的時候,我送份大禮!”總算把這大麻煩打發了,普天同慶啊。一份大禮,值,很值。
章皇后心裡這個氣。小十,你故意的吧?娘還不是爲了你好麼,你卻毫不領情,沒良心的小十。
十皇子站起身,“天天被爹拉着做苦工,我都快累病了。娘,我去練練騎射,活動活動身子。”章皇后忙道:“去吧去吧,小十,這是正經事。”這纔是你的正經事呢,替你爹批奏摺,那純屬越俎代皰。
十皇子施施然去了。
阿玖回京的第二天,便開始忙碌起來,吩咐侍女打開箱櫃,一樣一樣分派禮物,“……這件蘇繡很漂亮,給溫家二小姐留着,她近來也愛臭美了……這三個筆筒一模一樣的,包好了,送給林家的表姐們……”初荷再荷等人很聽話,一件一件分好了,包好了,按照阿玖的指派,有的直接送過去,有的留着,等親自拜訪的時候再送。
阿玖還和從前一樣,住在正院的廂房。方夫人長久沒見她了,哪捨得讓她住到別處?她在這廂忙活着,方夫人便過來看熱鬧,“囡囡做事井井有條啊。”看熱鬧也不白看,忘不了誇上阿玖幾句,阿玖聽了,眉毛彎彎。
正熱鬧着,林夫人差了婆子過來,送來許多林幼輝、阿玖愛吃的吃食。方夫人樂呵呵,“親家夫人這是想孩子了。”叫來裴二爺和林幼輝吩咐,“別耽擱,今兒個便去銀錠橋吧。”裴二爺夫婦答應着,“是,這便動身。”命人傳話給裴琦、裴瑅,讓他們收拾妥當,跟爹孃一起回外祖父家,“阿玖你也是,快些收拾好了,咱們早早的動身。”
阿玖忙着收拾東西,“爹,娘,我給外祖父外祖母的禮物在哪裡?怎地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林幼輝笑了笑,“你不是在古玩商人那兒淘了幾件周朝的鼎、漢朝的玉,要送給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的麼?我記得你鄭重其事的親自放在一個黃梨木櫃子裡。”阿玖想了想,“是呢,是放在一起的。”命初荷再荷去找那隻黃梨木櫃子。
她在這兒忙活折騰,裴二爺和林幼輝忍笑看着,不戳穿她。小阿玖,周朝的鼎,漢朝的玉,能這般容易便被你淘着了?想來,那古玩商人定是能說會道,舌燦蓮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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