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徹底傻了。
在與西爾維婭一起前來見這位聖塔島伯爵之前,他在心中早已經做過了無數次預演。
他詳細瞭解了米狄來到西海岸後的每一場戰鬥,從最初秒殺真羅道場的高手,到之後的連踢九大道場,米狄的招式、米狄的戰術、米狄出劍的威力,他都分析過。
他甚至還想方設法瞭解了米狄在獅心道場中傳道授業時的行動,以評估其真正實力。
他原本充滿了自信,就算沒辦法拿下米狄,但至少,這充分無比的準備能夠令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但此刻,擡頭仰望着這如山嶽般壓下的一劍,流風突然發現,自己的準備和自信,竟然是如此可笑。
這哪是一劍,這根本就是一座山從頭上壓下來!
鋪天蓋地而來的滔滔巨浪之下,被擊打得下陷的海面之上,米狄此刻從天而降的一斬是顯得如此霸道而狂放,甚至令流風有了一種窒息到無法呼吸、無法動彈的恐懼感。
沒有人的力量可以抵抗得了從天而降的山嶽,或許一名50級且身負特別天賦的封頂者能,或許虛祖那些深居於山澗峽谷的長老能,但流風肯定不能。
在看到這一劍的時候,流風才終於明白,爲什麼米狄可以那麼篤定地同意他的提議,那麼篤定地跟着他在帆船上對峙,甚至冷眼旁觀他毀船,並且給自己施加各種輔助技能。
因爲根本就不會有什麼精心設計的戰鬥,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劍。
也只需要這麼簡單的一劍。
便足以破去流風那看似巧妙,但卻脆弱如玻璃一般的陰謀詭計。
一聲如同雷鳴般滾過海面的巨響,一道飆起數十米高的巨浪,接着,流風便如同水中的一片落葉般,被徹底吞噬了。
“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流風先生怎麼會輸,他可是48級的氣功師,而且還是虛祖國家道場的嫡系弟子,這怎麼可能!”西爾維婭臉色蒼白地看着海面上那道沖天而起的水柱,以略帶顫抖的聲音喃喃自語着,並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位法羅灣的明珠,雲浪家主最溺愛的女兒,從未低下過高貴頭顱的任性大小姐,第一次在公共場合表現出了這種無法抑制的失態表情。
只不過,她周圍的那些家族子弟們,卻根本沒有在意到這一點。
因爲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經全部集中在了那片被米狄攪得波濤洶涌的海面上。
沒有人說話,只有海風的嗚咽與潮頭拍擊礁岩的清脆響聲。
這一回,是真的安靜了。
原本,儘管這些來自各大家族的子弟們,都已經充分了解過了米狄在法羅灣的戰績,不過,那些畢竟只是道聽途說,只是紙面上的文字,只是基於家族利益而進行的冷靜分析。而他們接受威爾斯的邀請,來到這場午後茶會上,心中更多想着的絕非是米狄,而是如何通過米狄,來進一步鞏固自身的勢力。
雖說“秒殺”這個詞彙頻繁出現在每一份關於米狄的報告裡,只不過,大部分人都認爲,那不過是一種略帶誇張的說辭罷了。而一些生性謹慎細緻的,也不過是從字面意思上理解出,米狄是在一擊之下將對手擊潰的。
可以這麼說,對於“秒殺”,其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並沒有什麼實感,畢竟,他們從未見過秒殺,所以,能做的也只有去想象和推測。
直到此刻爲止。
那一剎那,當米狄一劍擊塌海面,凌空而起,如山嶽般壓下之時,人們才明白,什麼叫做一擊必殺!
當剛剛在茶會上散發出駭人念力,身爲絕頂高手,又有虛祖一國作爲後盾的那位年輕的氣功師,被米狄的這霸道一劍徹底淹沒時,人們才明白,什麼叫做強大!
現在,他們終於親身體會到了,什麼是“秒殺”!
許多定力不夠的家族子弟突然發現,自己明明想要說些什麼,發表些感慨,或者至少驚訝地嘆一口氣,然而,他們蠕動的喉嚨,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而微微有些顫抖的雙腿與不知不覺中握緊並糾結在一起的雙手,更是明白無誤地表明瞭一件事,他們的內心深處,正在感到恐懼,正在因爲所目睹的這足以劈開海面的力量而戰慄。
這,纔是真正的強大吧?
不少人的心中,作如是想。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海面上那凹下去的顯眼的巨坑,爲周圍涌入的海水所填平,波濤洶涌的巨浪,也終於漸漸緩和了下來。重新歸於平靜的水上,一條小小的救生船穩穩地向着岸邊駛來。
這條救生船,是流風沒來得及摧毀的,也是米狄刻意留下的,便是爲了靠岸而特意做的準備。
在救生船狹窄的甲板上,渾身上下被海水浸透的氣功師流風,就那樣不省人事地躺着。此刻,這個踢館的失敗者,就像是一條被撈出水面的龍蝦,完全沒有了當初虛祖先鋒將軍的那股派頭和形象。
而在他的身邊,赫然站着的,卻是依然衣冠筆挺的米狄。
一個如同落湯雞,一個依然是紳士味十足,兩相對比,差距再明顯不過。
這條救生船就這樣在衆人各式各樣的複雜視線中,緩緩駛來,數十分鐘後終於靠岸。
也無需他人上前,米狄很隨意地伸手一抓,就像抓小雞一樣把昏迷中的流風拎了起來,直接給拎進了茶會,然後甩在了一張真皮沙發上。
“菲艾,這位流風先生……”威爾斯忍不住出聲問道,眼中帶着一絲不安。
“沒事,只是昏過去而已。”米狄答道。
此人雖然對自己有敵意,不過也只是敵意而已,並非惡意,也不是殺意,多半是基於虛祖的立場,所以想要清理掉一切可疑分子罷了,米狄還不至於對他暗中下什麼黑手。
只見米狄的手往流風的背部一按,稍微一用力,便將他落水時喝下去的那些海水全都逼了出來。接着,米狄又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子,放到流風的鼻子下晃了晃,從瓶口中飄出的那股辛辣的氣息,便立刻令這位氣功師醒轉了過來。
流風咳嗽了幾聲,又吐出了幾口海水,環顧四周,頓時已經清醒了過來。
此時此刻,看着衆人異樣的目光,還有西爾維婭那毫不掩飾的充滿失望和不安的眼神,流風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異樣苦澀,就好像滿嘴都含着那鹹澀的海水卻又吐不出來。
然而,還未等他自我憂傷完,一個平靜卻充滿魄力的聲音,響了起來。
“既然流風先生輸了,那麼,也該討論一下賭注的事情了吧?”米狄微笑着說道。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好像一柄利劍,直刺進了流風的胸膛,令他渾身一僵。
在這踢館開始前,米狄的確是將紅蓮道場拿出來做了賭注,並言明,只要流風能夠勝利,便將紅蓮道場拱手相讓。
這就意味着,這並不是一場普通的切磋,而是一場帶有彩頭的對賭。
對賭對賭,雙方都得拿出賭注才行。
但問題是,當時流風卻正處於最意氣風發的亢奮狀態,滿腦子想着的都是如何擊敗這位一時之間叱吒風雲的聖塔島伯爵,卻忘記了這一茬!
他忘記了說明自己的賭注,但卻偏偏又輸了!
這豈不是說,現在米狄可以隨便提條件了,而他流風卻根本沒有拒絕的辦法?
想到這裡,流風頓時就是兩眼一片漆黑。
當然,他也知道,米狄不會提出什麼“自刎謝罪”之類的不可能的條件。但問題是,他現在可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踢館者,而是虛祖派來的正式使者,賢安王凱弋親自任命的將軍,他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整個國家。
若是米狄故意提出那種類似玩鬧性質但卻偏偏又帶點出醜的要求,到時候被嘲笑的不止是他流風,還有他背後的虛祖!
若是拒不認賬,那麼虛祖在西海岸的滲透策略,怕是也到此爲止了。沒有人喜歡和不講信用的人結成聯盟。
若是接受米狄接下來的條件,恐怕用不了幾天,虛祖國內就會一紙命令把自己國家大使的身份給免去吧?搞不好,連將軍的職位也就此成爲泡影。
想到這裡,一向居高臨下的流風,竟然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慌張的神情。
將這位虛祖使者的神態變化盡收眼底,米狄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下一刻,他卻將銳利的視線,投向了呆立在一旁的那位一頭紅髮的雲浪家族的大小姐:“雖說輸的是流風先生,不過歸根到底,這還是雲浪這邊的賭局,西爾維婭小姐,不知道你是否願意代替流風埋單呢?”
“伯爵先生想要怎樣?”突然被點名,西爾維婭頓時也是微微一驚。在目睹了米狄那劈山斷嶽的一擊後,她早已沒有了當初任性蠻橫的樣子,此刻只是充滿警惕地看着米狄。
“西爾維婭小姐不必擔心,我這邊也沒什麼要求。”米狄笑了笑,“我一直對於海上冒險十分有興趣,只可惜手頭的船隻實在太少,不妨就送我二十條三桅全橫帆船,這場賭鬥便一筆勾銷,如何?”
米狄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周圍卻是一片倒吸氣的聲音。
二十條三桅全橫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