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妍從太師椅內起身, 正了正衣襟:“也無甚可讓你爲難的,你不是不喜歡這天宮嗎?本宮保着你,你今日便回遠清苑去吧, 永遠都別再回來!”
“啊!”我不禁訝然, 就知道她不會這麼輕易便將我放走, 但她的最終目的還不是如我所料麼?她不情願落離身邊多出任何一個女子, 儘管是個已向她表明心跡的, 也斷然不行!可想她對落離的心業已偏執到了何種田地啊!
“怎的?不行嗎?”鳳妍問道。
“不是的娘娘。”我搖了搖頭,“天君的脾性娘娘當比小仙更瞭解,若小仙擅自走了, 他再將小仙抓回來,保不齊會再多罰我幾百年都難說!”
鳳妍瞪了我一眼, 道:“不妨, 本宮說了會保着你, 就是再被捉回來,本宮也自能將你放走。”
我咬咬牙, 竭力控制胸中一股不斷上升的怒火,即不能怒也不能言,難道她以爲本姑娘喜歡呆在這鬼地方嗎?本姑娘若不是爲了探知那天機鏡被封印在何處,就是閒得在遠清苑內撓牆,也定不會杵在這是非之地!
想了想, 我顫抖着聲音道:“娘娘說什麼都可, 唯獨這一條小仙不敢答應, 小仙不敢違逆天君之意。”
鳳妍聞之漲紅了臉, 厲聲問道:“不敢?究竟是不敢還是不想?”
“不敢。”
她這次似是真的動了氣, 倏地平地飛昇到我面前,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本宮最後再問你一次?走是不走?”
我垂下眼皮不去看她, 重複道:“娘娘,不是小仙不走,是真的不……”我正說着,忽見鳳妍驀然高舉手臂,衝着天空便放出一道亮光,彷彿是在召喚着什麼,她冷笑一聲,道:“不走?不消一柱香,看你走不走!”
話畢,鳳妍重新坐回太師椅內,那形容,明顯是在等待一場好戲的上演。我耳熱眼跳暗道不妙,哪成想只眨眼工夫,就見天邊一羣黑乎乎的物事朝澧梧殿內飛了過來,確切的說,是朝我飛了過來。
我止不住盜出了一身冷汗,因那羣物事愈來愈近,眼下我已清楚地分辨出那其實是一隻只黑色的烏鴉連成一片,且每個都似飢渴難耐,目露兇光,一邊飛還一邊不停地、興奮地叫着,好像是在說“終於有飯吃了、終於有飯吃了”一般。
“不要……”
那些個烏鴉見我上身大部分被捆仙繩所縛,故皆是直攻腿部和腳部,不一會兒,我的裙襬和繡鞋,甚至是內裡的襯褲都被它們撕破開來,露出了衣衫覆蓋之下的皮膚,而它們瞧見了生肉之後更是毫不留情,一擁而上便啄了起來。
看着樹下鳳妍得意的表情,我狠心硬是將這生生的剜膚之痛忍了下來,不哭不叫亦不求饒。我想她不會真的想置我於死地,畢竟她知道我與子傾相熟,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該清楚害死我的後果。只是,我終究是低估了她,以前我只道她愛落離愛得有些偏執,沒想到,她居然是愛瘋了!
可既是如此深愛一個人,又怎麼叫他傷心?又怎麼做出那樣的事?我不懂。
鳳妍想是見我嘴硬,適才的得意之色瞬時收斂,換成了一臉的不可置信和憤怒:“你是死人嗎?不會痛的嗎?你腿上的肉正被它們一塊一塊的啄掉呢!”
我緊咬齒關不敢開口,因爲知道自己一開口便會泄氣,那樣的話,我就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喊出聲來。現在的我衣不遮體血肉模糊,已經夠不堪了,我若再失聲喊叫,只會越發丟人!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小仙娥突然衝進後院,嘴角還淌着一絲鮮血,她擡頭瞧我一眼,貌似是驚呆了,奔跑的腳步忽就止住,單是圓睜一雙杏眼,半張着脣將我望着。
鳳妍回頭看向那仙娥,嗔道:“作甚毛手毛腳如此慌張?”
仙娥怔了怔,回神道:“娘娘,不好了!天妃娘娘並地君一塊闖進了殿裡,我們幾人怎麼攔也攔不住,估計、估計馬上就會到後院來了。”
鳳妍聽罷霍然起身朝仙娥處走去,不出所料,她果真就揮手撤了術法,那些纏在我身上的烏鴉登時便一鬨而散。鳳妍再次揮了揮手,她竟是在身後打出了一道結界,不偏不倚,只恰好將掛着我的這棵樹隔離在外。
見勢,我深深籲出一口氣忍痛看向身下,然僅是一眼,便已叫我眩暈不已,我發誓這筆賬我一定要還,且還要加倍奉還,否則我就枉爲是一個有靈有識的神仙!
“兄長一臉的焦急,難不成是有何擾心之事嗎?”
鳳妍的聲音在結界外響起,我擡頭看去,一襲霽色身影映入眼眸,一如既往的超然飄逸,一如既往的清新出塵,只不同的是,他的臉色今日格外不好,隱有烏雲壓頂之感。而他身後跟着的人兒,已是滿面淚痕,眼眶裡仍不斷有水澤溢出,雙眼腫的好似核桃,顯然是哭了很久了。
流雲一把推開身旁那個不依不饒企圖要攔住他的仙使,微眯着眼睛沉聲道:“天后娘娘,人呢?”
如此看來,這一道結界竟是個障人耳目用的,外面的人並不能看到我。
得知這一點,我愈發肆意地看向流雲,可他此刻的表情卻讓我不自覺地想起了落離,血緣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還真是奇妙,不得不說,他們兄弟二人無意間透露出的許多神情和動作,甚至是偶爾說話的語氣,都真的很相像。
落離……思及他我心頭不禁一抽,也不知道他是否已從北荒之地安然回來了,不知可否受傷,北荒之地的戾氣那樣重!
“恕弟妹愚鈍,兄長說什麼弟妹不明白!”鳳妍擋在流雲面前,止住了流雲的去路。
一旁的香凝急得雙頰通紅,卻又不敢對鳳妍逾越,微微有些顫抖道:“天后娘娘,九九她什麼都不知,您真的誤會她了,您大人大量,還是將她放了吧!小仙求求您了!”
“滾!”鳳妍指着來路道:“你給本宮滾出去,你不過只是個天妃,難道還想來欺負本宮嗎?滾!”
香凝愣了愣,終無奈地將頭垂了下去。
流雲波瀾不驚,緩緩擡手將鳳妍的手臂壓下,又轉頭俯身低聲在香凝耳邊說了些什麼。末了,但見香凝恭敬地對着鳳妍福了福身道:“小仙今日逾矩了,還望天后娘娘莫怪,小仙這就退下,娘娘息怒。”話罷,香凝便躬身退出了後院,然她那滿面的愁容卻是一點也未能鬆懈。
“天后娘娘意欲何爲?她不過是挽瀾殿裡一個普通的仙娥罷了,也值得你動如此大動干戈?”流雲不疾不徐道。
鳳妍背對着我,看不見表情,只聞她的口吻中仍帶着一腔的傲慢,道:“哼!先前我還信她只是一個仙娥,可現下反要思量思量,若只是一個仙娥,如何能叫平日裡天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兄長你……這般上心?!”
流雲抿了抿脣擡眸看向天邊,夕陽將他的身形鍍出一層金光,半晌,他略帶苦澀道:“叫弟妹見笑了,不過,瑤池蟠桃園一事過後,我流雲的心事還能瞞得過哪個?也無甚好隱瞞的了。今日弟妹請來的那位,碰巧就是我在蟠桃園之內救下的仙子,如此,弟妹還想怎麼?”
不知爲何,鳳妍的身子居然明顯的晃了一晃,她似是不能反應一般,良久方道:“兄長捨身救紅顏傳爲仙界美談,弟妹佩服,呵呵,佩服!可弟妹有一事不解,兄長既如斯歡喜此人,又何以將她留在挽瀾殿內?”
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道流雲他……他不會把我給賣了吧?那我這回可就真走到盡頭了!鳳妍知道我不喜落離還要這樣害我,若是知道我是騙她的,娘誒,我委實不敢想了。
流雲深吸了一口氣,我本是有些擔憂的,但看着他的那副形容,一股磨人的心酸竟忽然涌上了心頭,叫人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怎麼就忍心傷了他!
他微揚了下脣角,不卑不亢道:“落離雖爲吾棣臺,卻也是六界的天君,而九九縱是我流雲心頭上的人,可她犯了錯也一樣該由天君來定奪處罰。天君既有此決定,我等做臣子的自是不能違逆,畢竟仙有仙規,容不得任何人胡來!難道這點天后卻不明白?”
鳳妍輕笑一聲,然而此次我卻分辨不出這笑的含義,沉默了一會兒,她道:“天下衆仙但凡見過兄長的,無一不誇兄長深明大義上德若谷,今番看來,兄長果然英明至斯,真非常人能比啊!可是……”頓了一頓,鳳妍昂首笑問,“可是若我今日不放人又能怎的?”
話畢,鳳妍朝流雲身後招了招手,適才我只顧着將眼光放在流雲和鳳妍二人的身上,竟沒注意流雲身後不遠處何時就多出了個人,不,是多出了兩個人,因那仙娥的手中還抱着個襁褓的嬰孩。
那仙娥見着鳳妍招呼她,抱着孩子走到了鳳妍身側,又轉身與流雲相對。
鳳妍她……她這招太毒了,我若沒猜錯,那嬰孩就應是她與落離將出世未久的孩子吧,她居然……居然想用這孩子牽制住流雲嗎?話已說開,難道她還想折磨我?
“你……”流雲的臉愀然變色。
“呵呵。”鳳妍森然一笑,卻是揶揄道:“兄長若想救人,不如從她身上踏過去何如?”
她瘋了!爲了傷害一個落離身邊的女子,她竟敢用這種下三濫不是人的招數,她當真是瘋了!
流雲怔了許久,被鳳妍逼的退了一步,不虞,嘴上反倒是半分也不肯讓步,他怒紅着臉,直視着鳳妍道:“天后娘娘,你如想下這步棋,那便是大錯特錯了,流雲我爲救她連自己的一身修爲都不顧了,更枉說是旁人的一條命!我勸你,最好是趁早死了這個念頭!”
“流雲兄!”聞言,我不由自主失聲大喊道:“不能這麼做,爲了我不值得,那是落離唯一的孩子,是當今仙界真正的公主,還是鳳族的繼承人,傷了他,就是被誅的滔天大罪!你不能那麼做,起碼不該是爲我!”
然則,我撕破喉嚨的聲音並沒能引起結界外任何人的注意,他們自說自話的恍若未聞,氣氛緊張的一觸即發。
咄嗟之間,就在流雲伸手去推開面前的小仙娥時,鳳妍總算恢復了點人性,她大力一掌打去流雲的手臂,霎時,便慌了神癱軟在了地上。
流雲繞過她的身形向後走來,鳳妍想是受了驚嚇,顫聲道:“兄長……兄長真是無情!”
無情?要說無情也不該是流雲吧,她今日這一系列的行徑豈不比流雲無情了上百倍!那是她的孩子,親生的骨肉啊!她怎麼敢!
“砰”地一聲破裂之音,那道將我隔離在外的結界應聲消失不見,流雲擡頭看着我,剎那也呆住了。而我因實是不想繼續在這兒吊下去,張口低低喚他道:“地君,能解我下去嗎?”
他並未理我,只默不作聲飄然飛身到我面前,我依稀瞧見他眼睛裡泛出亮閃閃的物事,卻叫他眨了眨眼,給眨沒了。
他一手攬過我,一手解開弔着我的繩索,但之後費了好大的勁,也未能將緊縛着在我身上捆仙繩給解開。他急地亂了分寸,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可越急反而越亂,越亂便越是難解。最後,他終是不得已抱着我落到了鳳妍身邊,道:“勞駕天后娘娘。”
鳳妍仰首盯着我二人,眼中說不清是恨是怒,好像還有些旁的意味,只是我弄不明白,也無心弄明白。她半垂下頭默唸着什麼,捆仙繩受到召喚,一彈指便竄回了她的袖中。
流雲抱着我向前院走去,冷冷地丟下一句:“虧得你還是萬禽之首的鳳凰,你那天生之靈,便是讓你用來招致這些東西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