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擋住了天空中奔流涌動的岩漿，夜風微涼，希澤卡文忍不住伸手緊了緊自己的領口。
他踏入神聖領域已有三十幾年，早已不懼寒暑，可不知爲什麼，今天他卻感到了絲絲寒意。
這股寒意沿着他的脊柱攀緣而上，刺痛了他的腦海，直沁心肺。
“老嘍！”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語氣中並未有太多遺憾。
對於神聖領域強者來說，百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只相當於普通人的壯年期。
但是希澤卡文和其他強者不同，他在早年時受過太多的傷，透支了太多的生命力，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成爲聖騎士，他恐怕在很多年前就已化爲了地底的一捧白骨。
即使踏入了神聖領域，他的壽命額度也幾近告罄，至多三個月，他就會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迴歸神的懷抱。
正是因爲命不久矣，他纔會主動承擔起下眼前的任務，纔會在深夜出現在皇宮外。
希澤卡文是一名孤兒，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當他還是個未滿月的嬰兒時，他就被自己的父母拋棄了。
他在孤兒院裡度過了自己的童年，那段日子十分艱辛，也許是因爲時間過的太久，也許是因爲不值得他去回憶，希澤卡文卻有些記不清了。
讓他記憶猶新的，是他在來到賈斯特家族隱居地之後的生活。
由於天賦出衆，他很快就從成千上萬的孤兒中脫穎而出，並漸漸成爲了一個冉冉升起的明星。
十三歲成爲長老會侍衛隊隊員，他創造了歷史；二十八歲爬上侍衛隊隊長寶座，他再次創造了歷史；五十七歲被賈斯特家族諜報系統破格吸收，他又創造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歷史！
他的輝煌生涯並未就此止步，在成爲諜報系統的外勤人員後，他往來於地底世界的各大城市之間，做出了很多轟動一時的創舉，並在一次次的生死考驗中，成功突破高級騎士的極限，踏入了神聖領域。
聖騎士，一個傳說中的存在，希澤卡文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就如此非凡偉業。
鑑於他功勳卓著，一身武技也無人能敵，當時剛剛擔任族長不久的塞西爾力排衆議，讓他成爲了有史以來第一個以外族身份加入賈斯特家族的人。
對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來說，這是莫大的榮譽，希澤卡文爲此喜極而泣，咧着嘴哭了整整五個時辰。
賈斯特家族對他如此厚愛，塞西爾閣下對他如此看重，希澤卡文把這些都牢牢記在了心裡，併發誓要爲賈斯特家族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如今，這個機會來了。
當他聽說家族準備派出一支奇兵夜襲皇宮的時候，希澤卡文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
哪怕他明知這只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哪怕他明知參與這次行動的人都不得善終，他還是拒絕了普林斯的挽留，決定用自己的生命去踐行當初的誓言。
於是他帶着精挑細選出的六十名孤兒，和守候在商業區內的一支不明來歷的隊伍匯合，藉着建築物的掩護悄悄來到了皇宮前。
望着幾百米外的皇宮大門，希澤卡文想起了臨行前普林斯的交代。
在勸阻無望後，普林斯只能答應了希澤卡文的請求，讓他帶隊實施這次偷襲行動。
不過在出發前，普林斯將他叫到一旁，鄭重的告誡道：“原本只是一次試探，但既然你選擇參加，就至少要殺掉一名對方的聖騎士！”
希澤卡文明白普林斯的意思，聖騎士屬於高端戰力，賈斯特家族本就處於劣勢，像他這種神聖領域強者自然更加萬分金貴。
此戰中如果他不拿下一名聖騎士，對於賈斯特家族來說，就成了賠本的買賣。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接受了普林斯的命令，心想就算是拿命去換，也絕不能讓亞希波恩家族佔到絲毫便宜。
只是，在一場明顯處於劣勢的攻堅戰裡，他真能在混戰中準確找出聖騎士，並突破普通士兵的層層防守將其擊殺嗎？
希澤卡文心裡沒底，這也正是他迎着微微冷風不寒而慄的真正原因。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輕輕嘆了口氣，他用力一揮手，對身後躲藏在小巷裡的死士命令道：“前進！”
一道道人影從小巷中竄出，並匯聚成一股巨大的人流。
近千人組成的隊伍在沉默中發起衝擊，無數黑色披風在風中飄舞，像一道黑色的巨浪，藉着風勢向皇城涌去。
已經臨近午夜時分，皇宮守衛早已疲態盡顯、昏昏欲睡，直到希澤卡文帶着隊伍衝到百米之內，這些打着哈欠的侍衛才發現他們的到來。
“什麼人？”
不等侍衛話音落下，希澤卡文已凌空撲了過來，如同一隻衝進羊羣的餓狼，轉瞬間就解決掉了這些倒黴蛋。
皇宮門前發生戰鬥，這種突發事件自然不會逃過監控系統的探查。
聽到系統急促的提示音，值班人員睡眼朦朧
的望向監控器，轉而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連忙按響下了警報按鈕。
刺耳的警報聲席捲整個皇城，而此時希澤卡文帶領的隊伍已經突破城門，如利劍般刺向了皇宮深處。
遭遇如此大亂，帝國皇帝奧格斯格在經過初時的慌亂後，卻迅速變得冷靜下來。
他看了眼站在阿爾瓦身後的博格，確認在對方的保護下沒有任何敵人可以靠近自己，臉色變得更加從容。
站起身，奧格斯格高聲問道：“禁衛軍何在？”
門外沒有任何迴應，地面卻隱隱傳來了微微的振動。
放在桌上的茶杯和杯蓋碰撞在一起，發出一串悅耳的撞擊聲。
隨着這聲音，帝國皇帝的臉色終於恢復成了之前的波瀾不驚。
他用充滿自信的眼神掃了屋內的衆人一眼，微笑着說道：“諸位，請隨我來，讓我們去瞧瞧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就連皇宮都敢闖。”
說着話他帶頭走到門口，用力推開綢緞覆蓋的房門，刺眼的陽光瞬間照射進有些陰暗的屋內，也投入了衆人的眼簾，讓他們一時間有些目眩。
眯起眼睛，奧格斯格緩步來到欄杆前，揹着手俯望下去，就看到了寢宮廣場上數以萬計的禁衛軍。
這些禁衛軍身披重甲、手持護盾，每百人組成一個嚴密的戰陣，所有戰陣加在一起又組成了一個看似疏鬆，實則環環相扣的巨大陣法。
看着嚴陣以待的禁衛軍，阿爾瓦有些奇怪，轉頭問奧格斯格：“陛下，我來過這裡多次，卻從未見過這些兵士，他們是從哪冒出來的？”
奧格斯格並沒有解釋這些士兵平時隱藏在哪裡，只是豎起三個手指驕傲的道：“只需三秒鐘，他們就會出現在此時的位置，併爲了保護我拼儘自己的最後一滴血。”
阿爾瓦有些羨慕，大地神教的精銳部隊雖然戰力不凡，但從軍規上來講，卻終究比帝國軍隊差了許多。
他看着士兵手中的光子護盾，還有他們身上披的重甲，微笑着對奧格斯格道：“陛下速度可是夠快的，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爲部隊配發了防護裝備。”
當初他深夜入宮求見奧格斯格，就是要傳達大地之神準備關閉所有貴族芯片的決定。奧格斯格雖然感到萬分震驚，手下的動作卻不慢，立即開始爲部下配發防護用品。
現在看來，帝國後勤部效率很高，只是奧格斯格仍然有些不太滿意。
他略帶遺憾的對阿爾瓦道：“時間還是有些緊了，現在只有禁衛軍裝備了全套用具，主戰兵團只來得及配發盾牌，城衛軍甚至連盾牌沒有，只能像以前那樣揮舞着激光劍赤膊上陣。”
帝國後勤部所屬的工廠已經在全力運轉，不過缺口太大，以他們的生產能力推算，想要用防護用品裝備全國的軍隊，至少還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阿爾瓦笑道：“這樣不好嗎？你尚且感到爲難，賈斯特家族就更無能爲力了。等雙方軍隊在戰場上一見面，有重甲和護盾的保護，你的軍隊一定會把賈斯特餘孽殺得片甲不留。”
奧格斯格點頭表示同意這種觀點，笑着讚賞道：“大地之神不僅威能冠絕天下，謀略也是不凡，這次得他相助，我們亞希波恩家族就算想輸都難了。”
他在得知貴族芯片即將失效時，就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巨大優勢。當然，讓賈斯特家族的武裝失去貴族芯片保護，也正是大地之神關閉芯片的原因。
和掌控着整個帝國的亞希波恩家族相比，賈斯特家族無論是物力還是財力，都遠遠落於下風。把一場兩雄爭霸的戰爭變爲後勤補給的比拼，原本就佔據優勢的亞希波恩家族將變得更加難以戰勝。
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大地之神準確抓住了賈斯特家族的軟肋，讓戰爭的天平在開戰之前，就嚴重傾斜向了亞希波恩家族。
能夠獲得大地之神如此巨大的幫助，奧格斯格自然大喜過望。只是考慮到光盾失效後他的自身安全也會受到嚴重影響，所以當時他的臉色纔會變得極爲難看。
而不明真相的人們卻把這當成了神權與皇權交惡的信號，現在看來是多麼的可笑。
如今阿爾瓦送來了僞神級別的博格，奧格斯格不用在擔心自己會受到刺殺，心中的不安自然盡數消散。
再加上他眼前數以萬計的禁衛軍，奧格斯格相信即使對方出動整整一個主戰兵團圍攻皇城，他也依然會高枕無憂。
奧古斯汀關注的卻並不是這一點，他有些疑惑的問阿爾瓦：“大地之神爲什麼能控制貴族芯片？”
聽到這個問題，奧格斯格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亞希波恩家族與大地神教是戰略合作伙伴，大地神教扶持亞希波恩家族得到了皇權，亞希波恩家族投桃報李，在協調好內部關係後將大地神教推上了國教的寶座。
它們之間的關係非常緊密，毫不誇張的說，亞希波恩家族與大地神教之間的合作，是地內人數百萬年曆史中皇權與神權最融洽的典範。
但是所有人心裡都清楚，
皇權與神權是一對永遠無法調和的矛盾體，哪怕他們之間的關係再親密，各自的核心利益也註定了雙方無法真正走到一起。
民心、在同一地域的話語權、命令的執行力度，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雙方爭奪的對象。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這些都無法改變，也不可能改變。
皇權與神權相互排擠、打壓，這一做法或明或暗，卻會一直伴隨着歷史的進程，衍化成一條隱藏在人類進化史中的主旋律。
在宗教戰爭爆發之後，皇族採取袖手旁觀的策略，這裡面雖然有配合大地之神計劃的因素，但其中也摻雜了這方面的原因。
大地之神卻表現的極爲豁達，他不僅沒有因爲皇族的不作爲而大發雷霆，甚至在得知賈斯特家族準備發動內戰後，還不顧前方戰事吃緊，主動發出命令將精銳部隊撤回，協助皇族保護帝都。
對於大地之神的這種做法，奧格斯格心裡十分感激。在一些時候他甚至有種錯覺，認爲大地神教要主動退讓，屈居於自己的皇權之下。
可是在聽到奧古斯汀提出的問題後，奧格斯格突然恍然大悟，大地之神並不是放棄了與皇族的較量，而是因爲他一直佔據着絕對優勢，根本不屑於在小事上與皇族斤斤計較。
表面上看，亞希波恩家族好像一直與大地神教分庭抗禮，但是既然大地之神能夠操控維繫貴族榮耀與安全的貴族芯片，又何須擔心神權會被皇權打壓下去呢？
掌控芯片，就等於掌握了主動權，無論皇族做什麼，在大地之神看來，恐怕也和跳樑小醜無異。
奧格斯格心底升起了濃重的無力感，他支起耳朵等待着阿爾瓦的回答，想以此獲悉能夠改變這種不利局面的方法。
奧古斯汀的心裡也很緊張，大地之神竟然能控制貴族芯片，這等於是拿住了地底世界所有貴族的命脈，如果不找出破局之法，皇權早晚會敗在神權手中。
身爲高高在上的皇族，卻要聽命於其他人，這種生活可不是他想要的。
阿爾瓦看了眼望着自己的兩兄弟，沉吟着道：“此事涉及教內機密，我需得到大地之神的首肯。”
說完話他閉上了眼睛，以神之代表的身份直接與大地之神進行溝通。
就在這時，寢宮前的院落大門轟然倒塌。
站在空無一物的門框前，希澤卡文用力的吸了一口氣。
此時這位壽命所剩無幾的老人很累，非常的累。
在之前的戰鬥中，他一直衝在隊伍的最前面，迎着如網的激光劍光刃和悄無聲息的聲波武器，帶領隊伍連續攻破了五座宮殿。
有他在前面開路，死士們的傷亡減少了許多，在來到皇宮最深處的院落時，整支隊伍的人數只縮減了不到一半。
爲了做到這一點，希澤卡文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不僅燃燒了所剩無幾的生命力，而且還在亂軍中被敵人砍中數劍，其中最危險的一劍甚至洞穿了他的肺部。
佈滿皺紋的臉變得越加蒼老，希澤卡文喘着粗氣，隨手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卻讓臉上沾染了一片殷紅的血跡。
寢宮前的廣場上，一萬名衣甲鮮明的禁衛軍早已嚴陣以待。無需任何命令，他們在宮門倒塌的一瞬間高喝一聲，或蹲或站，整齊劃一的擺出了防守陣型。
聽着震耳欲聾的呼嘯聲，奧格斯格嚴肅的臉上再次露出了微笑，希澤卡文卻像是驟然老了無數歲，而他身後的那些死士更是忍不住驚恐的低呼起來。
感受到軍心的動搖，希澤卡文平靜了一下內心的震撼，轉過頭微笑着對死士們道：“前面好像是死路哈？”
死士們沉默不語，隊伍後面金戈交鳴，不時有垂死的慘叫聲傳來——那是負責斷後的死士在與追兵以命相博。
希澤卡文喘了口氣，又道：“後面好像也是死路。”
這次依然沒有人作答，只是死士們都笑了起來。
像是在嘲笑自己飛蛾撲火，又像是在嘲笑敵人擁有如此多的兵力，卻仍然讓他們衝到這裡。
希澤卡文揮舞着手中的激光劍道：“既然大家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此時又何必躊躇不前？”
這裡的每一個人在行動之前都被明確告知，這是一次自殺性的衝擊，無論成功與否，無論他們能衝到何處，最後的結局都只能是死亡。
在來時的路上，有人調侃自己是棋局中的棄子，只是他們都甘願做這枚棄子，只要能贏得棋局的最終勝利，他們無怨無悔！
希澤卡文的話讓死士們想起了之前的誓言，被禁衛軍所震撼的內心逐漸恢復平靜，眼神也再次變得冰冷而又堅毅起來。
一名死士走到希澤卡文身前，摘下斗篷把他依然淌着鮮血的胸口包紮好。
這一路希澤卡文對死士們多加關照，他們雖然什麼都沒說，心裡卻充盈着滿滿的感激之情。
希澤卡文微笑着掃了衆人一眼，像是要把他們的樣子刻進自己的心裡，然後高高揚起手中的激光劍，望着門內黑壓壓的敵人咆哮道：“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