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阿尼瑪

Soul,慢舞很簡單,只要摟着女孩的腰搖來搖去就好。」

學長說的很篤定好像很厲害,但依我這個半吊子心裡社社員的觀察,我猜學長是一知半解,這大概是因爲學長的學長也是這麼教的緣故。

慢舞確實沒什麼技術性,男生左手托住女生右手,右手輕摟女生的腰,女生左手搭在男生右肩,然後隨着音樂節奏緩緩舞動,大概就這樣。

不過莫非定律說了,凡是可能出錯的事必定會出錯;而且只要事情錯了,就會錯到極限。

有的男生竟然左右腳踩着的位置都不變,腳跟甚至沒離開地面,於是維持在原地擺動,看起來像是原地左右搖擺的不倒翁。

但如果要他自然移動腳步,他又會刻意跨步,像螃蟹橫着走。

快舞就難多了,除了腳下的舞步外,男生還得采取主動引領女生轉圈。

男生右手牽着女生右手,在10拍的舞步中:1(右點)、2(左點)、3(中點)、4(往內拉)、5(往外推)、6(女生順時針轉半圈)、7(在女生耳際畫圈)、8(左點)、9(往外推)、10(女生逆時針轉半圈,回到原來位置)。

這是基本舞姿,但可以隨時變換各種花式以免太單調。

據說南部跳Soul是10拍,北部是8拍,北部應該比較正統。

但如果一首舞曲北部女孩要轉25圈,南部女孩只要轉20圈。

可見南部男孩很厚道,爲減輕女孩負擔,刻意改變爲10拍。

這點值得記錄在小說裡,以供北部女孩日後擇偶時參考。

不管10拍或8拍,都是要男女一起跳,男生帶的好,跳起來就很順。

學長要我們兩兩一組練習,我和李君慧一組。

跳慢舞時,男女舞姿雖有小差異,但舞步基本上相同;可是跳Soul時,男女的舞姿和舞步都不同。

現場沒有半個女生,學長對女生的舞步也不熟,於是問題來了,誰要跳女生的舞步?

我和李君慧練了半天,幾乎沒有進展,因爲誰要扮演女生?

李君慧雖然擁有女孩的名字,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粗壯漢子,他當女生時我根本轉不動他,我只好當女生讓他先練習。

沒想到我轉圈時順得很,我猜是因爲高中通車時跳過國標舞。

「那個學弟!」學長指着我,「你跳女生跳得很好,你練過?」

『沒有。』我搖搖頭,『我只是……』

「你不要太謙虛。」學長打斷我,「你來當女生,幫同學練舞吧。」

我沒有謙虛啊,學長。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等着跟我跳,我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

跳到後來,我完全忘記了男生的舞步,但女生的舞步卻愈跳愈熟練。

舞會前三天剛好是冬至,那天晚上心理社辦湯圓會。

原本那晚還是要練舞,但我練到一半就溜出來。

我已經練了四天的女生舞步,再練下去的話,我怕上廁所時會走錯。

學生活動中心三樓和四樓的自由空間大概各有十幾個社團在煮湯圓,有些社團則在社辦內煮湯圓。學生活動中心像辦喜事,氣氛好熱鬧。

當我吃第一口湯圓時,才猛然想起:我怎麼忘了珊珊學姐?

我其實不用那麼早參加曠男團,可以先拜託珊珊學姐幫我找舞伴啊。

長相甜美的珊珊學姐應該會認識一些漂亮的女孩子,畢竟物以類聚。

如今只能等舞會當晚舞伴纔會揭曉,萬一籤運差,豈不是得與龍共舞?

「盛湯圓時露出微笑,碗也幾乎全滿,他應該很喜歡吃湯圓。」

「但口中含着湯圓,既不咀嚼也不吞下,他應該正在想事情。」

『珊珊……』我轉過頭看見珊珊學姐,但一開口便差點吐出湯圓,趕緊咬了幾口再囫圇吞下,接着說:『學姐。』

「我還以爲你膽子變大了,竟然只叫我們珊珊。」怡珊學姐說。

「吃湯圓要小心噎着呀。」秀珊學姐說,「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說,『原先想請你們幫忙,但……』

「請我們幫忙?」怡珊學姐打斷我,「以目前這時機,有兩種可能。」

「一是邀請我們當舞伴,二是拜託我們幫忙找舞伴。」秀珊學姐說。

「但你膽子不大,也不會不切實際,所以應該是二。」怡珊學姐說。

「說吧。」秀珊學姐笑了笑,「你希望找什麼樣的舞伴?」

我張大眼睛看着珊珊學姐,沒想到不用開口她們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欲言又止,神情似乎有些扼腕。你已經有舞伴了?」怡珊學姐問。

『嗯。』我點點頭,『繫上學長會幫忙找。』

「原來如此。」秀珊學姐說,「應該是俗稱的曠男團吧。」

「也就是說,你在舞會當晚纔會知道舞伴的高矮胖瘦。」怡珊學姐說。

「我想你扼腕的是,爲什麼沒想到先拜託我們幫忙呢?」秀珊學姐說。

『沒錯。』我真的很扼腕。

我幫珊珊學姐各盛了一碗湯圓,然後找地方坐下來一起吃。

吃過了湯圓,就多長了一歲,應該可以更成熟、更有勇氣了。

現場有社團放起音樂,由於耶誕舞會快到了,有些人開始翩翩起舞。

他們跳起來很自然,而且男女一起跳,邊跳邊笑,感覺很快樂。

比較起來,在宿舍交誼廳好像只是一羣男生拼命練舞,像在集訓。

我突然想起,嚴格說起來我根本還不會跳舞啊,那舞會怎麼辦?

「視線朝着跳舞的人,愈看愈出神,他應該很羨慕。」

「不過嘴角下沉、眉頭一皺,他應該想到爲難的事。」

『珊珊學姐。』我回過神,有些難以啓齒,『可不可以請你們……』

「想要我們教你跳舞是吧。」怡珊學姐說。

「來吧。」秀珊學姐站起身,「學姐教你。」

我大喜過望,說了聲謝謝後,也立刻站起身。

珊珊學姐先示範,有時怡珊學姐當男生,有時秀珊學姐當男生。

不管誰當男生,舞姿和舞步都一樣流暢自然,跳起來很好看。

不像繫上學長們爲了刻意強調節拍,動作太僵硬且呆板。

在珊珊學姐的引導下,我很快就對男生的舞步有了心得。

湯圓會結束後,我不僅多了一歲,也終於學會跳Soul。

耶誕舞會在晚上七點開始,我們六點半就在體育館前集合完畢。

曠男團一共有31位成員,所以怨女團成員也一定得剛好是31位。

扣掉班上四位女生(她們是保障名額),學長還得再找27位女生。

學長們動用各種關係,在校內拼命尋找還沒舞伴的大一女生,結果只搜刮,不,只募集到16個大一女生,還缺11個女生。

只好再透過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找校外的女孩充數。

可惜到目前爲止,只找到9位校外女生,還差2位。

據說舞會當晚,有些女孩會在體育館外徘徊,好像在欣賞月色。

但實際上這些女孩都經過盛裝打扮,有的甚至上了妝。

你相信穿着洋裝甚至是禮服的女孩,在夜晚走到體育館外頭散步,只爲了欣賞月亮嗎?而且這天剛好是農曆初一。

所以沒錯,那些都是因爲種種因素未被邀約但卻很想參加舞會的女孩。

而這些在體育館外頭看月亮的女孩,就是學長們的最後希望。

體育館內傳來暖場的舞曲節奏,舞會快開始了。

在外頭等待的我們既緊張又興奮,有的甚至充滿恐懼。

我抽到18號還好,但抽到30和31號的男生,很可能無法進去體育館,他們能不恐懼嗎?

「終於湊齊了!」有個學長奔向我們興奮地大叫。

學長們激動地握住彼此雙手,我猜他們的眼眶應該有含着淚。

30和31號男生應該也含着淚,而且淚水會比較多。

我們開始排隊進場,男生一排,女生一排,按照號碼順序。

學長說了,排在你旁邊的人就是你的舞伴,待會要牽着手進場。

進場後大家儘量待在同一塊區域,就當作是一場聯誼活動。

要是累了,隨時可以離場,但一定要帶着舞伴離場,而且要送她回家。

「學弟們。」學長揮揮手算是告別,「男生要大方,要好好照顧舞伴。

祝你們玩得盡興。」

看了看排隊的人龍,估計大概還要五分鐘才進得了場。

隨着隊伍緩緩前進,心跳逐漸加快,我像是正排隊準備上戰場的新兵。

偷偷瞄了身旁的女孩一眼,她穿着淡紫色上衣、深藍色長裙。

由於我們的視線都朝向前方,我只能借着眼角餘光看到她的側面。

該不該趁排隊的空擋跟她說說話?

待會再說吧,現在太緊張了。

左前方17號女孩是班上同學,我想17號男孩或許會很失望,畢竟彼此早已認識,少了新鮮刺激感。

李君慧是19號,我轉過頭跟他聊幾句,但其實是想看看19號女孩。

19號女孩看起來幾乎跟李君慧一樣粗壯,我很想笑但只能拼命忍住。

如果17號和19號的籤都不好,或許夾在中間的18號籤會不錯。

一想到這,我不由自主低聲笑了起來,但隨即掩住口。

這笑聲吸引18號女孩轉頭看着我,我也下意識轉頭看着她。

視線相對時,我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應對。

「你好。」她先開口,「我叫楊玉萱,工管系大一。」

『你好。』我也說,『我是蔡修齊,水利系大一。』

她笑了笑,我也報以微笑。

這女孩會讓我心理立刻選擇形容詞,我選的是標誌。

以外貌而言,她是屬於讓我35%心儀的女生。18號籤果然不錯。

「我不太會跳。」她說,「待會請你多包涵。」

『不敢當。』我說,『我也不太會。』

「那麼我們說好,待會我們都不要緊張。」

『好啊。』

這女孩應該來當心理社社員,因爲她說的話讓我的緊張感消失大半。

快輪到我們進場了,左手從口袋拿出舞會的票,右手要牽……

不對,她在我左手邊,我應該要左手牽着她纔對。

悄悄把票交給右手,然後緩緩向她伸出左手。

『不好意思。』我說,『可以牽你的手嗎?』

「嗯。」她點點頭,伸出右手,我輕輕抓着她的手指。

天可憐見,長這麼大,這還是我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

終於進場了。眼前幾乎是一片漆黑。

我們這羣人像是空降諾曼地的101師,得先在黑暗中試着集結。

但這有點難度,感覺四周都是人羣,我只能確定李君慧在我旁邊。

由於黑暗產生的不安,我沒放開18號女孩的手,她也沒抽回她的手。

等眼睛慢慢習慣黑暗後,才藉由微弱的光線判斷出同學的位置。

我懷疑這個可以容納三千人的體育館大概只剩中心一塊區域是空的。

突然炮聲大作,不,是音樂聲大作,澎湃的節奏震得胸口快喘不過氣。

綠色的雷射光束四散飛舞,莫非敵人是擁有雷射武器的外星人?

開始打仗了,不,舞會正是開始了。

在歡呼聲中很多對男女走進場中央跳舞,七彩旋轉燈打在他們身上,忽明忽滅,色彩快速變換,感覺他們像是幻影,也像是鬼魅。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左手也因而鬆開她的手指。

她轉頭看見我退了一步,也跟着後退一步。

我們互望了一眼,彼此交換了個苦笑,算是諒解彼此的膽怯。

第一首舞曲剛結束,我和她竟然同時拍手,都忘了自己並不是觀衆。

20秒後第二首舞曲響起,可能因爲已經適應了舞曲中的強烈節奏,我的胸口不再覺得喘不過氣。

而且幾乎所有人都下場跳舞了,呆站在場邊反而比較怪。

『楊同學。』我鼓起勇氣,『可以請你跳舞嗎?』

「嗯。」她點點頭。

感謝珊珊學姐,她們不僅教會我男生的舞步,也教我如何引領女生,如何注意女生的反應,畢竟這是雙人舞,不是各跳各的。

18號女孩確實如她所說的不太會跳,但更精確的說,是幾乎不會跳。

這點也早就在珊珊學姐的估計中,她們要我在讓女孩轉圈時,除了右手動作要流暢外,左手可以扶着女孩的手臂輔助轉圈。

剛開始跟18號女孩共舞時,她的動作卡卡的,甚至會完全停頓,但後來就愈跳愈順,舞步也跟得上節拍。

「你騙人。」舞跳完後,她說。

『嗯?』

「你剛說你不太會跳。」她說,「可是你跳得很好呀。」

『我只會基本舞步而已。』我說,『還有很多花式我不會。』

「你一定是謙虛。」

『我沒有謙虛啊。我真的……』

話沒說完,音樂聲又響起,是那種旋律很柔和的情歌。

綠色的雷射光束不見了,只剩放慢腳步旋轉的七彩旋轉燈。

『楊同學。』我伸出左手。

「好。」她伸出右手。

牽着她的手走進場中央就定位後,我的左手掌輕托住她的右手掌。

右手輕靠在她的腰際,力道大概只穿透淡紫色上衣。

我猜淡紫色上衣裡面不管是哪件衣服,應該都感受不到我的碰觸。

而她的左手也是如此,輕擱在我的右肩上。

但我只穿一件上衣,皮膚觸感比較敏銳,還是可以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

練舞時學長曾說,跳慢舞時一定要直視舞伴的眼睛,那麼再堅強的冰山也會融化,再怎麼絕緣的物體也會導電。

珊珊學姐說這話基本上沒錯,不過要有先決條件。

如果長得不夠帥,最好還是積點陰德,不要讓女孩子晚上作惡夢。

我自覺長得不帥,而且對我這種從未跟女孩如此親密的男生來說,要我直視女孩眼睛,簡直就跟死刑犯要看着砍他頭的那把刀一樣艱難。

我猜她也是如此,所以我們雖然貼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但我們的臉都微微偏右,避免視線相對。

這種音樂平時聽起來會讓人放鬆,但此時此地卻有催情的作用。

我看到有些男生雙手環抱着女生的腰,而女生雙手也勾住男生脖子;女生把臉趴在男生胸前,男生則把臉貼着女生的頭髮。

看起來不像是在跳舞,倒像是各自摟着棉被睡覺。

我嘖嘖幾聲,表示不以爲然。

「怎麼了嗎?」她應該是聽到了,視線從右方轉向中間。

『你看他們。』我努了努嘴角,『想睡覺應該回家去睡啊。』

「你還蠻無聊的。」她轉頭看着我嘴角指示的方向,然後笑了起來。

我也笑了笑。笑容停止後,才發現我們的視線正好相對。

這狀態大概只維持五秒左右吧,然後我們似乎都覺得尷尬,彼此交換了靦腆的笑容後,又各自將臉右轉10度。

在這短暫視線相對的時間,我發覺她的眼睛很漂亮。

隔着20公分看女孩子的臉,跟隔着一公尺看是不一樣的。

有些女孩愈近愈好看,有些女孩則不能近看。她是屬於前者。

我想我得修正一下,以外貌而言,她是屬於讓我40%心儀的女生。

而且在那短短的五秒鐘內,我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電流緩緩流過全身。

這首慢舞曲子一結束,想睡覺的男女紛紛醒過來了。

但我和她還呆站在場中,似乎正在消化剛剛近距離接觸所帶來的感覺。

當我想提醒她走回場邊時,另一首快節奏的舞曲又響起。

我們互望一眼,笑了笑,便決定跳完這首曲子。

與第一次跟她跳快舞時相比,我幾乎不再需要用左手輔助她轉圈。

也許是跳得渾然忘我,我不知不覺跳出女生的舞步。

在引領她順時針轉圈時,我也跟着順時針轉圈,而且我的轉速比較快。

在旋轉動能的加持下,我剎車不及,竟把她撲倒在地。

『對不起。』我急忙站起身,然後扶起她,『你沒事吧?』

她沒回話,只是楞楞地看着我,眼神帶點驚慌和委屈。

『對不起。』我再次道歉,『你受傷了嗎?』

她還是沒回話,只是搖搖頭,然後用雙手拍拍衣服和裙子上的灰塵。

『我……』我既驚慌又自責,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記下車號了嗎?」她突然說。

『車號?』

「剛剛我好像被一輛車從後面撞倒,你記下車號我們才能逮到他呀。」

原本我很納悶,但看了她的神情後才知道她在開玩笑,便笑了起來。

「我沒事。」她笑說,「只是嚇一跳而已。」

我跟她解釋,因爲之前跳了一個禮拜的女生舞步,可能是習慣成自然,纔會不經意跳出女生的舞步。

「只可惜我不會跳男生的舞步,不然我們就可以交換着跳。」她說。

『如果你想學,我教你。』我說。

「好呀。」她點點頭。

我們互換身份跳了一首快舞,坦白說,跳得還蠻順的。

只不過因爲我比較高,必須稍微蹲下身才可以順利轉圈。

旁邊的男女看我們這麼跳,都露出詫異的表情,有的甚至還停下舞步。

但她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我們一共跳了六首快舞(其中兩首她扮演男生)、三首慢舞。

差不多有些累了,而且我也擔心她的膝蓋不知是否受傷,便決定離場。

本想知會其他同學,但同學們早已四散。

畢竟在這種熱鬧擁擠又黑暗的環境中,要聚在一起根本不太可能。

於是我們便直接離開體育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