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黎語也沒細想。
這也是黎語做人特別簡單的緣故,除了人生目標外,其餘事情甚少放在心上。
“好,又要麻煩你了。”順叔感謝道。
“不會,反正我挺喜歡做菜的,很開心。”能不開心嗎,這都是還不完的人情債。
七爺並未答話,但車內氣氛卻如同流淌着柔軟的清流。
還一點是一點。那次曇花宴就算成功了,但如果沒有七爺的到場,效果也遠遠不會那麼好。楊家叫來的那批搗亂的人不會退走,其他家族也不會不落井下石,現在邵家能再次站起來,誰敢說背後沒有七爺的原因。
黎語把邵祺和毛天宇當做自己人,七爺因爲自己而幫了他們,對黎語來說除了感激還有敬仰。
以前他很怕七爺,有前世陰影的緣故,連嚴成周都不敢得罪何況是他老子,也有七爺的地位和他這樣的小百姓是完全兩個世界的因素在。
現在人家幫了他何止一次,雖說都是順手,但對他來說可都是天大的事,他又不是白眼狼,怎麼能不知恩圖報?
燒菜簡直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必須全力以赴!!回去就馬上研究菜單!!
說起來,嚴家父子其實還挺好養的,都偏愛家常菜,別問他怎麼看出來的。
家常菜就是他拿手絕活啊!
想到能感激七爺的照顧還上那麼點點人情,黎語覺得自己血液都沸騰了,想爲七爺做點事的心也真是拼了。
兩人分別時,七爺又問黎語有沒意願承辦會場花卉,過一段時間就是嚴家投資的一個網遊公司成立,以嚴家的地位想要在這會場上提供花卉的公司多如繁星,更不用說原本就和嚴氏簽了合約的花卉公司了,但偏偏七爺選擇了黎語管理的花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答應的是傻子。
黎語怎麼會有花店?這事情追溯起來還要從一年前說起,那會已經搖搖欲墜的邵家用盡財力和人脈舉辦了那場花宴,當天黎語按照之前三三的指導,確保當天可以午夜開花。
可開宴前半個小時整個會場反而是工作人員更多。
邵祺站在迎賓門外,請帖當然都發出去了,可邵傢什麼情況大夥兒都心知肚明,這時候來參加宴會不就擺明着不給楊家面子,當天到的客人零零散散,有些家族乾脆就派出了旁支的人來湊個數,不落井下石就已經算很厚道了。
黎語剛從曇花地回來,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小時了場地依舊門可雀羅,見兩個好友臉上都是一臉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樣,他們一羣人整整忙碌了好幾個月,爲了照顧這些曇花黎語自己也是起早貪黑,兩個好友更是忙着宴會各項事宜,確保它能正常進行,這就像他們精心準備的蛋糕最後被心上人一眼都沒看扔進垃圾桶的心情,不但花下去的精力竹籃打水,更是代表着邵氏這次將連最後撲騰的機會都沒,心裡也有些焦躁。
但他不能急,黎語知道這時候他更應該冷靜,邵家還留在青閣的工作人員不多了,卻大多是老一輩生活在邵家庇廕下的,沒了邵家也沒有他們,所以直到此刻他們依舊兢兢業業的守在崗位上,即便客人很少他們臉上也沒有動容。每個人都有想堅持的,想守護的,這是氣節。
還有充當服務員的邵家長子嫡孫,邵祺的兄弟姐妹,邵書、邵琴、邵畫,合稱邵家的琴棋書畫,他們也都沉默端着餐盤,而其他的嫡系旁支的人也都在門外招呼客人。
每個家族平日裡都有自己的齷齪事,可到了最後關頭,他們空前團結到了一起。
保持最後的尊嚴,就是關門大吉也不逃,邵家不愧爲百年書香世家,傲骨從不彎曲。
黎語炸了眨眼,面上更加氣定神閒,堅守到最後一刻,這是對他們對自己勞動成果的尊重。
邵老坐在角落的藤木椅上,原本健碩的模樣有些佝僂,好像瞬間老了十幾歲,渾濁的雙眼有些無神和哀慼。
他的日子還能有多少年,沒有資本再崛起了,可幾個孫子孫女年紀還小。
看來,只有變賣所有祖產……
邵老的手在顫抖,那是他無路可走的底牌,最後的。這都是祖祖輩輩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到了他手裡卻連守護都做不到了,他愧對邵家的祖宗。
一雙如暖玉般的手覆蓋在邵老那骨瘦嶙峋的手上,邵老忽然停止了顫抖,擡眼望着蹲在他面前猶如小太陽一樣的少年,眼神柔和了下來,撫摸着少年的頭頂,寵溺之情溢於言表,“好孩子,你幫了我們大大的忙啊。”
本來花地被惡意破壞,如果沒有黎語曇花宴也開不起來,這份情邵老記在心中。
“邵祺的事就是我的事。”
少年說的沒有絲毫作僞,邵老更是無限感慨,“邵祺比我眼光好,比我好!你這孩子有血性,我喜歡!比那些牆頭草的軟蝦腳好了不知多少!要是我們邵家還在,爺爺我就認你當幹孫子了。”
邵老的意思很明顯,若邵家還是當年輝煌的時候,他會認黎語當幹孫子,這樣秉性好的孩子不認是傻子,當然邵老也一樣看中黎語天生的種花天賦,邵家本就是養花起家的,和黎語的天賦一融合誰能說沒緣分呢?重情重義又有能力的孩子這年頭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在華夏有頭有臉的家族認親戚,那都是有講究的,認了後待遇等同親兄弟,地位一下子水漲船高,所以對認乾親戚都是相當慎重的,不輕易認,有些甚至有儀式。
但現在邵家眼看着就要倒了,這認了沒好處不說,反而會害了黎語一起承擔不該承擔的,邵老當然不想害了黎語。
“爺爺,我願意,非常。我沒有親爺爺,現在能有一個長輩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黎語的眼中猶如盛滿了整個星空,美得驚人。
黎語渴望親情,從小就渴望,這渴望已經成爲執念了。
“你……這孩子知道要負擔的是什麼嗎,可能是一輩子的痛苦……”
“我知道,我願意和邵祺一起,我相信毛天宇也會這樣說。”
他上輩子沒有親人沒有死黨,就連毛天宇的死亡都阻止不了,這輩子他珍惜這一切,有得到總要有承擔,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好處都得了卻不用付出的好事?
黎語分明知道要承擔什麼,還有可能是邵家那筆龐大的債務,卻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邵老有些語塞,這孩子的眼神太渴望了,讓他根本不容錯想。想到曾經調查過的資料,似乎黎家對這個兒子根本不聞不問。邵老本來沒當回事,但這時候也有些氣結,這樣優秀到極致的孩子黎家爲什麼毫不珍惜,反而棄若敝履?邵老這會兒把黎語當自己人,卻是真正動怒了,你們不懂珍惜我們邵家懂!
邵家人向來有血性,認定了不會變。
邵老忍不住看向門口接待的邵祺,這個孫子真是認識了一個能一輩子結交的死黨啊,雖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但真正能在困難時不離不棄的又有幾個?邵老這年紀看的多了,早就心如古波。很少有什麼人什麼事能讓他觸動,但現在卻是被黎語這個半大的孩子給感動了,重重點頭,“好好好,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孫子!”
“真到了那一步,爺爺也一起搬過來吧,雖然我租的房子小,但養您和邵祺還是夠的。”黎語已經想最糟糕的結果該怎麼應對,大不了他搬去哪裡就帶着他們去哪裡。
大不了多打幾份工,雖然無法大富大貴,卻也不會餓死。
就在這爺孫兩聊的時候,突然衝進來一批人,不由分說的見到東西就砸,將餐桌上的自助甜品和酒全部掃到地上,根本無從阻攔。
這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整個宴會都是尖叫和碗碟碎裂的聲音。
本來就不多的賓客驚嚇的逃竄到四處,將原本美輪美奐的地方給攪得狼藉。
完了。
黎語心中只有這兩個字,即便他們再重新妝點,也來不及了,不會再有客人上門了。
而這些人,本就是衝着邵家來的。
其實楊家本來還有點顧忌,到底看七爺的模樣似乎有點重視那個姓黎的小鬼,可後來就沒動靜了。
邵家這塊肥肉他們已經計劃了好幾年,終於等到現在收工可以一口吞下的時候,他們怎麼願意輕易放棄,打破邵家人最後的撲騰是必然。
他們心存僥倖,覺得七爺不會管這種小事。
便有了如今這一出。
黎語保護邵老的時候,被砸破了頭,血順着額頭滑落,這會兒一個餐盤正向他砸來。
邵老還在旁邊,走不快,只能硬生生接下。
黎語轉了個身,將邵老護在自己懷裡,傾身擋住。
過了好一會也沒發生什麼事情,睜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兩個兄弟,頭上身上都是被砸到的酒水瓜果。
酒液從邵祺的髮絲上流下,向來貴公子示人的邵祺這時候像一隻被雨淋溼的土狗。
毛天宇睜大眼望着黎語,“沒事吧,沒事吧!”
“怎麼流血了!”邵祺蹙眉,低吼道。
一股溫暖的風吹入漲漲暖暖的心房,兩個好友居然不再管宴會上的紛亂,反而關心他的傷勢。他們三個從沒那麼狼狽過,但他卻笑了。
好朋友,就是他犯二的時候,陪他一起二;他落難的時候,嘲笑完,卻會在原地伸出手拉他一把。
“沒事,看着嚴重,其實一點事都沒。”黎語擺擺手,查看邵老的情況。
邵老示意自個兒完全沒遭到難,心裡對黎語的評價更是上了一分。
邵祺看黎語將自己爺爺保護的密不透風,自己卻受了傷流着血還笑着,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氣他不把自己當回事,他以爲自己對黎語的情義早就深厚到無以復加,除了黎語和毛天宇他不再信任任何人,原來還可以更深更無以爲報。
這是融入他們三個骨血裡的同甘共苦的兄弟情,他忍不住上前抱住黎語,雙眼充血,“好兄弟,你的情義我這輩子都記着!什麼都不說了,就是把我打成蟲,遲早有一天我能讓邵家再次崛起!”
拍着邵祺的背,黎語知道前世邵祺的叱吒風雲,點了點頭,“我信。”
如果一開始我打着讓你站在毛子這邊的利用想法,那麼此刻我真正慶幸自己認你當兄弟。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沒有理所當然的喜歡。
“我也信!”毛天宇扁了扁嘴,像是要哭出來,將黎語和邵祺圈在一起,三個人抱成了一團。
邵家已經完了,最後的希望也被摁滅,他們都知道。
現在他們三個,就如同三匹孤狼,互相依靠着給予溫暖。
打砸還在繼續,忽然一隊人馬衝了進來,穿着黑色西裝,身手卻很有力簡練,只是三兩下就把那些之前進來搗亂的大漢們制服,像是捏着一個個豆腐似得容易。
他們動作犀利快速,如同訓練有素的特種兵,黎語定睛一看,生出一股熟悉感。
這樣的動作和行動力,分明就是特種兵!
以前在嚴成周身邊看到的次數並不少。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無論是來打砸的,還是準備逃離宴會的,亦或是正在反抗的服務生,整個場面在一瞬間被控制住了。
效率、強大、衝擊力。
那些人都被架了起來,兩隊人馬兵分兩路,恭敬的沿着大門站成兩排,像是在迎接什麼人,他們的神情猶如在等待敬仰的神。
一個男人步伐穩健的走了進來,他身上學者般的氣質被演繹出冷清姿態,即便低垂着眼卻依舊給人不可高攀的氣勢,所有的背景好似都被模糊了,嘈雜的聲音也消失。
黎語的眼中只有那個男人,好似在男人周圍的空氣會呼吸一樣,讓他貪婪的看着。
他只是個普通人,這個男人的魅力幾乎無關男女都會被吸引到,就像生物的本能一樣,能夠顛覆任何人的平靜,他亦沒有足夠的定力不受影響,特別是在他們徹底絕望的時候,男人的出現猶如那根浮木,是他們唯一能抓的救命稻草。
但他到底過了那個被衝動主宰的年紀,悸動是本能,他能做的就是不讓自己如同一個傻瓜一樣飛蛾撲火,那火焰足以把他燃燒殆盡。
七爺,永遠不是他有資格肖想的人。
他認得清自己的地位,從沒那麼清醒過。
七爺似乎在尋找什麼,當看到黎語的時候,目光一閃,那殷紅的顏色刺痛了他的眼,眼中猶如醞釀着風暴,卻異常平靜,“過來。”
七爺從沒用這種語氣對黎語說過話,顯然是動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