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天賦重要嗎,那是必然,這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起跑點和到達目的地的時間。
但機遇、努力、毅力、領悟力同樣是必要因素,當一個人少了天賦,但卻具有其他兩項甚至三項的條件,那麼他的人生同樣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先天不足,後天彌補。
爲了前世的種種遺憾,黎語下的功夫何止演技,包括在發音方面,有好幾個星期的晚上在睡夢空間中,他專門讓三號開了配音教室,而教導他的是世界級的配音員。無論是爲了聲樂還是臺詞方面都需要足夠的基本功,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加圓潤飽滿,挖掘自身每一分優勢不浪費,這是他每天在做的。所以黎語的聲音和前世並沒有區別,但很多人包括常和他待一塊兒的邵祺兩人都覺得他說話很引人入勝,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聽的更多,這是一種發音技巧。
像他三天以來一直懇求機會,換了別人徐元朗可能早就叫保全趕人了,這也是因爲黎語說話聲音相當好聽悅耳,態度也非常誠懇,令人不忍拒絕。可以說他每一步都在賭博,也在小心翼翼的徹底顛覆曾經的人生。攻城略地,男人的野心從來不該侷限於方寸之地。
善於利用自己身體的每一處化爲有利優勢。
徐元朗發現沒過幾秒鐘,眼前的少年突然變得極具魅力。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也只是一羣人裡模樣還不錯的,可也僅僅如此,他見過漂亮的人成百上千,以至於如今連驚歎都做不到。但就這麼短短的時間,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忽然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吸引力,說不上來是氣場還是那眼神,他只有一個感覺,這個少年適合站在舞臺上,因爲那瞬間散發的力度極具衝擊力。
有時候一個演員的外貌並不是吸引觀衆的決定性因素,有些現實生活中看着普通的,但到了鏡頭前卻反而魅力無窮,這是演技,也是一個真正有魅力的演員需要具備的能力。
而面前的黎語好像一隻沒有靈氣的木偶忽然被注入生命。
每一個眼神都讓他全身毛孔炸開了一樣,絕對的吸引力,徐元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看着面前的少年。
無論是少年的氣質還是眼神,都不再像十幾歲,反而透露出成年人的穩重,這是無法演出來的,歲月的沉澱需要的時間和閱歷,他不知道一個僅僅十六歲的少年究竟怎麼做到這一點的,但事實上他做的比他所能想的更好。
少年臉上的微表情恰到好處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傲氣,這傲氣不灼人卻給人距離感,他的動作似乎像捧着什麼,那或許是一本書。
這是個有品位的人,他可能家境優越,雖表情不豐富,但沉澱下來的卻是一種舉手投足間的涵養,只是輕微的一動,擡頭後那眼神好似有些許溫暖,他興許是在讀書館和朋友聊天,這是少年所展示出來的肢體表達。
他可能擁有很高的學識,也或許他要準備考研了,這是個對自己人生有規劃的人。
短短的微表情變化,以及眼神、神態、舉動都在給觀看的人傳達信息,他的家庭背景,他的性格特徵,他所處的方位。
徐元朗以爲當初設定的宋朝很難找到年齡相當演技相當的演員,他也知道自己要求太苛刻,但看到黎語所扮演的,還沒說臺詞,他就能感道直面而來的衝擊力,他就是宋朝,就是他要的宋朝!
有些年輕又如何,這並不是化妝術不能彌補的,再說年紀也相差不大,不過是5,6歲而已,加上這個孩子一舉一動又哪裡像十六歲?
誰說他找不到符合他心目中的演員,就是他!這是爲他量身定做的宋朝!這個演員他要定了!
徐元朗心潮澎湃,早就忘了他之前幾次三番完全否定了黎語,甚至冷漠到不近人情。
正因爲是全面性的否定,所以即使是幾分鐘也不願意看對方的表演。
原本靜止的黎語,忽然動了,前後也不過幾秒鐘,好像是發生了什麼動亂般,黎語強作鎮定的往樓下看,又攥了下衣服下襬,手指的動作所顯示出來的不可置信,都極爲巧妙的讓人身臨其境。
“那條路太危險,我們從邊門走。”他似乎在對着什麼人說話,等待對方的回答,眼中是超然的冷靜。
又過了一會,跳過其他人的臺詞,他很鎮定,好像能給人無與倫比的安全感,“他們變異了,從現在起我們不能相信任何人。”
然後他略帶猶疑的左顧右看,全身肌肉緊繃,猶如一隻驚弓之鳥,就是遠遠的都能感受到一股壓迫感。
他在觀察什麼,身體微微彎曲,然後揮了下手,短促的命令道:“走!”
正處在危險的環境裡,徐元朗從他的肢體語言,神態和細微眼神中看出了他所表達的含義。
他是在用靈魂演戲,把自己當做徹徹底底的戲中人。
黎語手上的青筋似乎都因爲握得太緊像是要爆掉一樣,額頭甚至滲出一些汗液,被那雙慌亂的眼神望着的時候好像能完全體會他來此心底的恐懼感。
“我們可以出去,相信我。”他面對着空氣,好像對面真的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很不安,他明明很害怕卻還安慰着周遭其他人。
讓人忍不住心酸。
然後,他似乎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左右觀察。
他在找人!
一個對他非常重要的人,而且那個人也許情況很危機,因爲他的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沒有目的性,只有表情始終凝重,這是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只從這片刻,就能看出他有多在乎那個他要找的人,他似乎在走樓梯,明明是平地卻能從他自然而然下樓梯的動作和藉助扶手的力道反彈奔跑中感受到,這都說明他現在正從一個樓道下去。
可能只是過了幾十秒,他的嘴脣也開始發顫,大約是想到了什麼可能性,甚至臉色都越來越白,僞裝不出的懼怕,即使一句臺詞都沒有,但任誰都能看出平靜的外表下他的希翼和恐懼。
好像只有找到他要找的人,才能平息下來似得。
猛然,他的身軀忽然顫了下,向前跑的衝力硬生生戛然而止。
似乎有什麼阻撓他,他忽然停了下來,所有肢體動作都像是被對面突如其來出現的東西給嚇到,緊迫的四下尋找着什麼,彎身撿了起來,是武器!
因爲那一剎那,他眼底似乎含着一絲喜悅。
他的手型,是棍子?
明明知道劇情,但就和每一次看劇本都有不同的領悟一樣,看到黎語的表演徐元朗感覺自己好像重新從他人的視角再瀏覽了一次劇情,是從平面文字跳脫成具象,他不由的緊緊盯着。
這個從剛纔就散發書香氣息的人臉上忽然謹慎了起來,他發白的脣好像有些哆嗦,也許是在給自己打氣,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攻擊,攻擊的還是曾經是人類的人。
揮舞着手中的武器,狠狠敲打下去,他瞪着迷茫的眼睛看着被自己一棍子打死在地上的人,好像還沒從中回神,猛然,他的眼神又是一變,連徐元朗的心都提了起來。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明明這四周什麼都沒有,沒有學校沒有景物沒有人類甚至也沒有飾演對手戲的人,但他的演出就好像那些東西都是存在的,只是其他人看不到而已。
幾乎下一刻就如同一頭獵豹般,比剛纔更瘋狂的尋找,只是這次他顯得更加焦急,也更有目的性,他似乎知道那聲音在哪裡發出的。
眼中的執着,只消一眼就能被燙傷一樣,那是一種深沉的感情,好像要透支他靈魂的感情。
他慌亂中還竭盡所能的保持冷靜,只是顫抖的眼睫毛和忽閃的眼皮透露出內心的情緒。忽然,他的身體在轉彎後,整個人像是被榔頭敲在原地,驚駭混合着一種難以置信的,發自內心的崩潰,他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微妙變換,將臉部神情轉成怒不可遏的猙獰。
猶如來此地獄的復仇之鬼。
這樣的情緒轉換,沒有經過專業訓練是不可能那麼自然表現的,在人眼中,所有表情和眼神變化,都是極爲細微的難以察覺,有時候一個僵硬的表演甚至讓觀衆會常常齣戲,這也是一些特寫和慢鏡頭給演員最大的考量。
如同黎語這般在這裡即時發揮,短短几分鐘裡,由於奔跑走位的緣故,甚至離徐元朗有些遠,但只是這麼看着他就能猜對對方的神情。
這怎麼可能!?
居然是一個完全沒有演戲經驗的外行人,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甚至只有十六歲而已!
更甚者,從一開始的表演到找人再到找到人後的表現,總攻也只有幾句臺詞,全靠演員的表演讓人知道劇情,這裡面的艱難程度作爲導演他再清楚不過,臺詞是幫助演員更快的給觀衆臨場感的輔助道具,但明明沒有深入的刻畫當時情景,黎語卻自主的補齊了整套表演。
甚至,剛纔黎語看劇本的時候連2分鐘都不到。
這世上真的有天生適合演戲的天才嗎?
而徐元朗永遠不知道,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對黎語來說,是真正的十年功。
“元朗,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一輛車從不遠處開過來,一張美麗溫婉的臉探了出來,似乎有些疑惑看着兩人。
是莫曉冉,今天她也依舊陪着老同學在這裡當試鏡考官,她的工作非常多,與徐元朗以前的關係也沒有那麼要好,就是比普通同學的情誼再好上一些的交情,可畢業後那麼多年沒見,什麼情義也都煙消雲散了。
能在徐元朗剛回國最困難的時候還這麼拔刀相助的,她算是頭一個了。
不過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才造就了她在這個圈子裡的好人緣,這人緣有不少是鐵打的關係,並非只是表面客套。
徐元朗剛想回答,就見黎語好像入戲太深,還要繼續演下去的樣子,趕緊喊了暫停,“黎語,可以了。”
剛纔那一段是男配宋朝要去找女友的段落,看着時間好像很長,但實際上黎語演了還沒有五分鐘,而接下去就是宋朝崩潰的痛苦聲以及抱着被咬傷昏迷的女友,這一段感情太過充沛,而現在突然出現了莫曉冉,他也沒辦法再集中看錶演。
在喊完他才發現,原來這麼幾天他已經記住了這個少年的名字。
“曉冉,能麻煩你幫我個忙嗎?”
徐元朗喊的五個字就像暫停鍵,幾秒後黎語所有的情緒抽離,恢復了現實裡乖巧羞澀的模樣。
還沒等莫曉冉回話,黎語就已經走近,他面帶懇求,“徐導,我還沒演完,現在也沒有到十分鐘,您再看看……”
“沒那個必要。”
聽到這句話,黎語幾乎剋制不了臉上的苦笑,他爲了今天準備了太久,從前世最初偷偷摸摸的練習到今世,只要有空他都會反覆折磨自己不斷重來,從沒浪費過他人的教導和自己的時間。
但他終究沒有失態,輕聲感謝徐導肯給他撥冗了十分鐘,對他而言即使沒成功也是一次機會,“謝謝您給了我機會。”
既然給了機會也沒得到,他自然不會強求。
這只是失敗中的小小一次,不代表以後沒有成功的機會,不能因爲現在就否定未來,他不停在心中安慰自己。
其實一次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轍,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積累下來的自我否定,那是再樂觀的心情都無法挽救的挫敗感,極爲消耗再次嘗試的勇氣。
大概是黎語臉上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太過明顯,徐元朗才發現剛纔的話容易引起歧義。
“傻孩子,我的意思是不用再演下去,這個角色非你不可!”
啊?
黎語忽然擡頭,瞪大了眼睛,似乎還沒組織好對方的話中含義,可不就是驚喜過頭,從谷底又突然坐上雲霄飛車的感覺。
“你這傢伙,又欺負人家孩子了,早點說清楚不就好了,讓人嚇成這樣。”莫曉冉看着眼前的英氣少年,想到剛纔徐元朗和少年的肢體動作,才緩緩回過神來,也就是剛纔兩人在排戲?
難怪動作那麼奇怪,特別是剛纔徐元朗那目不轉睛的樣子,她可以想象徐元朗有多麼全神貫注,看來她剛纔是打擾了這兩人了。
“哎哎哎,我這不是高興過頭了嗎!黎語,你真的是第一次演戲?”他實在難以相信第一次能有這樣的表現,他現在都萬分後悔之前那樣的態度對黎語,差一點!就差一點要錯過這個天才,再也找不到他心中最適合的宋朝人選了!
“是、是第一次。”黎語有些不好意思,的確是這輩子第一次試鏡。
徐元朗不由的越看黎語越順眼,一臉興奮的對莫曉冉道:“我聽說你待會要參加慈善拍賣會,順便把這孩子帶上怎麼樣?”
“什麼,你認真的?”莫曉冉還是頭一次看到老同學對小輩這麼好,這意思很明顯是要欠她這個人情,給少年一個對外交流的機會,這樣的會場往往不會談成重要的合同單子,但卻是很好的擴展人脈的場所。
前世,也是類似這樣的聚會,黎語認識了太子,當上了助理。
以莫曉冉對徐元朗的瞭解,這顯然是起了惜才之心,不想讓少年心血來潮演了一部就沒下文,這是想徹底將少年拉進這個圈子的意思。
她還清晰的記得,徐元朗前兩天是怎麼徹底拒絕少年的,那明顯是一點都不考慮的樣子,她也有些瞭解這個老同學是個多固執的人,九頭牛都拉不回。
這下她是真的有點好奇了,早知道剛纔就不該開過來,至少也等看完少年的表演再說,是什麼表演才短短几分鐘就讓徐元朗改變了主意?
要知道徐元朗這人只顧着拍戲,對其他的事情都是應付應付而已,也正因爲這樣的態度纔是莫曉冉最爲欣賞的。
一個專心做事業並且嚴以律己的男人,遲早會成功,所以她願意在他捉襟見肘的時候選擇雪中送炭。
“帶他去見見世面,你想啊,這孩子馬上就要和咱們當同事了,提前熟悉下這個圈子裡的環境不也挺好的嗎?再說了,你也不需要特地帶他,我就想讓他感受下氛圍。成嗎?”
“你幾乎沒拜託過我什麼事情,我怎麼可能拒絕你。”
“小帥哥,願意當我今天的男伴嗎?”莫曉冉巧笑焉兮,果然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並非是容貌,而是她通身的氣質使然,這是一種常年形成的悠然婉約。
黎語還記得,過不了幾年,這位今日的當紅花旦就會嫁給一個癡心追求她多年的海商,息影多年後再次復出的電視劇甚至創下了新的收視率。
她是一棵常青藤,名副其實的金鷹女神。
黎語有些受寵若驚,但面上還是自有一股淡定,“我的榮幸。”
“那麼,我的騎士,現在上車嗎?”莫曉冉還挺喜歡這個少年老成,有些僵硬實則害羞的少年。
黎語感激的給徐元朗鞠躬,他知道這一舉動的含義,這是在幫他。若他不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拒絕。但他爲什麼要不願意,簡直可以說喜從天降。從剛纔徐元朗答應了角色到現在,他都認爲自己是在雲裡飄。
上車前,徐元朗囑咐道:“十天後到劇組報道,我到時候會讓人通知你,記得養精蓄銳,我要看到你最好的狀態!”
“yes,sir!”黎語透着十幾歲少年的活潑,調皮的語氣讓人忍俊不禁。
徐元朗想着,果然這少年還沒完全成熟,這樣他反而放心。
若黎語時時刻刻都表現的沉穩老辣,他纔要擔心對方是不是什麼妖孽轉世,看到這樣正常的少年,他才更覺得對方的演技簡直堪稱怪物級別的。
他似乎親手挖掘了這樣一塊隗寶,讓他在自己手裡綻放。
不知道這個少年能走多遠,但他開始慢慢期待了。
“別耍花槍,演戲不是兒戲!”徐元朗語氣不好,但神情卻溫和的不像樣子,找到自己心目中的宋朝,讓他目前正處於春暖花開的狀態,對待一個有天賦的少年,而且還有那鍥而不捨的精神,讓他瞬間從幾十分鐘前的厭惡化爲了對欣賞的小輩的期待。
等黎語上了車後,他安安靜靜的坐在副駕駛,由於莫曉冉邊開車邊帶着藍牙耳機和經紀人敲定行程,他越發降低存在感。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很多下,從今天一早開始就是如此,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有哪個人能一直打電話而不停歇,非要等接起來才罷休的,如此蠻不講理非嚴成周莫屬了。
自從上次把人送到桃園後,他就再也沒收到任何關於對方的信息。
既然角色已經敲定了,他自然也不會再拒接來電,前世的孽緣延續到今世,他也不直到怎麼劃清界限了。
剛接起來,就收到對方的炮轟,“你又不接!你個混蛋小鬼,我他媽就沒碰過你那麼囂張的傢伙!”
“混蛋,你當我稀罕你做我弟弟!”
“我呸,你給老子提鞋都不配,等着,老子認一疊弟弟回來!氣死你!氣死你!”
“從今以後,我們勢不兩立,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後悔嗎?沒用,就是你求我我他媽的也不要你了……”
……
黎語聽到對方說話大舌頭,口齒也不是很清晰,“你又去喝酒了?”
“你猜,猜我在哪裡?”
“哪裡。”想到上次在車後座,掉落在臉上的滾燙液體,黎語本來不想搭理,但神使鬼差的有些心軟,對這樣的嚴成周他從上輩子起就狠不下心。
“老子幹嘛給你知道!”嚴成周重重哼了一聲。
“……”那你幹嘛還要我猜。
“再猜,老子現在要去幹嘛!”
“幹嘛。”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到底有完沒完。
爲了防止這個任性大爺再找自己發瘋,黎語衡量再三,決定不掛電話,靜靜等對方發完酒瘋。
“老子,現在去登記結婚!!哈哈哈哈!!!”
啪嗒。
嘟——————
電話掛了!
等一下,他說什麼,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