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知道還能和皇上說什麼。”甄嬛僵着臉不去看皇上,聲音冷得能結出冰來,“皇上舍棄臣妾,亦捨棄臣妾的家人,臣妾無話可說。”
皇上抿了抿嘴角,似是想解釋什麼,然而最終說出口的,卻是一句:“當日對純元皇后的大不敬之罪,你可知道了嗎?”
“臣妾若說是無心,皇上信嗎?”甄嬛鼻尖酸了一下,倔強地揚着頭問道。
“無心也罷,有意也罷,錯便是錯。”皇上看着她憔悴的模樣,心裡說不心疼是假的,但卻始終邁不過這道坎兒,他想讓甄嬛低頭認錯,俯首服輸,卻偏偏她不認錯、不服輸,實在讓人惱火。
甄嬛咬了咬後槽牙,幾乎想要自嘲地笑出來,僵硬的臉卻做不出任何表情,她扶着肚子緩緩起身,直直地對着皇上跪下:“臣妾冒犯純元皇后罪孽深重,寧願一生禁足,羞見天顏。”她用力眨眼忍着眼淚,聲音卻不可抑制地帶上一絲哽咽,“但請皇上,顧念臣妾父母年事已高,還請從輕發落。”
“你方纔也說了,凡事不可只聽一面之詞。鄂敏的話朕也不會全信,但是錢名世一事,你父親的一言一行,朕都瞧在眼裡,種種事端實不算是冤了你母家。”皇上努力按住想要伸出去扶她的手,沉聲道,“原本朕打算讓你父母去寧古塔,但念及你父親勞苦功高,又年歲已高,朕已改令,甄遠道及其家眷流放蜀地,且不必爲奴,只住在那裡即可,也算是朕姑念他的辛苦了。”
甄嬛閉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淚:“巴蜀蠻夷之地,生活環境艱苦,但比起寧古塔的苦寒已是好太多,臣妾謝皇上隆恩。”雖然早已知道,但從皇上嘴裡聽到這個結果,她依然覺得心痛無比,她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只是,臣妾父親受此冤屈,到底真的是鐵證如山,還是皇上對敦親王與年羹堯之事耿耿於懷而要疑心他人,只有皇上自己心裡最清楚!”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皇上猛地將桌上的茶杯掃落在地,站起身,冷冷地俯視着甄嬛,“朕今日就不該來看你。”
他越過甄嬛,邁步離開,再不多看她一眼。
走出碎玉軒,皇上怔怔地在門口站了許久,一旁的蘇培盛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接下來您是準備去哪兒?是回養心殿,還是去哪位小主宮裡?”
“去,儲秀宮。”皇上沉吟了一瞬纔開口,話音剛落地又改了主意,“去未央宮。”
“是。”蘇培盛急急止住宣唱的嗓子,“擺駕未央宮。”
皇上的御駕慢慢走遠,碎玉軒的大門再一次闔上,就像是一顆細小的石頭墜入了大海一般,冒出了點點水花,轉瞬就被淹沒了。
未央宮裡歡聲笑語,翠音等人正和安康和六阿哥玩着老鷹捉小雞,宮裡燈火通明,孩童清脆的笑聲傳入耳中,讓人心情都不自覺跟着舒暢起來,皇上站在未央宮門口,嘴角不禁揚起笑容。
他擡手止住蘇培盛的高喊,負手在身後,獨自走了進去。
院子裡,三四個宮女一個接一個地抓着衣襟練成一串,當頭的是豆蔻,身後就是安康和六阿哥,小印子做老鷹,左右突圍,卻怎麼都抓不到人,惹得安康笑個不停。
安陵容則站在不遠處的樹下,一身家常的打扮,雲鬢堆在腦後,鬆鬆散散地挽着髮髻,一支碧玉的髮簪垂在發間半掉不掉,正用石鉢碾着香料,翠音和蒔蘿服侍在側,一個添補香料,一個收集碾好的粉末,配合得無比默契。
皇上緩步走近了,才聽見安陵容正念叨着制香的方子:“這遺夢香緣起魏晉南北朝,香氣凜冽,有醒夢之用,故此得名……將龍腦香放進水中化開,在把檀香片、桃花、丁香浸潤進去,放在陰處晾乾後,再用小火慢烘三個時辰,研磨成細粉,最後將研成粉細辛與之混合,就成了。”
她的聲音輕軟又溫柔,像是夏夜裡的一縷清風,緩緩撫平了心頭的燥熱。
“皇阿瑪!”安康響亮地喊了一聲,鬆開抓着豆蔻衣襟的手,噠噠噠地跑過來,略過安陵容,飛撲着趴進皇上懷裡,小小的臉上還掛着汗珠,“你是來看安康的嗎?”
安陵容一驚,手上的石杵掉落,她回頭看去,只見皇上正滿臉笑意地抱着安康看向她:“怎麼,太久沒見朕,嚇到了嗎?”
衆人都停住了手裡的動作,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給皇上請安。”
“皇上萬福金安。”安陵容匆匆俯身一禮,轉而呵斥安康,“安康快下來,玩了大半天身上髒兮兮的,怎麼能往你皇阿瑪身上蹭呢?”
“不要!”安康賭氣,兩隻手臂緊緊抱住皇上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肩頸處,悶悶地說,“安康都好久沒看見皇阿瑪了,就要抱就要抱。”
安陵容有些尷尬,皇上卻心情不錯,擺擺手說沒關係,抱着安康走進承禧殿,見裡面的擺設精簡了不少,一時間,心頭五味雜陳:“朕有陣子沒來了,依稀記得之前有賞過你一個百花爭豔的雙面飛針大屏風,怎麼沒擺出來了?”
“皇上說那個,昨日祺貴人過來,瞧着那屏風喜歡,臣妾拗不過她,就賞給她了。”安陵容說得輕描淡寫,臉上連多餘的表情也沒有,她給皇上倒了一杯茶,笑道,“皇上許久沒來了,嚐嚐臣妾新做的花茶可好?”
“朕記得你很喜歡那個屏風,怎麼那麼輕易就送給了祺貴人?”皇上卻是說道,“你以前也沒有多喜歡她。”
安陵容笑了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到皇上手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祺貴人喜歡,那臣妾喜歡或不喜歡都不大要緊了。”
她雖說得簡單,可聽在皇上耳朵裡卻成了另一番意思。
這陣子,祺貴人得寵,難免行事高調了些,想要什麼即刻就能有,而安陵容卻是久未承寵,內務府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雖不敢太怠慢了她,但相比之下,肯定是要受委屈的。未央宮裡的東西被祺貴人看上了,安陵容不賞也得賞。
皇上垂眸,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改日,朕再賞你個新的。”
安陵容淡淡地笑道:“謝皇上。”
皇上的手微微一頓,他擡起頭,看着安陵容臉上溫婉卻疏離的笑容,心頭狠狠一痛:“容兒,連你也要這麼對朕嗎?”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方纔,朕去碎玉軒看了莞貴人,她氣色很不好,朕想着安慰她兩句,可她連一句好話也沒有,句句頂撞,氣得朕不得不走,現下來了你這兒,你也對朕重重心防,當真是,回不去了嗎?”他忽的有些後悔,“朕只想她認個錯,她只要低頭認個錯,朕不是不能原諒她,可她爲什麼那麼犟?”
“是啊,姐姐錯在長了一張和純元皇后極其相似的臉,錯在她沒有心甘情願地繼續當替身,錯在她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交給皇上卻不曾給自己留半分退路,是嗎?”安陵容臉上依然是淡淡的笑意,眼中卻掩飾不住嘲諷之色,“皇上想要臣妾全部的真心,臣妾不想給,皇上生氣,莞姐姐給了皇上全部的真心,皇上卻又隨意踐踏,到底要怎樣皇上才能滿意呢?”
皇上的臉微微抽動了一下,凝眸深深看着安陵容,沉默了許久。
“怎麼,皇上還想打臣妾一巴掌嗎?”安陵容笑着說,語氣卻尖銳如刀,“上一個巴掌,臣妾被笑話了整整半個月,再來一次,臣妾也算有經驗了。”
“上次,是朕不對。”那日動手後,皇上即刻就反悔了,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低頭,如今,也只是乾巴巴的這麼一句。
安陵容嘴角的弧度微微一頓,不知怎的,她忽然就端不住笑了。
她垂着眼眸,看着趴在皇上膝頭的安康,平靜地開口道:“夜深了,安康也該去睡了,皇上今晚可是要留宿嗎?臣妾先去安排。”
“不了,朕回養心殿。”皇上悶悶地搖頭,擡手摸了摸安康的腦袋,勉強撐起一抹笑,“乖乖去睡覺,朕改日再來看你。”
安康捨不得皇上,一迭聲地喊着皇阿瑪,但在看見安陵容明顯生氣的眼神後,怯生生地收回了手,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皇上:“一定要來看安康哦!”
皇上點頭答應了,她才肯跟着豆蔻下去洗漱。
走出承禧殿,皇上這纔看見院子裡還站着六阿哥,父愛尚未褪去,便也同他溫聲說了幾句。
六阿哥臉上頓時顯露出了開心的情緒,看得皇上一陣心酸。
“上次你說的,讓敬妃撫養六阿哥的事情,朕允了,你把他的東西整理一下,明日就送他去鹹福宮吧。”皇上回頭看向出來送駕的安陵容,緩聲說道,“安康是女孩子,總和哥哥吃睡在一處總是不太好。”
安陵容看了眼六阿哥,俯身行禮:“是,臣妾遵旨。”
皇上走後,六阿哥慌張地跑上前,拉着安陵容的手啊啊啊地叫着,不用想都知道他想說的是自己不願意走,想留在這裡。
安陵容安撫了他一會兒,等他平靜下來後,才拉着他進屋說話:“六阿哥,我答應過你的母親,要保護好你,敬妃娘娘是我能夠爲你謀劃爭取到的最好的一位養母。”她知道六阿哥早熟,這些話定能聽得明白,“這段時間你在未央宮很開心,但接下來很快就不會這麼開心了,我不能坐以待斃,所以,今後也再難顧你周全,你在敬妃娘娘身邊才能好好的。”
安陵容抱住他,禁不住紅了眼眶:“弘曕,要好好活着,別讓我擔心。”
六阿哥流着眼淚,用力點頭。
第二天,蘇培盛親自來未央宮接六阿哥,客客氣氣地送他去了鹹福宮。
“傳皇上口諭,六阿哥弘曕交由敬妃撫養。”蘇培盛對着敬妃笑道,“娘娘大喜,皇上說,六阿哥和安康公主年紀相仿,容嬪娘娘一個人帶未免有些吃力,想着娘娘性格溫厚,待人寬和,又體恤娘娘多年膝下無子,特將六阿哥送來給娘娘撫養。”
敬妃還在發愣,好一會兒纔在蘇培盛的呼喚中回過神來,喜得不知所措:“臣妾謝皇上隆恩。”她歡喜得直掉眼淚,連聲說自己會好好照顧六阿哥,拉着他的手,眼淚直流。
耗盡半生,她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六阿哥看着敬妃慈愛的面孔,心裡的牴觸消散了一些,他被敬妃抱在懷裡,心裡想着,是桂花香,雖然不如容娘娘身上的香味好聞,但也讓人覺得很安心呢。
他閉上眼,覺得有些累了。
是他太弱了,所以容娘娘不能把他帶在身邊,等他長大了,變得能夠保護她的時候,再回到她身邊吧。
“六阿哥被送去了鹹福宮?”皇后有些意外,“不是養在未央宮好好的嗎?本宮都要以爲皇上要把六阿哥過繼給容嬪了。”
剪秋在一旁笑道:“六阿哥是皇后娘娘的孩子,怎麼可能過繼給容嬪?便是如今送去鹹福宮,皇上也明說了是撫養,這是體恤娘娘辛勞,讓敬妃替娘娘養育六阿哥呢,玉碟上的名字沒改,六阿哥就永遠都是娘娘的孩子。”
皇后忍不住抿脣笑出來:“看來容嬪的恩寵是真的到頭了。也好,省得本宮費心思對付她了,倒是她的那個女兒,挺機靈的吧?”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妝發,擡頭看着剪秋笑了一下。
剪秋立刻會意,回道:“是,安康公主聰慧又機敏,皇上對她很是寵愛,只要見面,必定是抱在懷裡,就連太后對她也很是喜愛。”
“孩子是孃的心頭肉,若是有個頭疼腦熱,急得急死了。”皇后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剪秋眼眸輕輕閃了閃,附和着應了一聲:“娘娘說的是。”
古代流放地有七個:房陵(湖北達官貴人流放地)、滄州(河北北宋北部邊疆)、蜀地(四川重慶蠻夷之地)、嶺南(廣東廣西煙瘴之地)、XJ(邊疆之地)、寧古塔(HLJ苦寒之地)、崖州(海南天涯海角)
但清朝的流放地主要集中在尚陽堡、寧古塔和卜魁三個地方,這裡爲了鋪墊後面的情節杜撰了一下,請勿細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