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御駕啓程前往圓明園,這次幾乎所有人都在行程之列,除了不願出門的順貴人,就連平日裡排不上號的孫答應和被人遺忘在角落的瑾貴人也都跟着去了。
皇后依舊住在桃花塢,端妃、齊妃、敬妃的住處都沒變,沈眉莊新封了妃位,再和敬妃同住牡丹亭已然不合適,便搬去了金魚洲,欣貴人緊跟着也搬去與沈眉莊同住,原先的平安院則分給了孫答應。安陵容依舊住在杏花村,同住的還有敏嬪和玉貴人,碧桐書院給了方淳意和康常在,剩下祺嬪和瑾貴人同住在竹子院。
“哎呀,真是熱鬧。”欣貴人同沈眉莊一道來杏花村,瞧見院子裡敏嬪正和安康玩鬧,玉貴人在一旁拿着撥浪鼓逗着七阿哥玩,小印子和蒔蘿正帶着人忙裡忙外地搬東西,豆蔻和菊青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姐姐快來嚐嚐,我新做的青提梅子湯。”安陵容笑着對沈眉莊招招手,順勢也給欣貴人遞了一碗,“我覺得略微酸了些,敏嬪倒覺得入口剛剛好,不知你們倆的口味如何。”
欣貴人喝了一口道:“我也覺得有些酸,像是青提的酸氣,倒也不沖鼻,反倒開胃了。”她喟嘆一聲摸了摸肚子,“嬪妾和惠妃娘娘趕着飯點過來,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再次品嚐貴妃娘娘的手藝?”
“你什麼時候也這般嘴饞起來了?”沈眉莊有些好笑,轉而說道,“我倒覺得還好,酸酸甜甜的,正適合在夏天喝,若是冰鎮的就更好了。”
安陵容瞭然地點點頭,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安康卻三步並作兩步撲了上來:“額娘,我想去騎小馬!玉娘娘會騎,她說她可以教我!”
“嬪妾曾學過一些騎馬的本領,雖不至於教會公主什麼,但替她牽牽馬繩,在百駿園裡逛逛還是可以的。”玉貴人輕笑着走上前來說道,“公主好動,前陣子娘娘總拘着她學禮儀,好不容易來了圓明園,不如讓公主縱樂一回?”
安陵容無奈地捏了捏安康的鼻子:“你啊,都快要四歲了,怎麼還這麼貪玩呢?罷了,難得來圓明園,去玩吧,別太晚回來。”
敏嬪扭捏着湊上來:“貴妃娘娘,嬪妾也想跟着一起去。”
安陵容一聲失笑,擺擺手道:“去吧去吧。”
“謝娘娘!”敏嬪歡歡喜喜地寫過安陵容,轉身拉着玉貴人和安康,三個人笑笑鬧鬧地走遠。
“三個全是小娃娃,孩子氣的很。”欣貴人看着她們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笑道,“這要是敏嬪或者玉貴人有孕了,豈不是小娃娃懷着小娃娃?”
安陵容笑罵道:“欣貴人越發的貧嘴了,這樣的事情也好拿來編排的?”
“你啊,就是忍不住說嘴,前陣子剛說錯話得罪了祺嬪,這就全忘了?”沈眉莊又好笑又擔心,伸手輕拍了欣貴人一下,“好了傷疤忘了疼,就是不長記性。”
欣貴人抿脣一笑,沒有說話。
“娘娘,這妝匣先放哪裡?”蒔蘿身後的兩個小太監合力將九轉飛鳳金絲點翠妝匣擡出來,足足有一尺寬、三尺高,前後左右各開兩面妝匣,中間再開一面,每一面都有機關設置,金絲楠木雕刻着九隻神態各異的鳳鸞鳥,點翠與金絲交相輝映,奢華又大氣。
“送去給蘇培盛,讓他明天擺出來。”安陵容迎着兩人進殿小坐,頭也不回地吩咐蒔蘿。
蒔蘿自是應聲去了。
欣貴人讚歎一聲:“這樣好的東西,貴妃娘娘竟捨得拿出來當彩頭?換作是嬪妾,放在牀頭給供起來纔是。”
“那欣貴人可要加把勁兒了,趕明兒賽龍舟的時候可得好好挑一艘船,奪了魁首,這妝匣就是你的了。”安陵容笑着打趣道。
這就是欣貴人和康常在之間的不同了,雖都是奉承巴結,但欣貴人說的話聽起來就讓人舒坦,又大方坦蕩,真心實意,反觀康常在,動不動說錯話不說,還堆砌辭藻,刻意吹捧,未免落了下乘。
“爲着你一句玩笑話,這場賽龍舟皇上怎麼的都要辦起來,我瞧着,倒是隻爲了能讓你高興一回。”沈眉莊落座後對着安陵容說道,“皇上大病一場,醒來後對你反倒比以前更好了,難爲了皇后,辛辛苦苦照顧了那麼多天,就撈到一句‘辛苦了’,想來是氣不過,前幾日祺嬪跑到我跟前來嚼舌根,話裡話外的挑撥我倆。”她嗤笑一聲,“她當誰都稀罕皇上的喜歡不成?”
安陵容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寬心:“眉姐姐,犯不上爲她那種人生氣。”她說起旁的事情來,“再有六個月,我父親就要回京述職了,雖說安府已經建好,但要諸事妥當還差好些,前兩日我去了一封信給翠音,她二話不說地答應了下來,還說自離宮後就日日清閒,好不容易有些事情做,讓我可千萬別再找別人。”她笑了笑,“聽蒔蘿說,翠音如今衣着打扮全然沒有了以前在宮裡時的樸素,倒像個富家娘子,連出門都有侍女小廝跟隨。”
“翠音跟着你,也算是熬出頭了。”沈眉莊說道,“如今誰不知道你?皇上面前的紅人,剛擡旗的重臣之家,翠音是你的心腹,她出宮那天你送了那麼多東西,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她在你這兒的分量,想來她家裡人也不敢怠慢,給她尋了門好親事吧。”
安陵容慢慢喝了一口茶,抿脣輕笑不語。
“說起擡旗,瑾貴人的母家似乎是被降旗了?”欣貴人在一旁開口道,神態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這人和人就是不能比,要真比了,氣壞的只有自己。嬪妾聽聞,她近來行事越發低調了,便是祺嬪和康常在欺辱她,她也不吭聲。”
“曾經的她有多驕傲,現在的她就有多狼狽。”沈眉莊感嘆了一句。
安陵容卻是想起了皇后那張虛僞憫善的臉,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別是被皇后收攏了人心纔好。”
竹子院裡,祺嬪滿意地打量着清涼殿,端坐在正殿之上,看着院子裡站着的瑾貴人,笑得像朵花兒一般。 瑾貴人咬緊牙關站在日頭底下,臉上的脂粉化在臉上,一片黏膩,腳肚子不停地抽搐打顫,她擡手端着一盆水,已經在院子裡站了快有一個時辰了,祺嬪美名其曰是教導她服侍皇上,實際上就是藉機刁難她。
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得。瓜爾佳一族勢力龐大,如今佟家只剩下她母家小小一脈,前些日子又被皇上降了旗,佟氏、佟佳氏,一字之差,地位卻天差地別。
瑾貴人小小地吸了一口氣,繼續支撐着站在原地。
沒有人會幫她,她只能自己忍着……
“大熱天的,瑾貴人站在院子裡做什麼?”皇后溫和的聲音在竹子院門口響起。
瑾貴人一驚,手上的力氣散了個乾淨,水盆咣噹一聲摔在了地上,她微微白了臉,忙跪下請罪:“臣妾驚擾皇后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皇后聲音帶着春風般的溫柔和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快起來吧。”她讓剪秋親自扶瑾貴人起來,看清她狼狽的樣子後,不禁皺了皺眉,“祺嬪,本宮這陣子不常來看你,你便這般目中無人了嗎?瑾貴人好歹也是正經八旗出身的,如今雖說是落魄了,但祺嬪你這般落井下石實在是不該。”她瞪了祺嬪一眼,“本宮罰你禁足三日,罰奉一月,可有不服?”
祺嬪張了張嘴,有些呆愣地看了皇后好半晌,才忿忿地跪下領旨:“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皇后不再看她,拉着瑾貴人進了偏殿圖畫閣:“本宮前幾天就聽說了你的事情,只是一直不得空,抽不出身來看你。今天剛到圓明園,本宮正巡視各宮,剛去牡丹亭看了敬妃和六阿哥,聽見這邊的響動,順道過來看看你。”
瑾貴人已經很久沒有被這樣輕聲細語地關懷過了,不覺眼中含上了淚意:“臣妾卑微之軀,竟還勞動皇后娘娘大駕,心中十分感動。”
“好了,本宮知道你委屈。”皇后安撫地拍拍瑾貴人的手,眉眼柔和,“你這麼年輕,長得又漂亮,快別哭了,本宮看着都心疼。”
她看向剪秋,剪秋會意地將手裡的東西呈上來,笑着說道:“小主,這是今年新上貢的騾子黛,畫眉最是好看,但物稀價高,今年統共得了十二斛,除卻榮貴妃宮裡送去的四斛,四妃宮裡各送了一斛外,剩下的都在這裡了。皇上本是賜給娘娘的,但娘娘記得小主入宮時最喜畫遠山黛,用這個正好,所以特意讓奴婢全數都拿過來了。”說完,她將東西交給立在一旁的美景。
瑾貴人慢慢止住哭腔,破涕而笑:“多謝娘娘厚愛。有娘娘關懷,臣妾別無所求了。”
竹子院裡發生的事情安陵容不得而知,她送走了沈眉莊和欣貴人,瞧着天色尚早,便起身去了百駿園,沒曾想竟是瞧見驚心的一幕。
“安康!”
安陵容失聲驚叫,座下的轎攆還沒停穩當,就急匆匆地走下來跑了過去:“有沒有摔着哪裡啊?快讓額娘看看,傷着沒有?”她抱着身子有些發抖的安康,飛快地將她的手腳都摸了一遍,確定沒摸到傷處才放下心來。
“娘娘當心!”
“貴妃娘娘!”
“公主——”
耳邊響起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安陵容只覺自己落在了一片陰影之中,她猛地擡頭,瞳孔猛地一縮,看見高高擡起的馬腿堪堪就要落下。
一顆心提到了頂端,安陵容連呼吸都要停滯了,她手腳發軟想抱起安康往邊上跑,卻無能爲力,電光火石之間,她猛地將安康推進了飛奔過來的蒔蘿懷裡,自己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眼看着馬蹄就要落下——
“啪!”
一記長鞭狠狠摔在馬背上,打偏了馬蹄的方向,而後,一道綠色的身影飛身上馬,拽住繮繩用力往後一拉,借力往邊上一躲,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安陵容身旁不足兩寸距離的地方。
“娘娘!”蒔蘿將安康遞給豆蔻,飛撲過來扶起安陵容,嚇得臉色都白了,“娘娘您沒事吧?”
安陵容仍然心有餘悸,耳邊嗡嗡作響,許久纔回過神來:“沒、沒事,本宮沒事。”她用力地深呼吸幾個來回,全身一絲力氣也沒有,撐着蒔蘿的手試了好幾次才勉強站起來,“多謝這位姑娘……”她擡頭看去,驀地聲音一頓。
(掰掰手指頭)嬛嬛回宮可以開始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