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端午這天,安陵容包了一籃子拇指大小的袖珍糉來探望端妃。
“貴妃的手真巧,這麼丁點大的糉子是怎麼包出來的?”端妃覺得稀奇,拿起其中一個,不曾想卻是帶出來一串糉子,頓時面露笑意,“哎呀,貴妃手巧,心思更巧,這是怎麼想出來的?換做我,那是斷斷不能了。”
“聽豆蔻說,姐姐近來身子又不大好了,想着做些小玩意,逗姐姐笑一笑。”安陵容笑着說道,“今兒個端午,吃口糉子應應景,姐姐脾胃不好,我特意用小米代替了糯米,用紅薯、南瓜、山藥、紅棗之類做餡兒,娘娘多吃幾個也無妨。”
“我今日算是有口福了。”端妃笑着眯起了眼睛,“也不好白吃你的,去歲溫宜新釀了楊梅酒,清冽甘甜,配你的糉子正好。”她轉頭吩咐吉祥,“去請公主過來。”
話音剛落地,門口就傳來了溫宜的聲音,緊跟着甄嬛便牽着她和朧月走了進來:“方纔欣貴人去接懷淑下學,正巧溫宜也下了女紅課,便兩個都接了,順道過來看姐姐,路上又碰着敬妃娘娘和眉姐姐,說是要去未央宮,到門口了卻是聽小印子說貴妃來了姐姐這兒,就都一起過來了。”
安陵容打眼一瞧,人竟是都到齊了。
端妃面上浮出喜色,人也精神了不少:“今日熱鬧,該在大花廳開席面了。”她讓吉祥服侍自己更衣,又吩咐如意去小廚房準備,“可巧貴妃送了糉子來,大家就坐下一起吃吧。”
“我做了香囊,敬妃帶了各色藥材,等下做了驅蚊香囊,大家戴在身上。”沈眉莊笑着讓採月將東西拿上來,掰着手指數了數,“四阿哥、六阿哥、七阿哥、懷淑、溫宜、朧月,再有咱們幾個,一共十二個。”
“我還帶了紙鳶。”欣貴人湊趣着說道。
“難得人這麼齊全。”敬妃感慨了一句。
朧月卻是說了一句:“可惜三哥來不了。方纔在學堂,四哥都下學了,三哥還被留下來繼續讀書,真是可憐。”
“三阿哥是長子,皇后對他難免嚴厲些。”甄嬛輕笑着一筆帶過,摸了摸朧月的頭說道,“等下額娘單獨再做一個香囊,朧月親自送去給你三哥好不好?學堂的路不好走,讓四哥抱你去。”她看向四阿哥。
“兒子定會照顧好妹妹。”四阿哥拱手笑道,心裡隱隱生出幾分驕傲來。三哥是長子又如何,還不是孤單一人,哪像他,有兄弟姐妹環繞在身旁。
甄嬛有意讓兩個孩子多親近些,對四阿哥的識趣很是滿意。
衆人熱熱鬧鬧地用了晚膳,延慶殿裡一整天都回蕩着嬉鬧聲,端妃看着跟懷淑頭碰頭丟骰子的溫宜,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
“一轉眼,溫宜都快八歲了,再過幾年就該議親了呢。”敬妃算了算年歲,笑着看向欣貴人,“懷淑也是,都十二了,議親之事也該安排起來了。”
欣貴人輕笑着嘆了口氣,說道:“我哪裡做得了主呀,還得看太后和皇后的意思,我倒是想給懷淑找個好人家,不拘什麼王權富貴,只要是個識禮數的就好。”
“懷淑性子軟,選駙馬時可得留心,萬不能找那種性子過於強勢的。”安陵容看了眼姿容清秀的懷淑,小聲說道,“欣姐姐可別怪我說話難聽,懷淑雖是長女,但到底不得皇上寵愛,駙馬若不能與她恩愛有加,至少也得相敬如賓才行,不然,只怕懷淑吃虧受委屈。”
“貴妃娘娘這話真真是說到了點子上,嬪妾也是這麼想的。”欣貴人嘆了口氣,“剛生下懷淑時,嬪妾就知道,大清的公主,婚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或遠嫁蒙古聯姻,或像朝瑰公主那般被送去和親,但如今既然安心到了議親的歲數,嬪妾這個生母少不得要爲她爭一爭。”
“你且放心,若有合適的人家,本宮會替你留意着的。”安陵容對着欣貴人點頭允諾。
欣貴人忙起身拜謝。
甄嬛與端妃下着棋,聞言擡頭看過來,笑道:“容兒向來疼愛小輩,欣姐姐只管放心。”
一言出,衆人皆是愣了一下。
端妃險些下錯了一子,敬妃和欣貴人對視了一眼,沈眉莊更是驚得直接站起來:“容兒你的病好了?什麼時候事?竟瞞得這樣緊。”
“我也忘記了,就好像,突然就想起來了。”安陵容故作思索,皺眉想了好一會兒。
端妃坐在榻上忍不住笑出聲,指着安陵容道:“當着惠妃的面,還做戲呢?快別誆她了,這些日子,她可是擔心得不行。”
“端妃姐姐慧眼,什麼都瞞不過你。”安陵容收起臉上的愁容,笑着起身拉過沈眉莊的手,“眉姐姐,我其實沒生病,先前都是裝的。”她看了一眼滿屋子的人,道,“如今甄姐姐已經回來了,也在宮裡站穩了腳跟,實在沒有必要再瞞着了,在座的都是自己人,這件事攤開明說也無妨。”
沈眉莊又驚又喜又氣:“好啊,平白讓我擔心這麼些日子。”她伸手不輕不重地擰了安陵容一下,也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氣,眼淚一滴滴落下來,情緒過後,她抱緊了安陵容,“沒事就好。”
甄嬛坐在一旁,對端妃相視一笑,露出欣慰的笑容。
夜幕漸深,敬妃與欣貴人先行離開,甄嬛和端妃一盤棋才下到中盤,便沒急着走,連帶着安陵容和沈眉莊也暫且坐了下來。
“給各位娘娘請安。”蘇培盛笑盈盈地進來行禮問安,一臉喜氣地對着沈眉莊說道,“惠妃娘娘讓奴才好找,皇上今晚上翻了娘娘你的牌子,特命奴才來接娘娘去養心殿。” 殿內頓時靜默了一瞬。
“惠妃今晚身子不……”
“勞煩蘇公公稍等片刻,本宮即刻就來。”沈眉莊用力握了一下安陵容的手,打斷了她的說辭。
“是,那奴才就在外頭候着。”蘇培盛臉上立刻堆上了笑容,拱手退下。
甄嬛有些新奇,她和安陵容也是同樣的心思,正想開口爲沈眉莊推脫,不曾想她竟開口應下了,不禁開口問道:“姐姐不是一向避寵隱居,今日怎麼肯了?”她緩緩勾起一笑,“是時來運轉呢,還是有人轉了性子?”
沈眉莊漫不經心地牽了牽嘴角,淡淡說道:“算不得什麼好事,也不是壞事,更無關時運脾性,人總要活下去,這日子也總要過下去。”她揚起淺淺的笑容,如凌寒盛放的一朵秋菊,“太后催得緊,我若再不退讓,只怕太后心裡會不痛快,再加上,總要爲我母家做打算,不然,豈不是連條後路都沒了。”
安陵容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心尖發酸。
“容兒,你怎麼哭了?”甄嬛詫異地起身,拿着手帕給安陵容擦了擦眼淚,“皇上召幸眉姐姐已經夠稀罕了,難得眉姐姐也肯去,是好事啊。”
“我聽聞,昨天太后召惠妃去壽康宮,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端妃感嘆着開口道,“宮裡呀,沒有恩寵便不能存活,有太后發話,或許惠妃是想通了,若能借此機會得一個皇子,後半生便就算有個依靠了。”
安陵容看着正在偏廳玩鬧的朧月,眼裡似有星辰墜落。
“臣妾參見皇上。”沈眉莊沐浴更衣後,換了一身簇新的衣裳走進養心殿,對着皇上盈盈拜禮。
“朕,許久不見你了。”皇上看着打扮嬌豔的沈眉莊,喉嚨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
沈眉莊站在皇上面前幾步遠的距離,低垂着頭,鬢髮鬆鬆散散地盤在腦後,流露出幾分別樣的風情,氤氳的水氣帶着淡淡的玫瑰香,滲入鼻息,勾起情動,一身紫粉的衣裳嬌而不妖,豔而不俗,更稱得她面若桃李。
這一幕,讓皇上恍然想起初進宮時的沈眉莊,心頭一動,伸手將她拉進懷中,翻身壓下。
紅燭搖曳,纏綿沉醉,再醒來時,已經是子正時分。
沈眉莊睜着眼,看着眼前明黃的帷幔,刺金的龍紋一如從前那般華麗貴重,窗外一絲風聲也無,天地靜默,她聽着耳畔粗重的呼吸聲,眼角倏然滑落一滴眼淚。
皇上睡得很沉,錦被之下,他的手臂攬着沈眉莊裸露的肩膀,未乾的汗水黏膩地貼在一起,傳來一陣潮溼的熱意,當歡好如流水般從身體上掠過後,身心都感覺到了疲憊與厭倦。
沈眉莊狠狠閉上眼,忍住心底裡幾乎要翻涌而出的噁心。
還未進宮前,她就知道,紫禁城是一座囚牢,只要踏進了這裡,一生都要被禁錮,再沒有了自由,可曾經的她卻天真地以爲,她該是很適合進宮的,這座皇宮就是她畢生的歸宿。
作爲沈家嫡長女,她自幼學習禮儀,母親對她百般教誨,告訴她,將來她就是要進宮做賢妃的,所以,她從未生過任何非分之想,三從四德,女誡女訓,衆人誇她皆是知書達理、賢良淑德之詞,而她也一直都很篤定,自己會進宮,所以,自情竇初開起,對於夫君的這個念想便都是皇上。
選秀入宮,成爲賢妃,名留青史,成了沈眉莊畢生的宏願。可是,宮裡的爭鬥超乎了她的想象,這裡並不是單純靠着禮儀教條就可以活下來的地方,皇上也並不會像自己愛他那樣愛着自己,甚至連權力也會如情愛流逝那般悄然失去。
沈眉莊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否定自己,否定那個前半生爲做一個賢妃而努力的自己,直到後來,溫實初走到她身邊,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生命。可是,她已身處囚牢,重重枷鎖套在身上,讓她無處可逃,時代的禁錮下,他們之間的愛意渺小如螢蟲。
“咚!”
衛臨被嚇了一跳,擡起頭來看向溫實初,開口拉回他的思緒:“師父,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溫實初回過神來,像是怕被看見臉上的表情,倉皇飛快地低下了頭,繼續搗鼓石鉢中的藥材,聲音有些悶悶的,“方纔說到哪裡了?”
衛臨這才接着剛剛的話題絮絮叨叨地說了下去:“師父前些日子研製出的藥方,雖說可以助女子懷孕,但並非所有女子都適用,得體質溫厚之人才行,徒兒改良了幾味藥材,師父看可不可行……”
溫實初心不在焉地聽着,思緒卻早已飄遠。
太醫院裡點着兩支素白的蠟燭,燭身被燒得融化,燭光籠罩之下,似乎與養心殿的那對紅燭重疊了起來,照着兩人的臉明滅又閃爍。
容嬛戰隊,人手一娃